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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秋宫里几进几出的院落,此时倒显得有几分寂寥,连平日里最爱往长秋宫里头跑的林贵妃都为着避嫌,再没来过。
正殿内,屋门紧闭,几个侍卫在门口持戟把守,照旧是万年不变的面无表情的脸,瞧上去像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头。
皇后端坐在正上首的圈椅上,四周的墙上绘着金灿灿的龙凤呈祥的彩绘,直让这屋里显得金碧辉煌的,皇后到底是皇后,如今算是落魄的时候,风骨倒是半点没变。
皇后面前垂着手,唯唯诺诺站着的男子穿着一身黄澄澄的蟒袍,发间束着缀着硕大东珠的金冠,一双眼睛只顾着瞄地上,像是在费劲儿地找个地缝似的,年岁约莫而立之年,只是那眉目间着实是懦弱有余,沉稳不足,也难怪皇后紧紧蹙着眉,半分笑意也没了。
“昭明,抬起头来!”皇后忽然重重地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杯中的茶水晃了几晃,泼溅出来。
元昭明抬起脸来,有些怯懦地看了皇后一眼,欲言又止。
皇后见状,缓了缓语气:“你想说什么?”
元昭明怯生生地看了皇后一眼:“儿臣...儿臣想说,母后要保重凤体,莫要生儿臣的气,把手都给拍疼了。”
“你...”皇后气急,她觉得自己若再听他说上两句,几乎就是要喷出一口鲜血来。
皇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昭明,你身为太子,理应为你父皇分忧。你若是但凡有一点决断,你父皇何至于将朝中诸事都托付给顾长生?!”
元昭明缩了缩脖子,垂下脑袋:“儿臣知错。”
“知错知错,你每次都只会说一句知错!”皇后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自己面前的太子,“知错了之后呢?你若是能在你父皇跟前长点儿脸,母后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便是瞧着你的面子,你父皇也不至于这样待母后!”
元昭明的头又低了几分,不敢再说知错,只能垂着头任由皇后斥责。
“早知道你这样没出息,当初母后就不应该从你母妃那儿把你接过来!”皇后越说越气,到最后有些口不择言了:“你亲生母亲若是瞧见你这副模样,只怕如今还在,也要被你气死了!”
“羌国已经对我大卫宣战了,你父皇的意思,恐怕还是让顾长生亲自迎战。”毕竟是自己带大的孩子,见他实在可怜,念着他还是太子,外头皆是下人,也该给他些脸面,便和缓了些神色,说:“你去求见你父皇,这回羌国对战,你去。”
元昭明猛地抬头看着皇后,见自己母后神色庄肃,实在不像是玩笑,心里一惊,吞吞吐吐地说道:“母后,儿臣...儿臣恐难胜任...”
“顾长生能胜任,李顺能胜任,怎么你身为太子,反倒不能胜任?”皇后皱眉,严肃地说:“难道你做太子就是为了吃喝享乐的么?你的地位,你的尊荣,不仅仅是你父皇给你的,更是百姓给你的。百姓有难时,难道你只顾自己保命,反而对他们的苦难袖手旁观?”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元昭明怯懦地看着皇后严厉的神色,小心翼翼却又鼓足勇气:“儿臣不愿做太子。”
“你说什么?!”皇后不顾身份,“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厉声斥责:“本宫费劲心力将你送到太子之位,为的是什么?!你就是这样回报本宫的,太子?!”
元昭明一震,刹那间手足无措,额前也泛起薄汗来:“儿臣...儿臣...”他实在没法,居然“扑通”一声跪在皇后面前:“母后息怒...母后息怒。”
“站起来!昭明!”皇后此时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元昭明,目光里满满都是失望:“你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此生不得跪拜他人,你连起码的脸面都没有么?”
皇后凝视了太子片刻,终于长叹一声,瘫软地坐回圈椅里:“罢了...罢了。”
元昭明慌乱地起身,有些焦急地说:“母后,儿臣去,儿臣去就是。”
皇后的眼睛微微湿润了,她轻轻递了一只手,元昭明忙上前握住,听得她道:“昭明,太子,你定要给母后好好争点气,否则,你母后这辈子怕是就只剩个皇后的空架子了。”
元昭明胡乱地安慰着皇后:“不会的母后,母后的母家在外,父皇一定会多加考量...”
皇后的神色变得有些迷蒙,她握着元昭明的手,喃喃地不知望到什么地方去了:“是么...”
元昭明瞧着自己母后的神色,也不敢再说。母后比他聪明谨慎,想必有些事儿他不懂,母后必定懂得,他不敢多说。
更漏时分,宫门落了锁,剩了几队侍卫提了羊角宫灯,佩剑在宫中四下巡视。
东暖阁倒还是灯火通明的,皇帝坐在窗下榻上,面前摆了一张棋盘,两盏清茶相对而立,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
过了一会儿,周平真进来低声禀报了什么,皇帝便从方才的困倦神色中醒转过来:“快请进来。”
片刻须臾,一个罩着兜帽,披着玄色披风的年轻男子缓步而入,冲皇帝拱了拱手,方才在他面前的软榻上坐下:“皇上深夜召微臣入宫,想必不只是想要微臣陪着您下一盘棋吧?”
那男子轻轻掀下兜帽,露出一张俊秀的面容,眉目出尘,唇形清寡,听人说,这样的男子多半薄情。
皇帝在棋盘上落了第一子,笑了笑:“顾卿才深得朕心。宫里发生的事儿,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顾长生解下披风,周平真忙亲自上前捧了,匆匆去将披风收起来。
“略有耳闻。”顾长生信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皇帝道:“朕不曾想,皇后居然也有如此歹毒的心思。她身为后宫之主,每日不想着替朕分忧,反倒在后宫暗算他人,实在是...”他的话断在这儿,只剩了一声叹息。
顾长生笑道:“娘娘也是一心为国,想必没有恶意。”
皇帝冷哼一声:“若不是朝辞那丫头带了魏安来,只怕现在朕早已铸成大错了!”
顾长生的目光落在面前不知不觉已经摆了许多黑白棋子的棋盘上,笑着道:“皇上是担心薛公子安危,微臣瞧见了,也觉得动容。”
皇帝这才笑了,呛了他一句:“这天底下也就你敢同朕开开玩笑。”
顾长生盯着棋盘,沉吟片刻,在一角落下一子,将皇帝的半壁江山困住:“恕微臣直言,宫里对薛公子来说,并不安稳。”
皇帝棋力很差,偏偏又愿意下棋,其他大臣都不敢赢他,变着法儿地想办法输给皇上,一天到晚的这样,头发都快愁没了。唯有顾长生,几手棋便能令皇帝江山尽失,皇帝却偏偏越发喜欢同他下棋了。
皇帝迟疑了一会儿,瞧了瞧笑意盈然的顾长生,叹了口气:“朕也知道,只是若将他放出宫去,朕又怎么舍得?再者说,朕该给他一个什么身份?”
顾长生笑着示意皇帝落子,说道:“皇上您想,薛公子在宫里,身份本就尴尬,何况如今又遭遇此事,再联想之前薛公子两次遇刺,皇上派人查了这么久,也未曾查出凶手,实在令人后怕。皇上若实在不舍公子,可先将公子送往宫外别苑暂住,避避风头,再行定夺。”
皇帝眼前一亮,细细思忖片刻,觉得这实在是个法子,且当今之际,也唯有这个法子,才是眼下最安全的过渡之法。
他落下一子,松了口气:“好,就按你说的办。”
顾长生的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来,他纤长苍白的指尖轻轻点在棋盘上,将最后一子落下:“皇上,是微臣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