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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蓝站在原地未动,婀娜的娇躯上,正是赫连恒不准她穿的那套珊瑚红的骑装,火光映照的夜色里,她正如一朵娇艳绽放的曼珠沙华,散发着毁天灭地的冷艳气息,沉静地远望着邪恶之人的阴谋扩展。
索檀雅还在颤声说着,她两只手抱住了完颜袭垂在马腹侧的腿,俨然是原配祈求将功赎罪以求复合的精彩戏码了,那周遭众将也都看得有些呆怔。
湛蓝玩味地瞧着,赏着,忍不住扬起唇角。
完颜袭看过来的目光一变再变,怀疑,痛苦,愤怒,就是没有所谓的爱恋与柔情。
这倒是让她松了一口气,男人的真心,不过是高兴时,才表露出来的,他欣悦之时,说把天下捧在她手上,他若是不开心,便是洪水猛兽,她在他面前,轻如蝼蚁,微不足道。
圣旨口谕,收兵。不过半个时辰,训练有素的军营霎时又归于寂静。
湛蓝返回寝帐来,便一直端坐在榻前的桌旁喝茶,一杯一杯的雨前龙井,让她不禁怀念御天在身边时,为她调配的花果茶。
心思一转,再转,从索檀雅那哭泣的愁容,到她声情并茂的演技,湛蓝不禁感慨万千。
外面革靴踩踏草地,发出杂乱地沙沙声,她站起身来,走向门口。
完颜袭进来,就见她跪下来行礼。
“起吧。以前也没见你这样有礼,从宜周回来,就彻底变了。”他三两步,走到桌旁来坐下,端起她喝剩的半杯茶,润了润喉,“这茶已经没有味儿了,再来一壶新的。”
皇帝,果真从来不说没有缘由的话。湛蓝嗔笑看了他一眼,拿起茶壶,便命人去换茶,“要皇上喜欢的。”
宫女忙答应着去了。
湛蓝就在门口處等着,一双眼睛澄净如水,含着微笑,瞧着完颜袭。
完颜袭却不看她,只沉思着盯着静雅的桌布,他只觉得这绣着双凤戏火珠的桌布熟悉,却一时间想不起从何處见过。
不过片刻,宫女拿了茶壶回来,她迎到帐帘外,接过茶壶,便示意所有的宫女和太监全都退到远處,转身之际,她指尖一点东西,涂抹在和壶嘴上……
她进来帐内时,就见完颜袭已经脱去了铠甲,慵懒地侧躺在软榻上,健硕的身躯,仍是如猛兽一般,有着威慑人心的杀伤力。
“袭,刚才索檀雅对你说了什么?”湛蓝斟了茶,给他递到面前。
他接过茶,便喝光,又递给她,示意她再倒一杯。眸光却没有了刚进来时的冷酷和怀疑,“你怕她说什么?”
湛蓝唇角清浅地微扬,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茶壶的壶嘴,双手被壶身熨烫,她却并不觉得疼。“刚才站得太远,我没有听清,不过,见她那神情,似乎是说了与我有关的,联想到近日军营内的动静,倒是大抵可以猜到她的话。”
“哦?”他忽然就笑了,“你打小就擅长猜谜,倒是说说,刚才索檀雅能说些什么?”
“她无非是说,军营里的赐婚传言是赫连恒让我发出的,激得将士们热血冲动,急功近利地出战,抱定必胜的决心,凯旋回来定然能迎娶我这个长公主。而赫连恒那边,早已经备好了陷阱等着康辽大军。如此一招请君入瓮,她索檀雅早就看出来,所以冒死向皇上你进言,以求将功补过。”
湛蓝说着,在他身边坐下来,漫不经心地笑道,“她一定还说,她为赫连恒探取秘密,懊悔不已,所以……请求皇上念在昔日夫妻之情,念在其父亲的功勋,原谅她的错。”
他勾着她发丝,绕在指尖,揶揄笑道,“蓝儿果然聪慧,不过,前面猜得完全正确,后面却完全错误。”
“咦?”
“她不只是说懊悔,她……还有了朕的骨肉。”完颜袭无奈地叹了口气,担心地看着她,迟疑片刻,才沉声说道,“刚才,朕晋封她为昭仪。”
湛蓝脸色陡然一僵,手上的茶壶就飞了出去,猛力砸到了梳妆台那边,壶碎,镜破,茶末挂在残破的镜面上,水泽撒得到處都是,支离破碎的镜面上映出无数个僵持相对的他们,再难重圆。
完颜袭忙坐起身来,“蓝儿,这件事……”
她却突然嘲讽地笑了,“为什么所有伤害我的人,都能得到最好的奖赏呢?我以为你会改变,可你没有!”
“朕罚了她,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朕不能罚她腹中无辜的孩子!”
“无辜的孩子?哈!哈哈哈……无辜的孩子……”
见她嘲讽地大笑着,前仰后合,眼泪也淌出来,他就不敢再靠近她,他知道,她想到了她摔下山丘,痛失骨肉的那一幕。而那一幕,也是他早就设计好的。
“蓝儿,你不要这样吓我,我们才刚刚和好,有话好好说。”
“你让别的女人有了你的孩子,还和我和好?完颜袭,你不觉得欺人太甚吗?不过……蓝儿先恭喜皇上!只是,恐怕……”她话说道一半,就冷冷地扬着黛眉走到桌旁,一掌拍在了绣了双凤戏火珠的桌案上。
完颜袭被那一声不大的响动,震得狐疑一震,“蓝儿,你恐怕什么?”
“这个孩子,恐怕要生下来,才能判断,他是否是你完颜袭的亲骨肉!”
“你什么意思?”
“你可以去问她呀。”湛蓝在桌旁从容坐下来,手指轻抚着桌布上的绣文,阴柔扬起唇角,“她没有告诉你,她在出嫁之前,就与赫连恒一见钟情吧?而后,她嫁入完颜皇族,也是赫连恒在背后推波助澜,至于她是如何与赫连恒互通消息的,只是猜想,也充满了有趣的暧昧的惊险的刺激的情调。”
完颜袭若有所思地眯起双眼,眸光里的讶异,却并非因为索檀雅的秘闻,而是因为湛蓝能毫无隐瞒地对他说出这些。
前一刻,索檀雅对湛蓝的指责,突然间在他心底分崩离析,一句都不立不住脚了。
他痛苦地凝视着湛蓝,心突然又痛,又懊悔,刚才,他竟然那样怀疑她,无异于又将她推进了地狱里。
“赫连恒收买了朝堂内的多少官员,那些保荐索檀雅为后的朝臣,可是都值得好好细查一番。至于索博达,却被蒙在谷里的,因为赫连恒就是看中他辅助你登基这点功劳,才刻意和‘索檀雅’一见钟情的。”
湛蓝话刚说完,完颜袭便穿了外袍冲出寝帐,径直朝西边那个寝帐走去。
湛蓝疾步跟出来,“这么晚了,你要去做什么?”
“你先歇着。”
湛蓝气恼地跺脚,“你最好不要在回来!”
转头,她惊艳的脸上不但没有了怒,还和颜悦色,让宫女进来收拾茶壶和镜子碎片。
进来的那个健壮高挑的宫女眸光疑惑地打量着她,眼睛里的担忧,显而易见。
湛蓝则仿佛没有注意到她,兀自在软榻上躺下来,娇美的脸儿朝外侧躺着,凤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条精锈的桌布。
这条桌布,她第一次见时,是四岁,记忆中的影像有些模糊,好在那些细节都在失忆之后陆续忆起。
那时,她是被帝后呵护于掌心的完颜湛蓝小公主,因着是女儿,在皇族里多了一份幸运,不必被那些皇储争夺激烈的皇子排挤,也无需担心妃嫔会陷害。
那一天,她午睡刚起,还有些迷糊,被嬷嬷们带着去给母后请安,到了殿前,却听到殿内的争执。
她执意要进去,掌宫宫女却拦住她,“小公主,皇上正在和皇后娘娘说话儿呢,先别进!”
“那哪里是说话儿?分明是在吵架嘛!我不要父皇欺负母后!”她扭着小身体,挣脱了宫女的阻拦,一溜烟地奔了进去。
宫女和嬷嬷却不敢跟进,她顺利地进入内殿,就听到她美丽倾城的母后哭腔浓重地怒嚷……
“皇上这样做太荒唐!她若是尚未及笄妙龄女子,接她入宫,给她一个贵妃的头衔,臣妾觉无异议。可她是被水家赶出来的!靖襄王水敖平日与皇上称兄道弟,又是安国大将军,可他终究是皇上的臣子。被臣子休掉的女人,皇上偷养在宫外,若是传扬出去,恐被万民嘲骂!”
沉厚威严的男子声音,冷静地不可思议,仿佛引起皇后怒火的人不是他。
“皇后是袭儿的养母,对袭儿视如己出,朕都看在眼里。可……皇后,朕这是在与你商讨,在恳求你,你就不能看在袭儿的面子,把他的生母接入宫中来?袭儿每次与朕去看他的母亲,总是哭着不肯走。”他轻抚着铺在桌面上的双凤戏火珠的桌布,“朕前儿赏赐你这东西,你欣喜笑纳,朕以为,你是懂朕的苦心的。”
“哼哼,皇上的儿子们为了皇位在自相残杀,皇上却还忙着疼宠别人的儿子?”皇后的声音冷了,透着难言的失望,“太子年轻,难当大任,皇上日后还是少往宫外跑,多理朝政吧!”
一个为夫顾虑着一切的皇后,一个为情人處心积虑的皇帝,这就是她完颜湛蓝在这个世界的父母。
而完颜袭,因为不能与生母团聚,年幼的她,便对他多了一份关切,总是与他形影不离。
他却残忍地利用了她的天真,率直,以及后来的所有美好的感情。
皇帝驾崩,皇后薨,他争权夺利,毁掉了休弃他生母的水家,从此,他乾乾净净,成了完颜皇族的正宫皇后的儿子,完颜袭,成了名正言顺继承康辽皇位的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