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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生不在府中,云棽便一心一意地将那本佛经端端正正地誊写下来,因为是要呈给老夫人的,她一刻也不敢松懈,每一笔一画都格外认真细致。←百度搜索→風雨小說網等她抄完了,抬头一瞧,清明和画扇两人怀里各抱了满满一怀的废纸,大眼瞪小眼地站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你俩这模样还真是有趣儿的紧,那纸也不要浪费了,便抱到柴房里去生火用吧。”
她握着手中厚厚一沓完美无缺的佛经抄录本,笑着说:“你们随我去将这佛经呈给老夫人吧,若能讨得她欢心那是再好不过了。”
云棽去的不凑巧,蒋夫人正站在那儿,由侍女替她系上颈间大氅的带子,明显是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云棽先是恭恭敬敬地给老夫人行了礼,问了安,才呈上那厚厚一叠佛经:“阿棽听闻夫人好礼佛,便抄录了一本佛经,送与夫人。”
侍女上前躬身接过,奉到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梗着脖子,目光绕过给她系着颈带的侍女大略瞧了一眼,又翻了翻,原本有些僵硬的脸色和缓了些,点头说:“字写得不错,从前临过什么贴?”
云棽忙道:“从前在家时,临过卫夫人的贴。”
“难怪。”老夫人称赞说:“写得很有风骨。我听陈丫头说了,你这几日规矩也学得勤,又的确很费心思,不错。”
云棽一听,心里知道是陈珂又替她在老夫人面前说了好话,心里实在是感激,暗自琢磨着,回头若得了什么好的金玉饰品,定然要给陈珂送上一份才能略表感激之情。
老夫人年纪虽然大了,可女子无论多大都是爱美的,侍女捧着镜子,老夫人对着镜子照了照,理了理自己的鬓发,接着说:“你是个聪明的丫头,有心了。既然你来了,今日我刚好要去法华寺礼佛,你便随我一道去吧。”
云棽难得老夫人这样称赞,又实在觉得这是个讨好老夫人,两人关系破冰的大好机会,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
法华寺在京郊一座树木葱郁的山顶,京城的达官贵人常年礼佛,是以一年到头,这寺庙都是香火鼎盛的模样。
云棽的马车在老夫人那驾华盖坠坠的马车后停稳,画扇随着云棽一道下了车,老夫人正撩开车帘,伸出一只保养得当的手来。云棽眼明手快地上前亲自扶住老夫人,老夫人见她很是机灵,对她的印象也改了几分,给了她一个笑脸。
云棽扶着老夫人拾级而上,两侧树木繁茂,苍绿一片,石板长阶绵延的尽头,便是腾空升起香炉紫烟的那座红顶黄墙的法华寺了,那道月亮拱门小的像是一个针孔,实在令云棽望而生敬,进而起了退却之心。
她忍不住说:“老夫人明明可以命人抬轿上去,否则岂不劳累?”
老夫人斜睨了她一眼,态度比之前总算是和缓了许多:“这礼佛并非是形式,该心中有佛,怀着一番敬意才成。抬轿上去固然是好,可自己用脚走的路才踏实,佛祖自然会感知到的,知道么?”
云棽虽听得有些迷糊,但老夫人的话却不能不回,忙点头说:“阿棽受教了。”
她性子本就活泼好动,一路上虽腿酸脚痛,却也将老太太逗笑好几次,老夫人后来再同她聊天时,便和颜悦色许多。
眼见着那道月亮门近在眼前了,云棽才觉得腿酸乏力,倒是老夫人还是神采奕奕的,云棽有些惭愧,自己的身子骨儿竟还不如老夫人,想来平日里进贡给顾府的那些补药的确对身子大有益处,自己回去也要多多进补些。
待到了门前,里头熙熙攘攘的声音便越发响亮起来,活像是到了市场一般。云棽搀着老夫人,两人在侍女和护卫的维护下开了一个极狭窄的通道,好容易才进了正厅。
一尊巨大的金身佛像端正地坐在大厅正中央,外头塞满了等着去参拜的人,里头的人却不紧不慢地磕了头,又焚了香,单从背影看,那是个锦衣华服的女子,身形优雅,长发梳成飞天髻,簪上一支百鸟朝凤簪,委实是富贵华丽,气度不俗。
她身后跟着四个护卫,腰间佩剑,神色肃穆,隔了老远都觉得他们身边的气氛有些紧张,像是紧紧盯着四周,侧耳倾听着周遭的一切动静,随时要将佩剑拔出来,将敢上前一步的人剁成肉泥似的。
云棽猜着,约莫是个世家大族出身的贵族小姐,派头倒是不小。她又瞧了瞧外头伸头伸脑却迟迟不敢跨进堂内,一脸敢怒不敢言神色的众人,觉得有些好笑。
那个女子不紧不慢地磕完最后一个头,双手合十,忽然转头冲着不远处的人抬高了嗓音,笑着说:“薛师父,你倒也过来拜拜,难道你就没有要求的么?”
云棽不经意地循声望去,那不远处身长玉立,风华绝代,衣袂飞扬的身影再熟悉不过了,熟悉到她浑身僵硬,血液凝滞,胸口里“咚咚”跳着的心脏都漏了半拍。
她怔怔地望着那个眉目如画的少年,浑身颤抖着,紧紧攥起拳头,衣袖在手心里碾成一团。
她下意识地想要拨开人群冲出去,腿脚却酸软无力,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怎么也跑不掉了。
薛楚转过脸来,一双凤眸顾盼生辉,那一双寂静如深湖的眸子黑漆漆的,正好落在她泛着晶莹水光的眸子里。
那是一场长久的对视,久到她的眼睛干涩了,却始终舍不得移开目光,才听到他冷静的声音:“不,我没什么要为自己求的。”
那女子顺着他的目光望过来,难为门外人头攒动,声音喧嚣,她却一眼瞧见了那个纤弱的少女,一身藕荷色的锦缎罗裙,发间不过簪着一根玉簪,眼眸明丽,本该是灵动娇俏的一双眼睛,却偏偏失了几分神采,显得活泼俏丽有余,灵动却欠了些。
那少女搀着一个锦衣美服的夫人,年岁约莫五十,眼角唇边爬上了细碎的纹路,却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貌美风采。
朝辞公主搀着悯枝的手站起身来,走近薛楚,笑着又看了一眼云棽,压低声音说:“怎么?是旧识?”
她头一回瞧见薛楚露出这样的神色,说不上到底是什么,那眼神中颤抖着的悸动却着实令她心生疑惑。
薛楚的目光未曾移开,云棽明亮的一双杏眸也隐隐泛着水光,这情状朝辞公主也不好再开口,今日她求了许久,才求得父皇允薛楚同她一道出宫进香,她只盼一切稳妥,万万不要平添事端,否则父皇回去定要大力责罚她了。
薛楚轻声说:“恩,是啊,是旧识。”
朝辞公主看了看门外乌泱泱的一群人,笑着说:“我倒是忘了,咱们既然进完香了,便不要在这儿干站着了,若是旧识,就出去打个招呼吧。”她眯了眯眼睛,定睛一瞧,这才发现那少女搀着的妇人有些眼熟,像是从前来宫里拜见过皇后的顾家夫人,心里一揣摩,不免多看了那少女两眼。
既是顾长生府上的女眷,她自认为是该上前好好打个招呼,见上一见的,虽然父皇尚且没有下圣旨赐婚,除了宫里皇后贵妃等一干人,旁人也未必知道此事,她心里却早已将自己当做了顾家的一份子,当即也不管薛楚,携了悯枝同那几个护卫迎上前去,将那偌大的香堂留给外头那些早已等的怨声载道的香客了。
蒋夫人曾入宫拜见皇后,贵妃林氏当时也在,她自然记得这个当时还趴在贵妃身上撒娇,又极得皇后宠爱的小公主,正要下拜,却被朝辞抢先一步扶住,笑着说:“这是在宫外,老夫人不必拘束。我今日是私服出来进香的,声势不宜过大,老夫人可体谅体谅我吧。”
云棽慌乱地不敢再看薛楚,她虽不知眼前人的身份,但从那衣着举止,身后的数名护卫,又能将薛楚带出宫的情况来看,只怕此人身份格外高贵。只怪她在宫里时为了照顾薛楚,都不曾迈出栖梧阁几步,否则这样的贵人只怕早也该见到了。
蒋夫人便也笑着说:“公主怎么得空,今日也出来上香?”
朝辞吐了吐舌,笑着说:“老夫人又不是不知道,宫里闷得很,总在里头待着人要闷坏啦。父皇平日里也要偷偷闲,微服私访几次的,我总要出来放放风才好。”
她说着,目光转向云棽,笑问:“这姑娘瞧着眼生,劳烦老夫人替朝辞引荐一下如何?”
云棽听她自称朝辞,便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便是宫里人人皆知的深受皇恩的朝辞公主了。蒋夫人可不拜,她却不敢不拜,忙下拜道:“云棽见过朝辞公主。”
蒋夫人笑着说:“这便是我们府里的云丫头了。”
“云棽...?”朝辞口中轻轻念了一遍,仔细想了想,恍然道:“你便是顾相在父皇跟前求娶的那个宫女?”
云棽垂首道:“云棽不敢。”
朝辞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目光渐渐凝滞在她身上,笑意也退了几分:“有意思,能让顾相求娶的丫头,倒也没什么稀奇。”
云棽被她噎了一句,却不敢还嘴,又不能不回,只有应了一声“是”作罢。
好在朝辞公主也没再在她身上花心思,云棽又是心绪不宁,目光总想着往薛楚那边飘,却又想要扭头跑开,再不回头,两相抉择下,终究还是忍不住贪婪地再瞧一眼。薛楚站在不远处定定地瞧着她,她怕极了他那样冷冰冰的目光,令她觉得小腹一阵痛寒,心更是一阵一阵地抽痛起来。她将手腕上的玉镯悄悄往里塞了塞,用广袖遮住,不愿让他瞧见。
“薛师父。”朝辞转头见薛楚双眸沉沉,一双凤眸那目光却不知涣散到何处去了,笑着唤了一声:“薛师父,方才还说是故人,何不上前来招呼?”
云棽心里纳闷儿,薛楚何时竟成了这金枝玉叶的师父?
朝辞叫的热烈,薛楚也不能拂了她的好意,便上前见了礼。朝辞对蒋夫人引见说:“这是宫里的薛公子,箫吹得极好,我便拜了他为师,是以称他师父。”
蒋老夫人自然知道宫里深受皇帝恩宠的薛公子,应该说,普天之下没几个人不知道薛公子的大名,堂堂的一国皇子,如今沦落成卫国皇帝的禁脔,这本就是一段让人津津乐道的故事。宫外还有人编了曲子,说是“凤非凤,止卫宫,飞入紫苑栖梧桐”,曲子香艳,对薛楚亦是极大地羞辱。
蒋夫人知道他不过是个娈童,到底是有些瞧不上的,淡淡地说:“原来是薛公子,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她说的虽然客气,可那神色里的轻蔑却着实不客气。
朝辞笑着问:“你同云姑娘是怎么相识的?”
薛楚实在是一言难尽,他们一起经历了太多的事儿,定亲,国破,卫宫相依,甚至有过一个孩子。每一件都太过刻骨铭心,要让他娓娓道来,竟像是从他冷冰冰的心头上拔下一把把刀,非要伤口流出热腾腾的血来,才知道他还活着。
云棽瞧着薛楚冷冰冰的神色,心里又是一阵酸痛,她飞快地回话:“回公主的话,云棽曾在宫中侍奉过公子,又同是旧楚人,想必公子因此才说是旧识。”
朝辞好容易缕清这层关系,颔首说:“难怪,原来有主仆之情。”
薛楚一点也没听进去朝辞的话,他不动声色地瞧着云棽,她比之前胖了些,脸色红润,那双眼睛也略略有些生动了起来,不再像是他最后见她的那一面,那一次,她的眼睛黑洞洞的,死水微澜。
他想,顾长生将她照顾的很好。
朝辞不自觉地又打量了云棽几眼,计上心来,笑着对蒋夫人道:“夫人若不急着回府,不如我们在这法华寺的后厢房里歇下,朝辞听闻夫人精通佛理,还有许多要向夫人讨教。”
公主都这样说了,蒋夫人又素来最重这地位尊卑,哪里敢推辞,便忙不迭地应了,差人去请寺院住持安排几间厢房,一行人各怀心事,一道往后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