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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仁爱回来后,黎远的心里总是感到惴惴不安,他担心林清越无法摆脱薛言的纠缠,更害怕他再次受到薛家的刁难。
坐在车上,黎远不知叹了多少气,凌晨的a市不复白日的喧嚣,只有整齐排列的路灯点缀着漆黑的夜晚,就连空气也变得十分清新。可是黎远甚至没有留意到车子已经开进了他们所住的小区,直到贺时琛掰过他的脸说:“到了。”
“哦。”黎远随意地应了一声,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样子,贺时琛把他拉进了房间,安慰他说:“你不用担心林清越,医院的周围都有保镖,不会再出意外的。”
黎远十分感激贺时琛所做的一起,像他这样冷漠的人,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关系,绝不会对林哥有半分同情。他不仅接受了自己,也接受了他身边的人,这种重视无关身份性别或者其他一切外部条件,只取决于他在他心里的位置。
再多的感谢也是多余,黎远伸出双手勾住了贺时琛的脖子,凑上去就是一个热吻。贺时琛欣然受之,而且反被动为主动,干脆把黎远压在了墙上,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最近工作繁忙,尤其是黎远,因为公司刚刚成立,无数的大事小事把他每天的时间都占得满满当当的,恨不能一天拆成三天用。好几天他都干脆睡在了公司的沙发床上,这几天还发生了林清越那档子事,黎远就更没时间来安抚贺时琛了。被冷落了多日的贺时琛早已因为yu求不满而变得越来越焦躁,即使没有薛家的出现,他也会冲到医院把自家的小香梨给拎回来。
他觉得有必要教教黎远什么叫轻重缓急,他这头的事应该永远拍在第一位,其他的都得靠边站。
心里窜动的火苗在热吻下瞬间变成了窜天大火,烧得两人头晕目眩。他们不停地汲取着对方口中的津液,动作也变得越来越粗野。两头几渴的野兽撕咬般地狠狠地吻着,似是要将对方拆吃入腹。
“贺时琛……”
黎远发出了暧昧不清的嘶哑呢喃,犹如一瓶酒精洒在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上,燃尽了贺时琛最后一丝理智,他猛地将黎远横抱起来然后扔到了炕上,然后随之覆了上去。
黎远很清楚即将发生什么,他的身体也在期待着一场疯狂的占有。没日没夜的工作并不能浇灭他思念贺时琛的心,他同他一样,每时每刻都在渴求着对方的碰触。
贺时琛的动作有些粗暴,却没有让黎远感到疼痛。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了默契,两具年轻的身体仿佛天生就是一体般,每一次律动都契合无比,把他们送上了更为目眩的巅峰。
“贺……时琛……啊……”
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黎远从来都不压抑自己的感受,他有些放浪地口申口今,配合着贺时琛的动作肆意摆动着腰身,迎合着他的进入。
他的坦诚让贺时琛十分享受,他从不曾想到,竟然能够从同性身上获得如此欢愉。每一次濒临巅峰的感觉都带着让人窒息般的筷、感,让他如同吸食了毒品一般欲罢不能。
在炕上贺时琛也贯彻了他的一贯风格,除了深锁的眉头和紧闭的双眼,他看上去和平时并没有多少不同。他的每一次动作都沉稳有力,精准地撞击到了黎远最闵、感的部位,让他的口申口今抑制不住地从嘴里溢出。
他的动作变得越来越狂野,力道大得像要把整张床掀翻似的,已经发谢过一次的黎远也随着他的动作即将到达第二次高峰。
在濒临巅峰的那一刻,他们死死拥抱在一起,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和皮肤都贴合在一起,汗水浸湿了他们的身体,也沾湿了下面的床单,透明的液体交织在一起,早已分不清是谁的。
筷、感过后就是身体透支一般的疲倦。不过拥抱的时光仍然让黎远感到十分享受,他喜欢贺时琛身上的味道,那种散发着浓烈麝香味的气息,是他在这个时候特有的。他有些贪婪地将头埋进贺时琛的肩窝里吸取着他的气息,刚刚平息的贺时琛被他的动作重新勾起了玉火,而黎远却扔在不知死活地用舌头舔去他颈间的汗水。
“看来你今天是不想睡了。”
贺时琛干脆把黎远的身体翻了过去,让他趴在炕上,然后抬起了他的。。再次挺了进去。
“啊……你、你倒是说一声啊……”虽然不觉得疼痛,不过中场休息时间太短,还没恢复精力的黎远不满地抱怨了一句。
“……”贺时琛略微思考了一下他的话,然后一脸镇定,甚至有些严肃地宣告,“好,那我进去了。”
“……”这下轮到黎远哑口无言了,他知道贺时琛这是存心逗他,不过很快他就没有心思恼怒了,贺时琛总是能准确地找到他的弱点,然后发动致命进攻。
天还没亮,但夜已经快要走到尾声,东方吐露出第一缕亮光的时候,他们鏖战方休。体力透支的黎远全身无力地靠在贺时琛的身上,把对方当成了人肉靠枕,舒服地把头枕在他布满肌肉的肚皮上。
贺时琛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拨弄着黎远的头发,煞有趣味地研究着他的发旋。半晌后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说道:“这周六有空吗?”
“没……”黎远下意识地想说没空,却想起来贺时琛似乎从未这样问过,必定安排了什么才会来询问自己的时间安排,于是决定把公司的事先放下,改口道,“有空,有空。”
“跟我回家吧。”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贺时琛直接扔下了一个重磅炸弹,把黎远砸得眼冒金星——
“回回回……回家?”
有一阵子没见到因为紧张而结巴的爱人了,贺时琛觉得有趣,便把他拉上来搂在胸前说:“嗯,爷爷想要见你。”
“你都跟家里说了?”
在医院见识过了贺时琛气势磅礴的出柜后,黎远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消息。贺时琛的确和常人不同,他喜欢牢牢地掌握住主动权,有时候甚至有些我行我素,全然不理会周遭人的目光。
如果放在普通人身上,也许会有人说这是任性狂妄,和放在贺时琛的身上却毫无违和感,也许是因为这个男人给人一贯的印象就是如此冷硬强势。
不过贺家比起薛家有过之而无不及,难道贺时琛的家人会轻易地接受这个事实么。
他一直都没有吧自己身体的秘密告诉贺时琛,贺时琛选择和他在一起等于放弃了后代,家大业大的贺家怎么会允许继承人做出这般惊世骇俗的事?
黎远满脑子的疑问,贺时琛却一脸笃定,黎远所忧虑的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从小他就是在贺振英身边长大的,父母形婚了这么多年,几乎没有过问过他的情况。因此他继承了贺振英的很多特点,他从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一旦下了决定就很难动摇。
他所在意的,是祖父对黎远的异样态度,还有合照里那个酷似黎远的男人。所以他直截了当地将他们的事告诉了祖父,如他所料,贺振英几乎没有感到一丝震惊,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让他带着黎远回老宅给他看看。
他几乎已经肯定了,祖父和照片中的男人必定存在着某种纠葛,以至于他在看到黎远的那一刻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只是那个男人后来去了那里呢?在那个信息并不发达的年代,线索一旦中断,再要搜寻就难如登天,宁鹤这个名字在除了村子以后就再也找不到踪迹了。
一切的答案都在祖父身上,而黎远就是打开秘密之门的那把钥匙。
他急于弄清事实的真相,因为心爱的人被人觊觎的滋味让他有些恼怒,即使那人是他的祖父,而且对方的心里并没有过分的念头。
该是他的,就是他的。
贺时琛把自家的小香梨搂了搂,然后粗鲁地揉着他毛茸茸的脑袋,那感觉就跟抱了一条大狗似的。
黎远被他揉得有些狂躁,不过身子被对方抱得紧紧的,再加上本来也没多少力气,干脆就随他去了。没过多久,眼皮就渐渐合在了一起,折腾了一晚,身体终于达到了极限而沉睡了过去。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而另一头的林清越却因为满腹心事一夜无眠直至天亮。一想到薛言就躺在只和他相隔了一条走廊的病房里,他就坐立难安。
天刚亮,姜百草就敲开了他的房门,给他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什么,薛言走了?”
“嗯,还有那个姓李的医生,以他的情况按理说不该这么早出院的,就算转院也需要办理相关手续,不过他还是执意走了。”
林清越不知该高兴还是担忧,薛言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他这样贸然出院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事……
恨他的时候巴不得他再也不要出现,但林清越到底是个心善的人,不愿意看到薛言真的出什么意外。
“对了,他留下了一封信,让我转交给你。”
姜百草的手上有一个白色的信封,林清越接了过来,却没有立刻打开。
“他还留下了一句话,让你看完信后再决定是否要留下孩子。”
从林清越矛盾的表情里,姜百草看到了一丝希望。也许这个孩子的到来是不受期待的,但他既然已经来到了这个世上,又有什么理由去剥夺他的生命呢?况且这样做还会损害到林清越的身体。希望薛言在铸下大错后能够真诚悔悟,让林清越改变主意。
就在林清越捏着信封发呆的时候,姜百草已经无声地走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林清越一个人。
所有上班族翘首以盼的周末终于到来,周五的晚上,饭店、ktv、酒吧的生意格外好,人们三两成群地聚在一起,庆祝这美好时光的开始。对黎远来说,是不是周末已经没有任何区别,自己当了老板后才知道当家不容易,柴米油盐都得精打细算,大事小事都事必躬亲,每天的日程排得满满的,别说谈恋爱了,就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挤不出来了。
不过这个周末他必须腾出一天时间,这是他答应贺时琛的。
所以他就打算给贺老爷子购置一件礼物,好让他上门的时候不是那么尴尬。
“你爷爷喜欢什么东西啊?他那样的人,肯定什么好吃好玩的都试过了,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能够打动他的?”黎远试图从贺时琛的嘴里挖到一点有用的信息,却没想到面瘫的贺时琛想都没想就说:“没有。爷爷没有任何喜欢的东西或者爱好。”
“……”看来贺家一脉相传,专出冷硬无趣的男人,比如他面前这一位。不过好歹贺时琛还有一个游泳的爱好,贺老爷子却超脱得不像凡人。
看着黎远一脸犯难的样子,贺时琛想了想,似乎有些了头绪,他对黎远说:“他似乎很喜欢一个小玩意,总是放在兜里,但我一直也没见过那到底是什么,大致是一个动物的形状,有些细长。”
小玩意?动物?细长?
“你爷爷喜欢玩蛇?”
贺时琛沉默了一会说:“似乎不像。”
虽然贺时琛无法肯定那是什么,不过至少给黎远提供了一个考虑的范围。趁着天色还早,他拉着贺时琛逛起了各家精品点。虽说是精品点,其实也就是a市闹市区的礼品一条街,这里的东西价格不算很贵,不过如果花心思去逃的话也许能够收获一些世面上不多见的新奇玩意。对贺振英这样的人来说,就算把金山银山摆到他的面前也许都不会多看一眼,还不如剑走偏锋送一些特别的礼物。
这条街上密密麻麻排列着几十家点,从几毛钱的纽扣到上万的限量模型都有,逛起来真是让人挑花了眼,再加上周五的晚上逛街的人特别多,还没走几家店,黎远就晕乎了。
贺时琛倒没有感到任何不适,他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奇的体验,再说了,只要能和黎远在一起,任何事情都不会让他感到枯燥。
“太难了。。。哎……”
黎远永远无法理解那些看似弱不经风的小姑娘为什么能够一口气逛十个小时不休息,一个小时就够他受的了。到后来精挑细选变成了走马观花,很多家店他都只看了橱窗的摆列就过了。
“其实你不必执意要送什么,爷爷他不在乎。”他只想见见你这个人。
贺时琛没有把下面的话说出口,这一点他并不想让黎远知晓。黎远听完后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他不在乎,可是我在乎。女婿第一次上门总要带点见面礼的,要不说不过去。”
“女婿?”贺时琛微微皱起了眉头,停下了脚步,决定和黎远好好说道说道这个原则性问题,“难道不是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吗?”
黎远瞪了他一眼,“晚上都让你当女婿了,白天让我过过嘴瘾不行吗?”
说完还揉了揉酸疼的腰,这头种马最近不知道发什么疯,每天晚上都往死里折腾他,吓得他都打算睡公司了。
他抱怨的口气和滑稽的动作让贺时琛哑然失笑,只不过他的笑容一向惊悚,看官了的黎远不觉得,倒让一旁对着贺时琛发了半天花痴的小姑娘吓了一跳,连忙拉着小伙伴匆匆离开。走的时候还嘀咕了一句:“明明是个极品帅哥来着,怎么一笑这么恐怖。”
这话被耳尖的黎远听到,立刻笑得直不起腰来,他拍着贺时琛的肩膀说:“瘫总,你不笑还是男神。”
贺时琛不明所以,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表情有任何不妥之处,也是因为在认识黎远之前,不苟言笑四个字就是他的代名词,长年累月一个表情的后果就是当他试图做出不同的表情时,会产生十分诡异的效果。
黎远笑着笑着,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了什么,让他顿时眼前一亮,朝着那个东西就跑了过去。
跑到跟前才发现原来是一个以鹤为主题的摆件,不知用什么材质雕成的,黑白色的仙鹤身姿绰卓地立在当中,它修长而笔直的脖子向后望着,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让黎远感到奇怪的是,一般以仙鹤为题的摆件都极力想要营造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背景往往都是冷色调的雪景或者翠绿幽静的山林,可是这幅情景摆件却另辟蹊径地用花团景簇来衬托这头仙鹤,红的、黄的、紫的,大胆运用了各种鲜亮的暖色来点缀,看似纷繁错乱却丝毫不冲突。黑白的仙鹤就像误入了尘世的精灵般左顾右盼,迷失在了一片春意盎然中。
贺时琛却觉得眼前的摆件极为普通,甚至没有街口第一家的松石挂坠来得吸引人,却不知为何引起了黎远这么大的兴趣。
因为宁鹤的关系,黎远从小就对鹤这种动物有莫名的好感,只不过父亲怕睹物思人,从来不会在家里放置与鹤有关的东西,所以他也只好把这份喜好藏在心底。他第一眼看到这个摆件就十分喜欢,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让他对这个东西有特别的亲近感。
就算不是作为礼物,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抱回家自己珍藏起来。
“就这个吧!”反正也不知道贺老爷子钟意什么,还不如送自己喜欢的,只要人家不嫌弃就行。
“你决定就好。”贺时琛虽然没有在这个摆件身上发现任何值得注目的特点,但还是选择尊重黎远的决定。
“老板,这个叫什么?多少钱?”
胖胖的老板迈着和他的身形极为不符矫健步子快速地从店里走了出来,生意冷清了一天,好不容易来了个客人,如果能让他宰上……啊不,赚上一笔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何况眼前这两位看来都是有些家底的。
“这叫鹤望春,是我们的镇店之宝,我给您介绍一下它的特别之处,鹤身是用……”
口才卓绝的老板滔滔不绝地吹嘘着所谓的镇店之宝,不过贺时琛显然没有这个耐心,直截了当地问道:“多少?”
“嗯?”胖老板讲得真高兴呢,被打断却也没有感到恼怒,反而心里乐开了花,以他开店多年的经验,这种穿着考究却没什么耐心的客人正是肥羊中的极品,宰他没商量!
“两位先生真是太有眼光了,这其实是我的私人收藏,并不想卖的,不过看两位这么有缘,如果你们诚信要买的话我也是可以割爱的,不过价格可能会……”怕对方一时接受不了他所提的价格,老板还很有心眼地做了一个铺垫。
“多少?”贺时琛可没什么耐心和他讨价还价,于是又问了一次。
“这、这个数!”胖老板伸出手指比了个五字。
贺时琛拿出钱包问道:“能刷卡么?”没有人会把五万的现金带在身上,既然老板开了这个口,那么店里应该是又提款机的。
刚拿出钱包,他就听见黎远惊讶地问道:“五百?老板你太黑了吧,这玩意哪里值五百。老板我们诚心买的,您也干脆点,三八百成交怎么样,我立马付钱抱走。”
贺时琛一脸黑线,他从来不知道他和黎远之间隔着如此大的鸿沟……
受到打击的还有胖老板,在这条街上开了十年的店都没见过这么狠的客人,立刻哭丧着脸说:“哎哟您真是我的哥,您见过谁家镇店之宝卖五百的吗?就五千这个数我都是忍痛给的啊!!!”
“老板,我看您也是个痛快人,咱俩都痛快点,我也不跟你多讲价了,就八百,行不行?”黎远比了个八在那胖老板面前晃了晃。
“这可真不行,我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上次有个客人出四千八我都没卖,这样吧,看您诚信想要我给你四千五,成吗?我这一晚上还没开张呢,您也行行好当赏我个彩头行么?”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砍起价来,完全忽视了额头已经布满无数黑线的贺时琛,插不上话的他变成了一道黑色的风景矗立的店门口,再加上他僵硬的动作,宛如一个黑脸门神。
听着黎远把价钱抬到了一千二,老板咬死了两千五不撒口,他深深地感到了和他们之间的差距,只好讪讪地把钱包放回了兜里,决定闭上嘴巴乖乖当一尊门神,不去打扰两位勇士之间的厮杀。
这场厮杀持续了整整半个小时,最后的价格定在了一千八。黎远还要求老板赠送了一堆东西,什么礼盒包装袋,再加上他随手跟老板讨的几个手机挂件,附加的东西就有十来样了。
抱着半米高的鹤望春,黎远很是显眼地走在街上,边走边摇头说:“哎,还是急了,要是再磨半个钟头估计一千六没问题。”
贺时琛从来不知道黎远还有这样的天赋,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他进技术部,这样的人才放在销售部哪家公司不发达?
礼物选好了,但是黎远心里还是有些没底。他和贺老爷子只有过一面之缘,除了那对锐利的眼神,并没有太多印象。而且碍着自己“儿婿”(他是死活不会承认自己男儿媳这个身份的)这个尴尬身份,他觉得明天会是场硬仗。
于是这一晚上他辗转反侧,醒醒睡睡地折腾到了天亮,然后顶着两个黑眼圈出了门。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贺老爷子,可是由于心态和第一次完全不同,黎远一路上都显得很紧张,像救命稻草一样抱着鹤望春,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
贺时琛少言寡语,更没有安慰人的天分,只是拍了拍他的后背让他放松下来。
就这样一路来到了贺家老宅,从贺振英在a市发迹开始就一直住在这里,至今已有三十个年头了。表面上看来,他的确称得上是一个古怪的老头,明明儿孙满堂却从不与他们同住,而是在他们成年以后就搬出老宅。可他又说不上孤僻,事实上,贺振英结交甚广,几十年积攒下的人脉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这样矛盾的贺振英几乎已经成了a市的一个传说,虽然他已经很少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但余威犹存,这一点从贺氏的五十周年庆典上就能够看出来。
从贺时琛的描述来看,他对自己这个最看重的孙子也未曾投入太多的情感,只是例行公事般地培养出了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他对任何人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那他对你的奶奶呢?”黎远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冷漠的人,从他每年都召集儿孙回到老宅祭奠亡妻看来,他至少对发妻还是有很深的感情的。
“不知道,我对祖母没有什么印象,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哦。”
紧张的心情在闲聊中渐渐缓和下来,却在车子发动机熄灭的时候再次启动。
“贺贺贺……时琛,你看、看我今天……没、没那里不、不对吧?”
黎远结巴的程度基本和紧张的程度成正比,此时此刻的他似乎正面临着人生最大的一次考验。
门口早已有一位老仆人在等候他们。这里埋藏着贺时琛幼年至少年的记忆,他对这里熟悉非常,带着黎远穿过了弯弯曲曲小道,穿过一片精致古雅的凉亭,来到了古色古香的大宅面前。
贺振英早已在会客室里等待他们了,他已经许久都不曾屈尊降贵地等待过一个人了。可是今天,他沉寂已久心热烈地跳动着、期待着,把他的思绪带回了三十年前。
“爷爷。”客厅里茶香四溢,是今年刚下来的明前龙井,光是闻着味道就让人舒心。
贺振英对孙子的呼唤没有任何表示,反而把目光锁定在了他身后的黎远身上。
黎远有些惧怕他的眼神,那种深邃而锐利的眼神似乎要把他看个通透。他走上前,故作镇定地对他鞠了一躬,“贺老先生,您好。我们上次在五十周年庆上见过的,我叫黎远,不知您还记得吗?”
贺振英察觉到了他的拘谨,于是收回了目光,微微点了点头,“记得,怎么不记得。”
寻常的一句话听在贺时琛的耳中却有了别样的意味,贺振英对黎远的态度是特别的,不同于他曾经见过的任何一个人。
黎远再健谈也不知该在这种场合说些什么。原先他还准备了各种说辞,包括一旦遇到贺振英反对的话该如何应对,可是对方的沉默让他没有任何发挥的余地。
“这个……是、是我送给您的礼物。”好在还带了个道具可以稍微缓解下气氛,黎远把盒子放在桌上,往贺振英那边推了推。
贺振英似乎没有什么兴趣的样子,不过还是对他点了点头表示感谢,“打开看看吧。”
“是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也不知道您会不会喜欢。”黎远打开盒子,把里面的东西呈现在贺振英的面前。
对方的反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只见贺振英突然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住了眼前的鹤望春。
不过毕竟是跺一跺脚整个a市都要颤一颤的人物,他的这种表情一闪即逝,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小远,怎么会想到要送我这个?”
黎远挠挠头,决定说实话:“因为我从小就喜欢鹤,而且我第一眼看到这景雕就特别喜欢,也不知道为什么,它叫鹤望春,名字也很喜庆,所以就想买来送给您。”
贺振英微微颔首,“谢谢,我也很喜欢。”
他的眼神始终未曾离开那尊鹤望春,思绪早已飘回了三十一年前的那个早晨。
他风尘仆仆地来到桥头村,没有带司机,只想先来考察一下这个村子的情况,没想到不争气的车子就这样在半路抛了锚,那时候可不像现在这样到处都有修车站,贺振英没能发动得了车子就决定步行进村找地方打个电话。
那天的天气很不错,早晨的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山路并不好走,不过两边都是郁郁葱葱的灌木,还时不时能听见蝉鸣鸟叫,如果不是赶着进村的话,他会停下脚步好好欣赏一下山间风光。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走到一个三叉路口的时候,他有些摸不清方向了,这时他有些后悔没有带上司机,这地方半天也没见着个人影,都不知道该上哪问去。
一阵微风吹起,不知从哪卷来了几瓣梨花,如柳絮般拂过贺振英的脸颊,让他忍不住朝着花朵飘来的方向回头去往。
离三岔口不远处有一颗梨树,很是高大,现在正是梨花盛开的时候,白色的花朵满满地将梨树装点得如同穿上了心意。在它最粗壮的一根枝桠上,似乎坐了个人。
贺振英打算凑近了去找他问问路,刚走了几步,他就看到了那人的全貌。
那是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他穿着村里孩子最常见的白色汗衫和黑色的裤子,裤腿卷到了小腿,露出了一对白皙精致的脚踝。他坐在梨树上,让双腿随意地荡着,他的目光望向了远方,不知在期盼着什么。
那一年,贺振英四十七岁,他的长孙刚刚在上个月呱呱落地。他的人生经历过不少波澜,如今已是在a市数得上的人物,妻子是家中为他定下的,门当户对,温良贤淑,她为他生下三子一女,夫妻俩虽然感情并不深厚,不过也一起走过了这么多年,对她的付出贺振英很是感激。
他的事业正处于爆发式增长的阶段,随着政策的开放,他在商海闯荡的道路上健步如飞,财富、名誉、地位无一不缺。在人生还未过半百的时候已经达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峰。
就在他以为人生就是这样了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少年。他随意地坐在梨树的枝桠上,青涩的目光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迷离,略微上挑的眼角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甚至不属于男孩的风情。梨花装点了梨树也装点了他,在一片花团锦簇中,眼前的画面美得不像是在人间。
少年似乎注意到了他的靠近,转过脸来冲他打了个招呼,眨了眨眼睛,略带着天真的口吻指着另一个方向说道:“叔叔,你走过路了,进村走那条。”
清脆的嗓音如同山间溪水敲击岩壁发出的声音,让贺振英陶醉于其中。
这是他堕入深渊的开始,从这一刻起,少年带走了他所有的喜怒哀乐,只给他留下了一具空壳。
“爷爷?”
“贺老先生?”
贺时琛和黎远的呼唤将贺振英拉回了现实,眼前是一个和记忆中的面庞有八成相似的青年。不过他的眼睛比较圆,并不像那人一样,带着足以蛊惑人心的弧度。
不仅长得相似,就连他带来的东西也是这么和他的心意。这尊鹤望春像极了当年他坐在梨树上遥望山谷的样子,就连神态都是那么的相似……
“孩子,谢谢你……”
黎远连忙摆手:“您太客气了。”
贺振英看了看并排坐着的两人,贺时琛的五官有五分像自己,而黎远更是像极了那人,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和宁鹤,也是这样坐在村口的石坝上,看着一大片油菜花田相谈甚欢。
那时候,他还是宁鹤眼中和蔼亲切的“贺叔叔”,他纯真的眼瞳看不到自己心中龌龊肮脏的念头,天真地把他当成了最知心的长辈。
“说说你们的打算吧。”
贺时琛是他一手带大的,性格和做事风格都带着自己的影子,只是比他更加执着,他认定的人和事,计算全天下的人反对,都不会退让半步。何况从一开始,贺振英就没有想要要阻拦他们。
看到他们,他就仿佛看到了无数次在梦中见过的场景:破除了性别、门第、年龄、家庭的阻碍,他和宁鹤终于走到了一起。
他的梦在这一刻经由贺时琛的手实现,又怎会忍心破坏这美好的一切。
“爷爷,我们的事您早已知道了,黎远事我认定的人,我们将会一起度过接下来的人生,没有人可以阻止。”
贺振英没有对他的话发表任何意见,而是转头问黎远:“那你呢?”
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贺时琛宽大粗糙的手掌给了黎远足够的勇气,他挺起胸膛,用坚定的目光直视着贺振英说:“我不知道你是否会觉得我很自私,贺时琛跟我在一起,必定要牺牲很多东西,但只要他不放弃,我必奉陪到底。”
贺振英摇摇头,“爱是这个世上最自私也是最可怕的东西。你并没有错……”
他在四十七岁那一年懂得了情爱为何物,他的爱情来得太晚,却也因为时间的短暂而喷发得尤为热烈,最终灼伤了别人也烧疼了自己。
他无法不羡慕贺时琛,他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了对的人,他们之间没有阻隔,相爱得肆意而放纵。而他却输给了时间,一个永远无法通过努力来磨平的鸿沟。
“时琛,你出去一下,我有些话想和小远单独谈谈。”
贺时琛看了黎远一眼,有些不太放心,不过黎远用眼神告诉他自己没问题,在对贺振英说出那些话后,他已经镇定了许多,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就只有硬着头皮向前走的份,不应该惧怕任何挑战。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了贺振英和黎远两个人,气氛再次凝重了起来。黎远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香钻进了鼻孔也滑进了他的嗓子里,让他忍不住又喝了几口。
上次见到黎远的时候,贺振英派人查了一下他的底细,并没有发现他和宁鹤的交集。可是他们身上有些东西太过相似了让他无法不怀疑,所以这一次,他打算开门见山。
“小远,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您说。”
“你认识宁鹤这个人吗?”
听见母亲的名字,黎远心里咯噔了一下。
贺老爷子怎么会认识母亲?
他抬起头迎着贺振英的目光反问道:“您认识宁鹤?”
听到他的话后,贺振英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回答道:“我算是宁鹤的忘年故交吧。”
“真的?”黎远欣喜地说。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贺振英在看到自己的第一眼就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以他和母亲如此相像的长相,只要是认识宁鹤的人都会感到诧异。
除了林叔林婶,从来没有人跟他提起过母亲的事,如今终于碰到了一个宁鹤的故友,黎远感到十分兴奋。
“你们怎么认识的?他那时候在干什么?后来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联系了呢?”
他连珠炮似的问题让贺振英苦笑了一下说:“孩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黎远这才发觉到了自己的冒失,连忙回答:“我是他的儿……侄子,对,侄子!”
黎远心里一阵惊慌,差点就把实情脱口而出了,说自己是一个男人生的,别把老爷子吓出个好歹啊。
“侄子?”
宁鹤是白头村书籍宁老头捡来的孩子,哪里来的兄弟姐妹,又怎么会无端跑出一个侄子来?
“嗯,他是我小叔。”
贺振英轻轻的笑了,顺着他的话问道:“我后来回去找过你小叔,不过村里人都说他走了,这么多年来我再也没有过他的音讯,他现在在哪里?”
贺振英表面上平静无波,心里早已掀起滔天巨浪,三十年来,他从未像此刻一样如今接近宁鹤。现在的宁鹤也是五十一岁的人了,不知道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还如同三十年前那般俊秀么?他还恨他么?
“小叔他……已经过世很久了。”
贺振英的脑中正描绘着他们重逢的场景,但黎远的话残忍地打断了他的幻想,把他拖入了深不见底的地狱。
“什么!”
老人站起来,猛地扑向了黎远,“你再说一次,宁鹤他、宁鹤他怎么了!!!”
宁鹤的死同样是黎远心里不愿提起的伤痛,但是面对贺振英的质问,他只能再次把结痂的伤口揭开,“小叔他已经过世很久了。”
他的话给贺振英宣判了死刑。这么多年来,他没有一刻能够忘掉宁鹤,他曾经想过宁鹤的现状,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走在他的前面。
他的身形晃了晃,要不是黎远及时扶住了他,就要跌倒在冷硬的地板上。
“宁鹤,宁鹤……”
老人的眼中露出了无限悲痛的神色,勾起了黎远的悲伤记忆。看来贺振英同母亲交情匪浅,母亲过世的消息居然给这位一向以沉着冷静诸城的老人带来了如此沉重的打击。
贺振英年近八十,在这段漫长的岁月中,他只为一个人牵肠挂肚过,却没想到那人与他早已是阴阳两隔。
他颓然坐在椅子上,一向挺直的背伛偻了下来,此刻的他失去了所有的锐利和气势,像一个最寻常的老人那样追忆着那段回不去的时光。
他的表情实在太过沉痛,让黎远于心不忍想要上前安慰他,可老人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用布满血丝的眼神盯住了他,“孩子,告诉我实话,宁鹤到底是你什么人。我苦苦找了了他三十年,为什么那么多的人手都找不到他的消息?”
黎远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无法将真相告诉贺振英,但一时半会又找不到借口来搪塞。
“孩子,就当是我这个一脚踩在鬼门关的老头子最后的心愿,告诉我吧……”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流过那代表着岁月痕迹的沟壑,他的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仿佛随时都会碎落一地。
他的样子让黎远于心不忍,只好真假参半地说:“因为小叔过世的早,我也不是很清楚,父亲说小叔其实是他的义弟,并没有血缘关系,您找不到他的原因,也许是因为他改掉了原来的姓氏,跟着我父母姓了黎。”
除了父亲和林叔他们,没有人知道母亲的真名,可是他为什么要改名呢?这也是黎远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问题。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老人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喟叹。他不知道宁鹤用了什么办法让自己没有在户籍管理处留下任何改名的记录,致使他找遍了全国也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他还曾经幻想着,当自己病入膏肓的那一天,宁鹤能够来到他的床前,让他能够在死前最后看到他的容颜,带着这份记忆去往另一个世界。他想要对他说一句“对不起”,无论是否能够赢得宁鹤的原谅。
连这样的愿望也成了奢望,心心念念的那人早已先他一步去了,那他的等候又有什么意义?
“贺老先生您怎么了?”
黎远发现贺振英的脸色有些发青,而他的手正紧紧握着心脏的部位,五官都纠结在了一起。
他连忙高声呼唤贺时琛:“贺时琛!快进来!”
听见呼声的贺时琛连忙跑进了客厅,看到眼前的景象就知道大事不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