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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辅政王。”她在他沉静的端看下,屏住呼吸。
他挑眉,声音比冰雪更冷更凉,“女王陛下。”
简短的招呼,默契地颔首致意,生疏客套,仿佛初识的陌生人。
唇角漾出一抹轻嘲,她的关切,并未抵达眼底。“怎么在这里吹冷风?”为了那个舞姬的死,黯然伤神?他倒的确是个痴情种。
“无处可去。”他背转过去,孤影冷傲,黑衣如夜。“体会一下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你可以回家。”
“触景伤情,不如不回。”看到两个女儿,他便忆起过往种种。那两个可爱到无法形容的孩子,如此存在着,只是提醒他,曾经的幸福,都是假象。
“或者可以去喝酒。”
“陪我的人被我杀了。”他话音一顿,侧首说道,“不过,杀了她之后,我才发现,自己中了借刀杀人之计,而她,竟是对我真心关切。毕竟,我的前妻,可从没有亲手给我做过棉靴。”
呵!直接打开了天窗,他不如直接说,“完颜湛蓝,你,就是杀死红荷的凶手!”
在这世上,总会有人让你悲伤、让你嫉妒、让你咬牙切齿。并不是他们有多坏,而是因为你很在乎。
所以想心安,想淡定,首先就要不在乎。
你对事不在乎,它就伤害不到你;你对人不在乎,他就不会令你生气。
在乎了,你就已经输了。什么都不在乎的人,才是无敌的。
如今,她连女儿都输给了他,一切都输给了他,她还在乎什么?
他若非要给她冠以妒忌的恶名,她认。她的确是妒忌!
她唇角的嘲讽仿佛扑面而来的寒风,越来越重,那神情却反而妩媚而无辜,反叫人移不开视线。
“借刀杀人就言重了,辅政王你早就心有所属,就算红荷姑娘活着,亦是生不如死。更何况,她早就是穆萨的女人,故意与你邂逅,存了心杀你。”
她不相信,他会不知道这一点。
金屋藏娇,他素来做得滴水不漏,当初把她藏在月魔地宫,后来把她安顿在诊苑楼阁,如今,他偷藏红荷。重温故梦,不亦乐乎呀?!眼见着美梦悠然,就这么破灭,倒是难怪他会如此伤心了。
她虽然手脚不利落,亦或终将难免一死,却还容不得一个没脑子的舞姬去做两个女儿的继母!
“我完颜湛蓝从来不是一个善良的好女人,阴谋诡计,杀人害命,勾心斗角,早已炉火纯青。当然,风尘里被人践踏的血,和龙椅上淌开的血,没有什么差别,你真的可以给她复仇,顺便连龙椅一并取走。或者,直接将我从这里丢下去。”
“原来,你是来和我自首的?”
“我像么?身为大周皇朝的女王,杀一个人,还需要向被我踩在脚下的辅政王自首么?”
“呵!这狂傲,倒是真像一个女王该有的样子。”他承认,对弈输给她,计谋也不及她,否则,坐在龙椅上的,又岂会是她?“臣倒是如今才醒悟,剔除裴恒替身的赫连恒,在女王的眼里,竟是如此不明事理之人!”
他既然不在乎她的死活,何必管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如何?如此恼羞成怒,反而不像内敛持重,睿智多谋的赫连恒了。
“辅政王这是恼羞成怒了?我都没有急呢!”
“你能急什么?”养尊处优,与世无争,昨儿白辕陪着对弈品茗,今儿完颜袭陪着谈笑风生,明儿金风又搜罗了好玩的玩意儿博取美人一笑,她的日子,滋润得能淌出蜜。
“我已经半月没有看到女儿,可以让我见见她们么?”她知道,他是在惩罚她,折磨她,她不怕折磨。可……半月,这时间太久了些,她已经熬不住。
受刑的人痛到麻木不堪,行刑的人也总该会累的。他给的这场酷刑,却无休无尽,残忍得令人发指。
“原来女王陛下是来求人的!却一点求人的样子都没有。”
他视线又落在那株梅树上,月光却在他清寒的俊颜上仿佛凝滞。
“梦儿和心儿是我的孩子,女王陛下心里既然没有我,如此冒然开口索要,实在不合宜。”
没有他?他瞎了眼么?如果真的没有他,她怎么会设计陷害那个舞姬?
如此对峙,不过是在对方心口上捅刀,他伤得还不够重么?“恒……”她恳求地口气,几乎崩溃。
“请女王陛下勿要如此唤臣,臣不是你心中的裴恒!臣的名字叫赫连恒……”
他的话音,因为她突然的举动戛然而止,那噗通一声,不高不低,逼得他再次猛地转过头去,就见那窈窕的倾城倩影,端婉哀戚地双膝跪在积雪中,仿佛一朵孤傲的梅枝被硬生生地折断了骨。
“女王陛下这是做什么?”他烦躁地握紧拳头,心里却不禁担心她的腿。
她宁愿跪地求他,竟也不肯多一句解释?他就如此不值得她用心么?
自从受过伤,她的腿在孕期便时常抽筋,半夜痛得睡不安稳……她竟……该死的,她的自尊不是强悍么?为何这样卑微地跪求他?他看上去是会心软的老好人么?
“赫连恒,请看在我们失去的第一个孩子的份儿上,让我见一见萦梦和萦心。”他为孩子取这样的名字,亦是故意折磨她的吧,当真是魂牵梦萦,神不守舍,生不如死。“我求求你!”
“你该扪心自问,那时,你是否已经把我当做你的裴恒?”
他还是绝情地不肯同意?!“那时,你当我是挑衅袭的工具,就算我把你当成替身,也是交心相待,你呢?那时可曾有真心?那时你是真心爱我,还是惦念着为了你的复仇大计,隐匿完颜袭身边的索檀雅?”
她竟还是输了。她竟还是在乎。
哽咽愤怒的话音,连她自己听着都可笑。
为了女儿,她不后悔跪在这里,否则,她熬不过今晚就会疯掉!
疾步走到她面前,他眸光酷寒,恨不能劈碎她。
“伶牙俐齿!”
若非在穆萨承认自己不是裴恒之前,她就坦白承认无法割舍与他的情,他定然亲手将她从这里丢下去。
感觉到他的怒,她娇躯明显一缩。
“那时,我曾无数次提及,你是我前世深爱的男子……可你只让李益淳给我熬药,给我治疗,你当我是傻子!”
他伸出去的右手一僵,心里却有一块重石落地——原来,他等的,不过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
“你这是在怪我愚钝么?!”垂在袍袖下的那个左拳却松开,又握紧,迟疑,又迟疑,终于……右手更有主见,扣住她的肩,将她从雪地里捞起来。
隔着厚厚的棉衣,他敏锐摸到单薄嶙峋的骨,手心被刺痛,于是触电似地收回,如此近的距离,他才注意到她双眸有些红肿,似是哭了许久。
心口那股不忍拥堵,对她的惩罚毒蛇似地反噬,急火攻心,竟一时间痛到无法忍受。
他已分不清,如此残酷,到底是在折磨她,还是在折磨自己。
“孩子就在王府,我没有囚禁她们,也没有禁止任何人探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女王陛下要探望自己的孩子,还得如此低声下气的恳求自己的臣子,着实叫人可笑。”
她恐怕是历史上最胆小的皇帝了。
可她在穆萨面前吞掉那瓶毒药,以死封死穆萨的后路,却又孤勇地叫人佩服。
“我现在……可以去探望她们?”她终于抬起头,希冀仰视着他,眼睛被他唇角那抹明显的讽笑刺痛。
深沉的鹰眸冷冷一眯,她不知自己仰首,期盼,丹唇轻启的娇美模样动人到了极点,以至于,他抵挡不住诱惑地,上前迈了一步,那攻击性的强烈的煞气陡然迸射……
她慌乱地后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时间太晚,恐怕会打扰你休息……”
他鬼使神差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会。”
“什么?”
“我正要回府。”
“哦!”她听到了弦外音,他的意思是,她可以顺便搭乘他的马车?
车厢里一颗夜明珠镶嵌在顶盖上,冷光熠熠,狭窄的空间,弥漫着彼此熟悉的芬芳,兰香,龙涎香,彼此清幽的体香,还有一点点冷,以及若有似无的牵念、忌惮和小心,因此……暧昧不明。
湛蓝在左,脊背挺直,正襟端坐,紧张地裹着厚厚的披风,目不斜视,心如擂鼓,只是披风再厚重,却还是掩藏不住她的慌乱和狼狈,呼吸也小心翼翼。
他在右侧,不羁斜倚在方枕上,大剌剌地伸着长腿,占去大半空间。纵然沉静地闭目养神,眉宇间冷邪嘲讽之气却一刻多过一刻,沉厚的呼吸声仿佛喷薄在她的耳畔,让她越是局促难安。
她不敢看他,怕多看一眼就变得贪得无厌。
她不敢碰他,怕碰一下会燃起诡异的火。
她更不敢再与他交谈半句,怕言辞激烈再引他发怒……
车外夜市喧闹,一股香甜的气息从车窗缝隙钻进来,她不由得畅然深吸一口气,唇角舒缓,便有了笑。
想起她寻他时,唐刃说他晚膳还没有吃,她心中一动。
“唐刃,停车,我要下去。”
见她起身,赫连恒心慌地握拳,“我没有时间陪你耗。”
“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安抚地在他手臂上按了一下,没有发现自己这一如从前的亲昵举动,给他引起了多么强烈的震撼。
而她穿过宽大的车厢时,双腿轻颤,突然就跪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