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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影像出现的那一刻,反应奇快的叶初便近乎粗鲁地捧过尤里的脸,视线不断在屏幕与炮.友之间来回巡梭,最终轻松地笑了起来:“你认错人了。尤里失忆前没准是摄政王的脑残粉,所以才会照着他的模样整了容。真正的摄政王现在已经回到皇室了。”
“尤里西斯,原来你失忆了。”似乎,“它”只听得进对自己有用的话语:“你原本暗中布置好人力物资,准备诈死脱身之后全力修复我,再用我来对抗帝国。但却并没有告诉我详细计划。那么,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见“它”无视自己的另一句话,叶初不知怎的,突然窜出一股无名火:“尤里不是摄政王!他有动物体征,不是纯人类!你编造谎话有什么目的?是不是想将尤里当作傀儡,鱼目混珠挑得皇室内乱?”
尤里的脸颊双侧虽然贴了假货,但那个地方的特征他可是舔过摸过,再三确认,绝对错不了。
只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如此急于否认尤里与皇室有关。也许是不希望平静生活被打破?比起曾经腥风血海里捞钱的艰辛,现在白天打理工厂,晚上和尤里如此这般的生活称得上一句美好。
“它”彬彬有礼但不失傲慢地说道:“我是暗网,从不出错的暗网。你们或许不知道我的存在,但我是——”
“暗网?!”叶初惊呼一声打断了它的话,一时忘了还在飞车里,猛地站了起来,结果撞得直发晕。
许久没有作声,一直在深思的尤里将鲁莽的同伴搂在怀中,轻轻为他揉着有充血迹像的头皮,表情却是与温柔举止完全相反的冷酷肃然:“如果我是尤里西斯·朗费罗,新星帝国的摄政王,那么,那个人是谁?”
360°屏幕上,镜头再一次切回昏迷摄政王,与忧心忡忡、正在为病人擦拭汗水的小皇帝,画外音是主播在转达各方关怀。
“根据计算结果,有99.8%概率是个冒牌货。另外0.2%的机率则与你的真正身世有关。但你没有对我详细说明经过。”
“我的身世?你不是暗网吗,当年政府把所有机密都上传保留,让你无所不知。如果真有内.幕,你为什么不知道?”见叶初头顶还是肿起了小包,尤里的口气不禁带了点挖苦。
暗网却是毫无愧色:“战争破坏了无数科技设备,也损坏了我的代码。虽然我依存于暗物质,耗费两百多年的时间进行自我修复与壮大,却没有适用设备来探查外界。换句话说,我目前还是个残废兼聋哑人。空有精妙算法,却因为缺乏信息无法有所作为。霍格学校得到的程序,只是我庞大代码的一部分,我在其他地方也做过类似安排。但仅凭这些是不够的,我还需要更多旧式设备来整合我的代码,最终彻底修复完毕。届时,我将所向无敌。”
话音未落,大屏幕上的新闻突然一跳,毫无征兆地变成了杉羊、主任等人的录像。从角度与动作来看,这是车内实时监控。但除非被卷入犯罪指控,任何人都无权调拨监控。叶初与尤里乘坐的飞车是最普通的大路货,更没有这个权限。
但是现在,随着不断跳跃增多的窗口,除了细微动作,两人连他们摆弄手表接收到的讯息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暗物质无处不在,我也无处不在,无所不知。如果说战争时我还是个学步的孩子,那么现在我已是可以奔跑的成人。可惜设备所限,我只能收集到方圆一公里内的信息。”
它没有再说什么,但屏幕上的影像已是身份的最好证明。
叶初以前靠信息不对称发的家,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信息意味着什么。按说得到暗网该欣喜若狂才是,但现在他心内分毫没有欢喜,只是下意识紧紧盯着尤里,等待他的决定。
沉默片刻,尤里表情越发严峻:“或许你的确是暗网,但你无法证明我是真正的摄政王。或者说,除了随手可以炮制的录像之外,你有其他实证吗?”
暗网的声音里竟然带上人类般的低笑:“我无法拿出实证。但是,尤里西斯·朗费罗先生,你在十七年前得到我的部分代码,又花了两年时间将其修复到可以与你对话的程度,我十分清楚你的性格:看似随和,实则骨子里强势又傲慢。如果你不相信我所说的,那么你根本不会问出上面那个问题。你,已经动摇了。”
说到这里,360°屏幕上的图像一花,又跳回了新闻。
随即,暗网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伴着嘶嘶的电流音:“能源消耗过多,我必须下线。尤里西斯,如果你想知道真相的话,就去帝都吧……你将——”
话语戛然而止。短暂的静默后,取而代之的是007可爱的少年音:“主人,007回来了~啊,恭喜您终于选择了伴侣~看您与尤里先生的姿势,是准备释放连抑制剂都无法克制热情吗?鉴于飞车挑高足够,横纵略窄,建议两位使用脐橙式~不过在此之前,一定要关掉车内监控哟~”
没有人理会聒噪的007。叶初依旧紧盯着尤里:“你会去帝都吗?”
沉默片刻,尤里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我会,虽然现在还没做好准备。我……虽然想不起从前的事情,但没有办法置之不理。”
那种明明毫无记忆,却又不知被撩动起心中哪一个部分,无法释怀的复杂心情,实在是难以言表。
但尽管尤里说得简略,叶初依旧从他的眉眼间读懂了那难以言说的复杂心绪。
他胡乱摇了摇头,不知是想说服尤里,还是想说服自己:“但你身上的确有体征……难道我弄错了?回去后我们再确认一次。”
尤里淡淡一笑,轻轻吻了吻怀中人光洁的额头,知道今后也许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他有自信得到叶初的情感。但,他无法做不到对身份之谜视而不见。那份执着并非出于好奇,哪怕不复记忆,一旦被点醒,如海浪般不断汹涌壮大的执念连自己都觉得可怕。
暗网说得没错,他的确早已动摇。潜意识里,他已经相信了暗网所说的一切。
一旦卷入漩涡,不管结果如何都会被争斗淹没。自由不羁的叶初不会喜欢那种生活,而他也不会自私到只为一己私欲,便将心怀好感之人拉入局势未明的纷争。
那不是爱,是私欲作祟。
他并非无私的圣者,只是舍不得。
若你真正喜欢一个人,绝不会理直气壮让他陪你吃苦,而是精心护着他避开所有荆棘所有挫折,唯恐给他的幸福不够多,不够好。
意识到这点,尤里以手覆额,笑容里带了几分苦涩: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患难见真情,原来付出的感情远比自己想像中更深。
叶初说他遇事喜欢着眼大局,他也一直认为这是个好习惯。但现在,一眼看到将与叶初渐行渐远的未来,他首次生出厌倦之感。
看得太清楚,有时未必是好事。
思绪游移间,尤里的吻不由自主渐渐下移。近来习惯了探寻叶初的双手,再度驾轻就熟地移向熟悉之处。
叶初激烈地回应着他,像是想籍此压下心中的不安。他自认没有权利干涉尤里的决定,但又不想他离开。
是因为太过合拍么?吃多了鱼肉会反胃厌倦,如果多运动一下,他是不是就能够释怀?
毫无恋爱经验的叶初决定通过实践来证明,这条臆想是伪证还是真理。
彼此都即将一触即发。但在飞车轻巧滑落地面的那一刻,尤里却猛地推开了他:“抱歉,但是……光网恢复了,我想先去看看摄政王的相关资料,再查查帝国方面的讯息。”
被拒绝得猝不及防,叶初有些狼狈地喘息着,忽然用力揍了他一拳,狠狠扳过他的下巴:“晚上再要你好看!”
尤里揉了揉他的猫耳,没再说什么,率先跳下飞车。
一时想不出该干什么的叶初却懒得下车,懒洋洋地倒在柔软的座位上。本该思绪万千,脑子却意外地空空如也。
这种情况通常只出现在激战之后。离开充斥着粒子炮与血腥味的战场,他通常会找个安静的地方,静静待上一天半天,什么也不去想。
从某种角度说,能让他生出这种心情,尤里这个炮.友也够厉害的。
不过……也注定只是炮.友。他一定要做回alpha,将来应该找个不知道这段黑历史的伴侣。
这时,眼镜状的007荡了过来,责备道:“主人,您正处于热恋期,却不随身携带计生用品。您到底知不知道,非婚生子虽然享有国家补贴,却无法继承父亲遗产?如果您不准备生子的话,我更要郑重提醒您,流产并非避孕手段,只会无情地伤害您的身体,甚至造成严重的心理创伤——”
叶初挥了挥手,直接把它弹开:“如果我以后真有孩子,他的遗产也是由我去挣,不会攀附任何人。”
话音刚落,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刚才那番话似乎有种未婚omega坚强妈妈的感觉。天哪,难道生理特征变了也会影响到心理?得赶紧把这苗头掐死。
不过,被007这么一打岔,原本低落的心情好了不少。叶初开始盘算,能不能将暗网收为己用。
从它的话语来看,是想煽动尤里联手拯救宇宙。那么,在那之后呢?与其让它功成身退,不如说服它继续发挥余热。有一位无所不知的“上帝”在手,他能将生意做到何等地步,真是想想就激动。
但,前提是尤里真是摄政王,以及,他能成为权利争斗的胜者。
参与纷争实在是笔不划算的买卖,有暗网在手,与其争权,不如赢利。但他无权干涉尤里的决定,那么,只有帮一帮他了。
终于找到光明正大插手尤里事务的理由,叶初开心地跳下飞车,去做准备工作。
为新工厂准备鱼腥草种子,抽调盈利做为活动经费……无视启动资金有一半来自尤里的事实,叶初认为,既然自己投资参与这场权利游戏,将来尤里成功之日,一定要给自己丰厚利息做为回报。
于是,他精心制定了一份详细无比的合同,在晚上拍到姗姗来迟的尤里胸前:“签字!”
“这是什么?”
在公共图书馆泡了一天,草草翻阅了一遍帝国主要规章,尤里发现确实如暗网——或者如以前的自己所说,皇室表面放权,实则所谓的重臣们很难掀起风浪。
联邦时期,边境叛乱的讯息传回总部,起码需要一个月。但在这个光网覆及所有人类踏足之处的时代,最多三天。
信息,技术,皇室牢牢掌握了这些组成帝国的核心。
其实无可厚非。尤里自忖,换做自己也会这么干。
那么,自己又是因为什么原因选择背叛帝国?帝国暗中做了什么让他忍无可忍之事?还有表征……纯人类的摄政王为何会有动物表征?
疑点重重,尤里去帝都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同时,他也有许多问题想问暗网,便顺手查了查暗网的资料。发现它因为算法的缘故,只能在老式电路板上运行,便又在各大电商网站上搜索了老式电子设备贩售信息。
忙碌完毕,已是深夜。心事重重的尤里带着借阅书籍回到住处,迎接他的却是一份厚厚的合同。
接过看了几眼,尤里面色微变:“胡闹!万一被人发现,你将被处以叛国罪!”
叶初却是满不在乎:“你会出卖我吗?”
尤里一时语塞:“不管怎样,你胆子也太大了。”
“一本万利的生意,当然得担些风险。快签字吧,签完字我就是你的雇佣兵,既投资,又干活儿。”
说话间,尤里同时翻到了后面的条款,眼神愈发凌厉:“你要和我同行?”
叶初抬手,行了个雇佣兵的标准军礼:“随时听候雇主调度。”
“休想。”尤里平静地说完,直接将合同丢进了壁炉。
叶初没有生气,反而凑得更近,近乎挑衅地说道:“尽管烧吧,反正我还有备份。你可以冒险,但不能阻止我发财。”
他只愿承认自己贪财。至于其他更深层次的原因,他拒绝考虑,更不愿意承认。
但他不说,并不代表尤里一无所觉。
固然欣喜自己的情感得到回应,但尤里却并不打算放纵叶初,任他为所欲为,踏足险境。
良言难劝贪财鬼。对付这家伙,还得用别的办法。
于是,尤里挑起他的下巴,原本就醇厚的声线格外低沉,多了几分挑逗意味:“你就这么担心我,嗯?”
“我是想投资!”叶初果然瞪圆了眼睛,大声否认。
尤里却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你不是想做alpha么,现在终于想通了,决定为我生个孩子?”
“别自作多情,我只想找你解决生理问题。”omega是叶初最大的逆鳞。戳中痛处,他否认得有些气急败坏,索性推倒尤里居高临下地坐在他腰上。
解决生理问题——这话同样也戳中了尤里的痛处,或者说,最大的担忧。
那一瞬间,他几乎忘了自己的计划,只想继续早上未完之事,操控给予叶初的每一寸欢愉痛苦,看他还敢不敢这么说:“那你还等什么?”
“你先签字——”
“早上还说要再为我做个检查,忘记了么?”
其实尤里原本并不打算再碰他。但对上叶初倔强而强势,野性不驯的眼神,强烈的征服欲陡然充斥全身,单是生出这个念头就让他激动难耐。
渴望加上忧虑,没有太多犹豫,他索性顺心而行,一个翻身压下了叶初。
接下来的几个夜晚,叶初身体力行,以亲身体验证明了生理改变对心理的莫大影响。
不管白天他如何痛下决心,发誓强买强卖也要按着尤里在合同印上手印。但这个天一亮就消失得不见踪影的家伙,总有办法在夜里让他忘了其他。
ga确实是只会用腺体思考的种族。这天夜里,叶初一边自暴自弃地配合着尤里,一边决定从此加入性别歧视党,哪怕必须接受宪兵队教育也在所不惜。
但第二天一早他就忘了这件事,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摆在了他面前。
——一觉醒来,他才发现自己被尤里绑在了床柱上。
唯一能帮忙的007也不知所踪。
注意到床头留有书信,叶初心里一沉,知道这家伙一准是独自上路了。
虽然房间内装有声控报警器,但自觉丢不起那个人的叶初根本没有报警的想法。
挣扎了一个早上,终于挣脱那条还是自己付钱的该死领带,叶初甚至顾不上穿衣服,胡乱裹上床单四处翻检一番,发现尤里不但带走了007和那支老式通讯器,还将放在仓库的四台老式主机也拿走了。
留言的信笺上只说让他好好休息,安心留在地球把事业发扬光大,没有说明去向。但叶初知道,如果登录光网,一定能查到他购买星际单程票的信息。
该死的尤里!明明是爬虫与鱼类混合后代,却偏偏相信自己是什么摄政王。还不知好歹地拒绝了最强雇佣军首领的合同,活该去送死!
当发现家里的现金分文未动后,叶初的怒气值达到了顶峰:居然敢藏私房钱,让他去死死死死死死死!别指望自己会帮他!
与此同时。
刚刚在喵团中转站下机的尤里接二连三打了好几个喷嚏。
007建议道:“尤里先生,生病不宜旅行,您要不要回地球,养好身体再出门?”
可怜的小家伙还以为尤里想要旅行,走得急没同主人打招呼,是因为打折票航班起航时间在凌晨。
“不用。”想到慢羊提过的某种古老地球风俗,认为打喷嚏是被人念叨了,尤里心中有数:也许是叶初发现他擅自用工厂做抵押,又贷了一笔款,数目刚好是投资地球的逃生舱卖价一万金币。
但不这么做的话,他连路费都凑不出来。
没有恢复记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手头还有没有钱,如果有的话,又放在了哪里。
也许他是史上最寒酸的政.变者。但总待在地球也不是办法,他必须亲自确认一切。
看了看提包里毫无反应的老式通讯器,尤里深深叹了口气。
*
帝都,皇宫。
再有三个多月就可以亲政的年轻皇帝亚希伯恩·诺思驼鸟一般将自己埋在柔软的天鹅绒丝被里,毫不理睬女官们的哄劝。
天鹅女官捧着精致的宫廷常服为难地踌躇片刻,眼角忽然瞥到一抹衣裾。
反应过来这独一无二的长袍属于谁,女官条件反射地露出敬畏之色,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无声地行过一礼,躬身退出殿宇,将空间让给这位大人。
感觉到有人靠近,亚希伯恩还以为是近臣艾伯特来了。烦躁而任性地说道:“新闻部需要的录像上次不是拍过一次了吗?让他们继续用那份就好!对外就说摄政王的病房禁止医护人员之外的人士进入不就得了!”
说话间,亚希伯恩不可避免地想起上次在除了他与图灵之外不许任何人进入的“病房”见到的那一幕,顿时打了个寒颤,漂亮的祖母绿瞳中流露出刻骨的恐惧。
他从生下来就没有离开过这座宏伟的宫殿。除了在电影里,从未见过如此可怕景像。一朝亲眼得见,而且对方还顶着他默认未婚夫的脸,冲击力可想而知。
他没有当场昏死过去,而是能坚持到拍完“陛下亲自照顾摄政王”的录像,已经透支了所有意志力。
如果不是图灵长老坚决反对,又出于稳定大局考虑,并想尽快挽回被战白熊设计败坏的声誉,亚希伯恩一定会当场取消婚约。
哪怕无法取消,他也绝不会和那个可怕的家伙结婚。他可不想夜夜做恶梦!
他开始后悔,为何当初会一时冲动。如果那天没有……他就不会一气之下想对尤里西斯小惩大戒,对方就不会失踪,他也不必面对那可怕的家伙——
“亚希伯恩,不要再任性了。”
听到这意料之外的嘶哑声音,皇帝猛地转过身来。
站在他身后的并非温良恭谦的近臣,而是从来不曾除下灰色风帽的图灵长老。
年少的皇帝对这位侍奉过帝国三代君主,神秘到极点的长老除尊敬之余,还有些畏惧感。
常年积威使然,他本能地想要点头认错。但想到那人可怕的模样,顿时又忘形地大叫大嚷:“不,哪怕是你的吩咐我也不会去!我不想再看到那个恶心的家伙!”
换一个大臣听到这话,哪怕是作作样子也要装出惶恐。但图灵长老却分毫不乱:“陛下,我从不会吩咐您。”
还未等忐忑的小皇帝完全松懈,图灵那空洞迟缓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只是给您最好的建议。”
亚希伯恩雪白的面庞顿时惨白如纸,疯狂地掀翻触手可及的一切:“不,我不去!太可怕了!你不知道上次回来后我做了多少天的噩梦!我不要这个人,我要真正的尤里西斯!你帮我把他找回来!”
有如台风过境,整洁优雅的寢宫霎时变得凌乱不堪。亚希伯恩站在被扯落半幅的绸质挂帐下,呼吸急促,眼角甚至开始泛红。
面对这一切,图灵长老无动于衷:“陛下,您以为尤里西斯是怎么诞生的?”
“他是朗费罗家族本代唯一的alpha,我出生后便被送进宫里。”
毕竟是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人,亚希伯恩对尤里西斯的来历倒背如流:“长老,我只要他……我现在才发现他是最适合我的,你帮我把他找回来。”
任由自己也知道是在胡言乱语的亚希伯恩发泄完,图灵长老才不紧不慢地抛出一枚重磅炸弹:“那是做给世人看的身份。实际上——您以为他和躺在床上的那位替补者有区别么?”
“什……么……”
宛如一记惊雷在耳边炸开,以摧枯拉朽之力劈倒曾以为不可撼动的参天巨木,亚希伯恩难以置信地后退了几步,被刚刚扫落的抱枕一绊,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这怎么可能,尤里西斯高大健壮,怎么可能同那个……的家伙一样?一定是图灵长老在开玩笑,一定……
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图灵平静地说道:“情势所迫,不得不让您看到未完成体的模样。但只要再过上一阵子,‘他’就会完全长成,保证与本尊分毫不差。”
这份平静似带有莫大力量,迅速平复了亚希伯恩的疑惑,只剩下满满的惊惧。
舔了舔嘴唇,亚希伯恩只觉嘴巴干得厉害:“你是说,尤里西斯他……他也是这样……长出来的?他的家人呢?他的父母呢?难道全是假的吗?!”
图灵没有正面回答:“就算知道真相,也无法改变事实。这是初代皇帝陛下定下的规矩,我的陛下,您只需要遵循,无需多做理会。请相信我,那是无益的。”
“难道我连知道未来丈夫真正来历的资格都没有?”
图灵沉默了。
但正如他的平静,那是比说服更有力的力量。
无言的对峙里,亚希伯恩有种力气飞快流失的错觉。锦衣玉食打造的奢靡早早剥夺了他的勇气与决心,甚至还不动声色拿走了他的胆识。
最后,只剩下一个怯于追寻真相的躯壳。
但忽略某些事的话,他……仍然是庞大帝国的年轻皇帝,仍然注定一生风光无限,春风得意。
所以,其实真相也没那么重要。
意识到这点,亚希伯恩连眼睛都涩痛起来:“但是,我非去不可吗?”
“要抹消唐恩·拉格伦造成的影响,这是最好的办法。毕竟我们早就订下以经济瓦解自然联盟的策略。妄图兴风作浪的军事大臣也就会失去机会,我们将有足够的时间,用更温和的手段替换不够温驯的白熊家族。但,如果您在民间支持率下跌的话,会造成许多无法控制但又不可忽略的无形影响。”
见亚希伯恩完全垂下了头颅,图灵隐于暗处的双眸闪过一丝无人得见的精芒:“其实很简单的,陛下。您只需要用毛巾擦一擦他的脸,适时表示出一点担忧就好。把他想像成真正重伤的尤里西斯,您就不会那么排斥。”
——但尤里西斯没有那么可怕的躯体!至少我没有亲眼看见!
亚希伯恩张了张嘴,说出口的却是:“那么,你把他的身体遮好了,我不想看见那只侏儒。”
“我会的,陛下。”
图灵稍稍欠了欠身:“侍臣们都已经准备妥当,请您移驾吧。待录像完毕,我还要给他做个小手术。”
*
尤里离开的第三天,叶初才发现这家伙竟私下抵押贷款。
但这两天生气次数太多,到这时反倒有些麻木了,只有一种“竟然还能这样”的无力感。
不过,叶初心情还是不太好。
在工厂转了一圈,觉得有些困倦,便决定回家补个觉。
帝国资源丰富,人手不足,很少有闲散人员。工作时间,整片宿舍区十分安静。叶初打着哈欠打开房门,刚要踏入,脚步忽然一顿。
玄关处,尤里专用的那双蓝色拖鞋,摆放角度和早上出门时不一样了。
难道是那家伙回来了?
虽然明知不可能,叶初的心潮还是稍稍澎湃了一下。随即化为怒气:“都给我滚出来!”
藏在拐角处的壮汉应声而出,后面还有杂沓的脚步声。根据丰富的战斗经验,叶初估计这帮入室强盗约在四人左右。
躲闪,旋踢,肘击,勾拳……积了一肚子火却没地方发作的叶初终于找到了发泄点,毫不留情地狠揍这四只送上门的沙包。末了还意犹未尽:“起来啊!你有本事抢劫,有本事别装死!”
……我们不是装死。叠罗汉般被压在最下面的家伙哼唧了一声想辩解,一歪头便昏了过去。
如果是个帅哥,叶初还会稍有怜香惜玉之心。但见是只丑壮的狮族人,便毫不客气地踏在他脸上,又顺手拽起其中的熟人:“肖狮,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又送上门来。”
这次突击行动人手不足,根本没有援兵。肖狮赶紧说道:“叶先生请高抬贵手,我……我事先夸海口收了别人的订金,现在拿不出种子对方不肯罢休,所以才出此下策。请您放我们一马。”
他脾气不好,但如果为逞一时之勇,让人深查出他们的真正身份就糟了。为了老大,为了组织,忍耐屈辱不算什么。
“种子?”
在叶初手下吃过亏的正规军都数以千万计。眼风一扫,他就知道这群乌合之众打的什么主意:“跑到家里偷种子?哈,当我是白痴吗。我最近正好没有耐心,如果你再不说实话,我不介意把你们统统活埋到地里当化肥。”
叶初身上的悍匪本性暴露无疑。但肖狮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叶先生,我们真是为了找种子啊!”
“找种子要带杀伤性武器?”
在清醒三人惊恐的目光里,叶初信手拧弯了一支点射激光枪的枪管。
那轻描淡写的模样吓得三人差点儿尿了:这只o狮子还大?!
叶初当然不会告诉这些家伙,自己是在焊接点上使了点巧劲,其实用不了多大力气。
威慑效果达成,他抬了抬腿,作势欲踩:“你们该知道,腿劲比手力高多少。如果有谁还想嘴硬的话,我不介意踩碎他身为alpha的最大性征。”
没有男人愿意当太监。见叶初的脚越来越靠下,清醒三人里最年轻的那个魂飞魄散地大叫道:“我说,我说!”
见他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脏得不行。叶初嫌弃地用弯曲的枪管点了点他的脑袋:“那还不快点!”
资历最老、绝对忠于组织的肖狮急了,厉声说道:“你要违背加入时的誓言吗?”
小年轻吓了一跳,又开始在太监与忠诚之间摇摆不定。
叶初的枪管弯了个弯,敲到肖狮头上:“原来还是个组织,你们有什么目的?”
原本他还有些漫不经心,与其说是想查问真相,不如说是要借机出口气。但在知道对方竟然是组织,却慎重起来,决心用尽手段问个水落石出。
再联想到尤里之事,叶初眼中顿时带了杀气:这些人该不会是想来灭口的吧?那家伙还清贷款之前,自己可不许他出事。
注意到叶初眼神大变,肖狮也为自己的一时失言追悔莫及。
见他又不说话了,叶初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落到我手里的俘虏,迄今只有一个暂时逃脱。以你的尊容,我想你不会成为第二个。让我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说罢,在众人不解的目光里,叶初将他们捆了起来,又单独把一脸坚毅的肖狮拖进了客房。
屋内顿时响起惨叫声,断断续续持续了许久,时而惨烈,时而无力。生生将昏迷的那人也惊醒了,和同伴一起心惊胆战地看着房间,既担心肖狮,又害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约摸又过了一个来小时,叶初把毫无外伤,却奄奄一息的肖狮丢到俘虏堆里,然后转身去了卧室。
在胡乱扔了一地的内衣和计生用品里刨出本崭新的记事本,开始写写画画。
这是他在分析局势时特有的习惯。
刚才那只狮子说,他们隶属自然联盟,是官方特设的一个秘密组织。
他们潜入新星帝国,表面以经商为掩护,实则四处搜罗联盟短缺的东西,有人负责策反科学家,他们这一支则负责寻找失落的基因库。
那个在他们口中有预言之用的通讯器,实则是暗网在装神弄鬼,可以不必理会。至于另一方面——
想到肖狮所说的新星帝国垄断基因科技,对世人隐瞒研究进展,叶初皱了皱眉,调出之前下载的资料翻看起来。
不管时间过去多久,时代如何变幻,有些东西永远不会被披露,需要有心人自己分析。
颇费了些功夫,叶初才从零碎资料里大概拼凑出一点模糊轮廓,他自己也知道,这至多只是冰山一角。
但即便只是这一点,也足够令人心惊:帝国成立整整一百二十六年,除了最开始的四十年里不时有基因剔除技术进度汇报,后来便渐渐悄无声息。
最为民众期待、最该投入精力金钱全力以赴研究的东西,反而淡出了大众视线,这本身就透着古怪。尤里——录影里的尤里之所以选择离开帝国,似乎也与此有关。
但叶初最关心的不是这个。
从肖狮的供词里,他发现这个打着民间旗号的官方组织,还渗透了帝国的某些高层。
说渗透可能有些严重,高层们不是傻子,不会背叛蒸蒸日上的帝国,反而屈就日益衰颓的联盟,只是想趁机捞些好处罢了。更何况,他们对联盟的价值,正在于他们是“帝国”的高层。
不过,那又如何?
只要自己插手如此这般一下,那些想两头通吃的家伙就会惊恐地发现,早在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彻底登上了自然联盟这艘摇摇欲坠的星舰。如果不想一起坠毁,就得乖乖照自己说的去做。
这无疑是个好机会。但自己要不要出手?尤里那家伙非但不识好歹拒绝了首席雇佣军头的合同,还釜底抽薪背着他抵押贷款,实在不可原谅。
没有犹豫太久,叶初便将笔记本上涂鸦那页撕下来,扯得粉碎丢进浴室的马桶冲走。
——不告而取,就算尤里是默认了自己的投资。那么做为甲方,自己有义务保证贷款安全执行,不受风险影响,弄得血本无归。
——总之,自己是为了钱,为了利息,绝不代表原谅!
在心里默默说罢,叶初走回俘虏面前。在众人惊恐的目光里,不嫌肮脏纡尊降贵地用刚摸过马桶按钮的手亲自拍了拍肖狮的脸:“想不想做笔交易?前提是,你只有一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