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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薛楚一直波澜不惊的神情像是被撕开了一条缝,哗啦啦地泻出恐惧来,他苍白的手覆在云棽的一动不动的凌乱长发上,手下湿漉漉的,不知是血水还是汗水。
“传太医。”薛楚的声音带着怪异的冷静,其间两个尾音还有些颤抖,只是终究不曾破出。
“是。”周平真似是松了口气,轻轻拱了拱手,嘱咐外头的小太监去传了太医来,那小太监是一直跟着他的,算是他的徒弟,自然是尽心尽力,没有二话的。
周平真道:“公子容奴才一言,依着我大卫宫法,这五十鞭就得是五十鞭,此时才不过三十鞭,剩下这二十鞭那些个奴才们一个个儿地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听里头的动静儿呢,这鞭子是不是抽在人身上,那群奴才们可警醒着,是断断不能弃的。”
薛楚抬眸,淡淡地看着周平真:“公公身负皇恩,平日里出入地牢想必轻而易举。”
云棽早已垂着头,不省人事了。那三十鞭平日里也必定会去了她半条命,何况她如今还怀着孩子。
薛楚的亲子。
周平真微微一琢磨,心里亦是微微心惊。他竟想用地牢里那些人的性命去换云棽的性命。
说来,那些人并不能算是无辜,只是这一招却着实狠辣,出言却点到即止,顾长生曾视他为劲敌,便是如今也不肯松懈,只是不曾想到薛楚性情大变至此,从前的第一皇子,如今一身白衣,胸前渗出一抹血迹,乌发如墨,金冠熠熠,一双凤眸阴冷着,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活像是地狱修罗一般。
周平真定了定神,毕竟在宫里待得久了,什么样的人都见过看过了,主子吩咐了,他做就是。方才拦着薛楚,已是多管闲事,此时见薛楚冷静的神色,覆在云棽脑袋上轻轻颤抖地苍白的手,便觉得还是少说为妙,拱了拱手,不再多言。
薛楚皱了皱眉,手按在自己的伤口上,再瞧瞧那只苍白的手,沾了满满一掌心的血。
他的伤口本没养好,此刻越发裂开了。他抿了抿唇,俯身轻轻抱起横在长凳上,瘫软如稀泥的云棽。
“左右这回,我的血同你的血混在一处,要脏也脏在一处吧。”薛楚喃喃着,忽然大笑起来,这笑声太凄凉,透着一股子令人生寒的绝望,最后化作无声,直听得周平真心里头发毛。
云棽昏迷中细弱的呻吟一声,许是周身太过疼痛,在薛楚的怀里不安地颤抖着,无助而狂乱地伸手挣扎着,喉咙里溢出几声呜咽。
“阿棽,阿棽...”薛楚平静的漆黑的凤眸像是被一块石子搅乱的湖,终于隐隐露出几分悲哀,几分凄凉。他轻声唤着云棽的名字,轻柔地伸手环着她,垂首在她被汗水打湿的额前轻轻吻了一下,“听话,会没事的。”
云棽像是听到了一般,脸上虽还紧紧皱着眉,唇畔却泛起一抹笑意来。她的手轻轻覆在薛楚浸透了血迹的胸前,费力地用脸颊蹭了蹭,安稳地睡了。
薛楚神色复杂地看着云棽,抱着她的手微微一紧,低声道:“阿棽啊,你一定知道吧,那儿还是热的。”
顾府,三更。
天色已晚,顾府外门早已落了锁,几个小厮打着呵欠,靠在柱子上眯着眼睛小憩。
两个小厮结着伴,挑灯穿过曲折的回廊,穿过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菡萏池。远处绵延的院落,只有零星点缀着的几簇火光,不知是哪家院落里的女眷,勾心斗角,夜不成眠。矗立着的亭台楼阁,隐隐传来歌女们一曲新歌。
“你又熬夜。”太平神色寡淡,径直走到顾长生面前,将他面前桌案上的黄澄澄的奏折抽走,“不过才好些,这副皮囊是不想要了。”
顾长生见是太平,也不恼,只是无奈地笑:“你说我,那你自个儿不也陪我这样熬着?”
太平轻哼一声,自顾自地走到顾长生身边,将几沓奏折分类收好,码在一侧:“这几日府里事儿多,我心烦,不是为你。”
顾长生终于露了笑来,轻轻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有些疲惫道:“太平,同我聊聊吧。”
太平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桌案,不一会儿便将那些奏折整整齐齐,分门别类地摆在两侧,随意道:“你是在发愁济州水患的事儿么?”
顾长生挑眉,笑道:“太平,你如今心思越发玲珑了。我在你面前,倒是什么也瞒不住。”
太平去替他倒了一盏参茶来,递给他:“喝掉。”见顾长生无可奈何地笑着接了,才淡淡道:“方才帮你理折子时,大略瞧了瞧,只这一折你迟迟不曾落笔。”
顾长生蹙起眉来,慢慢地啜了一口参茶,言语间微有几分恼意:“济州水患本是天灾,可那些个刺史巡抚借此中饱私囊的做派当真是令人作呕。当今之法,唯有找个靠得住的人去盯着才是。”
“我去吧。”太平淡淡地说,伸手为顾长生披上一件长衫,“你身子大好,也不用我这样成日盯着了。”
“济州偏远,如今水患,条件极苦,风险又大。”顾长生摇摇头:“我断断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说。”太平望了望顾长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妇人之仁。”
顾长生一时语塞,心里一瞬间闪过千百种念头,却终究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劝她。她性子一向刚毅,便是自己再劝,只怕也并没有分毫用处。
“既然如此,至少带上萧逸。”顾长生伸手握了握太平搭在他肩上,替他拢着披风的手,她生性体寒,手也一直都是冷的。
萧逸跟在太平身边十数年,对待太平格外忠心,一身武艺更是高强。有他跟着太平,顾长生心里也略略安心些。
太平下意识地抽出手来:“别碰我,凉。”说着,走到一侧去,亲自将那金丝炭盆笼了笼。
“太平,我有话问你。”
屋子里沉默片刻,倒是顾长生先开了口,他静静地望着太平,像是企图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来。
“若要问云姑娘的事儿,”太平迟疑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来,看着顾长生的眼睛:“我那时给她的,的确不是红丸。”
顾长生的神色忽然就冷了下来,他重重地搁下茶盏,看着神色冷静的太平:“萧太平,你在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