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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程琦不知道怎么才调整好的情绪,她站在风里,虽然穿着大衣,可腰身很细,米白色,大裙摆散在风里微微晃动。
他走过去,看到她手里戴着小羊皮的手套,把面包一块块扔下去,鸭子吃的很快,很热烈。倒是她,好像瘦了,怎么穿着大衣也那么单薄?那手套很短,是时髦的样子,和大衣袖子中间,就空了一小段,露出她皓白的手腕,也不知道冷不冷?
他只觉又一阵心梗来袭,他烦躁地揉了揉,觉得这应该是出于心虚。
为什么要心虚?他和自己说,她,还有那个人,都是他们欠了自己的。自己没有像讨债的一样去欺负她一个女的,没有去帝景城追着她问真相,已经很厚道,所以他不应该心虚。
可她一转头,望过来,他浑身的毛孔就开始颤栗,那转身的动作,如柳枝款摆,却还带着柔韧挺直,动人之极。
她说,“谢谢你能来。”
小程琦心口狂跳,对上她的样,她的声,只觉无法呼吸。
旁边那鸭子却猛然大叫,原来嫌不给她们喂了,就走上来,抖了抖身上的水,追着顾西要,还张着嘴叫,一声高过一声。
小程琦莫名其妙愤怒,想给那两只鸭子一“人”一脚,看不出她瘦成什么样了,还来抢吃的。
顾西侧头,却动作轻柔,把手里的面包都扔给她们。
说,“咱们找个可以说话的地方好吗?”
小程琦缓缓地,缓出那口气,说,“你想在什么地方说?”
顾西没有看他,而是望着一个方向提议,“那边有长椅,咱们去坐着说话好吗?”
他先往那边走,这地方靠近他的住处,但他其实没来过几次,不知道有没有长椅,可他觉得应该在某些方面迅速占领一点主动。不然,就太被动了。
随便看到一个椅子,他就想坐。
“这里怎么样?”他出于礼貌客气了一下。心里又想,也就是对她了,要是别的女人叫自己圣诞节来公园坐在冷风里,他会把那人划为永不来往名单。
谁知顾西却说,“这地方总有人过。”说完她走快两步,带路去了。
小程琦从后面跟着,觉得还是没能占据主动。又想,一个男人和她女人计较什么。
俩人在长椅上坐下,这地方四周敞亮,可以看见湖,不止没有人来,来人他们也能第一时间看到。如此天时地利的地方,让他还真找不到。
他说,“这地方你很熟?”
顾西说,“嗯......我们家,”她停了下,补充说,“我和他的家,我们住在公园那边。”她指了指。
小程琦循着视线看过去,又转头看看他自己家的方向。一秒钟明白,感情这还是隔海相望。
随即他就有点生气,还说他们的家?他们背着自己,防着自己,挣的钱还是自己的私房钱做本钱。买了房子还不告诉自己,还那样乱花钱,还不给自己钱。
简直欺负人!
不过他不欺负女的,所以他忍了。
“你今年圣诞不回家吗?”她问。
“我爸爸要过来看我。”小程琦说。
话一出口,俩人都沉默了,好像他们是熟人。其实谁都不认识谁。
这叫什么怪事。
“你找我什么事?”他明知故问。
顾西坐在他右边,低头看着远处一块草地,说,“……这事真难开口,不过我觉得对你还能算容易些,因为你这两年的经历也已经够匪夷所思的。”
他侧头看她,被她语气中了然的同情说的泛起委屈。
他的痛苦,确实只有他们才知道。
这两年的孤寂煎熬,这女人,才是知情人的二分之一。
他说,“你说吧。”
顾西说,“这个还真是有些难以解释,我来找你的时候,没想到会这么难。可是……我还必须来。”
小程琦说,“你要来告诉我来龙去脉不是吗?有什么难说的。”
大概觉得他语气不好,顾西顿了顿,说,“那个……从什么地方说起呢。”她低头,踌躇地想着措辞,过了会,才说,“我就从认识开始说吧。程琦他……”
他侧头看她。
她立马说,“不是你,26岁的你。”
小程琦的神经顿时抽在一起,他是揣摩到一些端倪,可等别人真的告诉自己,他还是很震惊。如果不是已经有两年的缓冲,他会觉得这女孩在天方夜谭。
随即,打击一个接一个而来。
他被绑架了,然后她救了他,他偷摸观察半年,才爱上她,俩人准备结婚,可是发现原来她以前有过深爱的男人,并且为人家戴了避孕环……
“等等——”他打断顾西,“你说你为别的男人戴过避孕环?”
顾西转头来看他。小程琦心里咯噔一下,那眼神苦恼中还有点喜悦,喜悦中还有理解,简直令人形容不出,小程琦觉得也许冒犯了人家,他忙说,“当然,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不用理我的问题。”
顾西转头,却笑了,她笑起来可真好看,那周围的风,好像一秒都轻柔起来。
她说,“一样的人,真是换了什么年龄,关心的地方也总是一样。”她抬头,看着远处的天说,“那不是我,我是个借尸还魂过的人。那时候他爱的,是另一个样子的我。”
小程琦愣住,他愣的半天脑子里都没东西。
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不分享,无法消化。
然后残酷的是,他无人可以分享……除了她。
顾西说,“我最近看了很多书,关于前世今生的,其实很多人都有这种体验。灵魂不灭……人有精神,就可以永生。”
小程琦抬头看天,天上蓝天白云,令他才觉出一种安全感。他说,“你继续说吧,我听着就行。”
顾西说,“感情是循序渐进的,那时候,程琦也是受不了我那么爱过别人,所以一走了之。那时候我也很生他的气,觉得他不相信我,因为那事情,当时他觉得突然,对我一样也很突然,所以赌气也不去告诉他真相……加上一些细节,总之说来话长,对你这个年龄……会有些伤害。”
小程琦想了想,莫名其妙没次醒来都不同的旅馆,那消失的私房钱,那婚纱,那醒来抱着做.爱的别人的老婆……他说,“你说吧,我觉得没事情可以再轻易伤害到我了。”
顾西轻笑出声,她说,“好。”
然后小程琦就又听到了细节,什么她还要工作,不想立刻结婚。然后他们想一边怀孕,一边准备婚礼,结果还一直不孕,最后才发现那避孕环。
再后来,俩人总算冰释前嫌皆大欢喜要和好。
可她却死了。
而自己也追着她死了。
然后他们就一起回来,一个坐在他身边,一个,是之前祸害他的那个。
“两年的时光,讲出来竟然只是这么平淡。”顾西说,“还有些细节,我今天也一时想不到……希望你也明白,我来这里,找你说这些话的不易。”
小程琦简直都觉得无言以对,这故事听完,他第一反应是,这俩人怎么这么作呀?这不就是作死吗?真的那么爱,能结婚的时候为什么不结婚?真的那么爱,一个避孕环不能解释吗?再说真的那么爱,没她都能死,那怎么当时不能选择谅解?
他这样想,也就这样问了。
顾西听完,低下头说,“是呀……如果当初知道后面有更大的困难,当初一定不那样。”
这语气很伤感。
也很无奈。
这种伤感和无奈几乎一下就烫伤了小程琦。
“你……你多大了?”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觉得自己都没有心跳了。
生怕她说出一百几十岁,她轮回了多少次?
却听顾西说,“嗯……大概36岁吧,”她抬头放空看着天,“我死的时候是32岁……后来变成顾惜,才23岁,认识了程琦,后来……过了两年,我又死了。回到自己22岁的时候,今年我24岁了。”
她坦白,一丝隐瞒也没有。
小程琦看着她,鬼神使差想到那天早晨,她坐在床上,第一眼,他一点没发现她年龄有什么不对,只觉得,和他偷摸想过的样子都不同。他这两年,一直知道生活里有个女人,不止想过,还想过几百几千几万次。
可原来都没她好看。
他也一秒都没觉得她年龄大。
纵然此时,她说自己都36了,他也不觉得。
他说,“你的样子显小,一点不像24了。”
她转头来,望着他说,“你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我和程琦分析过,这也许只是一个循环,你会长大,长到26岁,然后被人绑架。而我,死后变成另一个女孩的我,会救了你,然后咱们再经历一次,一模一样的事情。”
他顿时傻住!
“什么意思?”
“那是你的26岁,”顾西说,“你现在18岁,也许那正是你八年后的命运。”
小程琦一下站了起来,“这不可能,你凭什么这么说?”
顾西也站了起来,“就凭我和他在一起后,一桩桩,一件件,曾经我们生活中的东西,我们的房子,好多东西,还有程琦记不得他在你这个年纪的事情……”她转开眼,仿佛无法看着他说话,“你以后拥有的财富,以程琦开始的资金量根本不可能达到。但是你现在已经在短短两年,完成了别人几辈子的原始积累,都是因为程琦。”
小程琦浑身发凉,“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语气出口,却令他发觉有点抖。
当然会抖,
以为听个故事,却告知那是自己的命运!
谁愿意经历那样的爱情,那是爱情吗。那是要人命。
他还没喜欢过人呢,那就是他以后的爱情?怎么可以,他知道自己会上场,没有一见钟情,也该是欢喜冤家。
现在被通知将会是一场人鬼情不了外加触不到的恋人.......
他一瞬间如同坠入冰湖中。
看顾西的眼光,再次不同。
想到那天他抱着她的感觉,那亲密满足,别无所求。
这女人也不是和他没关系的人。
她不是别人。
他是自己以后爱生爱死,到死都不愿丢手的,无法放开的,他的爱人!
他正年少,秋水长天,天高海阔,人生还没开始呢,现在就被宣布了结果,他怎么能甘心
或者说坐以待毙……
他说,“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我不是他,我也不认识你。”
她又不得不转头来,“你不相信我?”
小程琦摇头,“就算你们觉得那是以后的事情,可也许并不是。你们也没有真凭实据说那就是我的以后。如果从今天开始,咱们不再见面,过两年,你遇上喜欢的人,重新结婚,生子,当了别人的妈妈,这件事怎么还会和你说的一样?”
好像没料到自己会这么说。
她一时间都怔了。
看着他,那张脸,就在小程琦可见的情况下,越来越白。
他顿时有点后悔刚刚的话。这女孩柔弱动人,她也没错。看着自己爱人的样子,说出那么绝情的话,一定会难过的。
他说,“你别当一回事,我也不是他,我只是和你没关系的陌生人,男婚女嫁,我只是提供一个思路,你说对不对?”
她听了这话,脸色却更白了。那苍白,像旁边冬日里的湖水,忧伤又宁静。冬日寒冷,大家遇水很少驻足,匆匆而过,避之不及,已经,轻易忘了夏日这地方带给他们欢笑。
这一瞬,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残忍。
男婚女嫁!他不正像那忘了过往,冷酷的行人。从她生命里匆匆而过,把她独自扔下,孑然一身。
想到这里他真的后悔,自己刚刚说错话了,他不应该那么说。
他说,“你……你别放在心上。我也没想要结婚。”
这话一出口,他就更后悔了。
她却一转身,领口的位置亮了一下,她说,“没关系,我明白的。”
语气依旧那么温柔。
他的目光却被她里面的衣服吸引,那是一件杏色的真丝衬衫,领口别着枚红宝石的胸口针。
那一点红,刚刚阳光下折出五彩,提醒着他,
——她还是新婚!
他一时间脑海里掀起惊涛骇浪。
怪不得他们急的18岁就要结婚……他一直不明白,至于这么着急吗?
但现在,他们结婚三个月都没有。
新郎就没了。
那她成了什么?
——寡妇!
他的心口像被人挖了一刀。
她没有丈夫了。
他刚刚还顶着她丈夫的样子,让她和别人结婚生孩子去。
而那个答应和她生死相随,天长地久的人呢?
那信,那信浮上心头……吾妻顾西
字字泣血
他不爱这女人。
却也可感同身受这种心疼不舍
这心疼不舍令他更为恐惧。
那么痛……如果注定要这么爱一个人,爱的要生要死,那宁可不爱!
如果这注定是自己以后的女朋友,自己的爱人,那么知道她会这么可怜,他真的宁可从来没有遇上过她。
心口塞了铅球,又像被接连剜了几刀,鲜血淋漓。
他想,这是正常的同情,如果这是自己爱的人,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想自己爱的人受这种苦。
于是他说,“那些只不过是你们的猜测。如果你不想嫁人,也可以不嫁,只是咱们以后也别见面了。你过你的生活,我过我的。”
顾西低头不为所动。
他又说,“我也是为了咱们好,如果那事情真的有你说的那种可能,咱们就应该扼杀在摇篮里,你们的事情我不想参与。”
顾西低着头说,“我来找你说这些,是想问你件事。”
他好像知道她想问什么,有些抗拒,他说,“你答应我几个条件,我才能答应你。希望你也明白,其实这件事和我没关系,真的令我也很困扰。”
他说完就等着她发火,不知道为什么,他挺想看看她不同的样子。
她对着他,还是客气陌生的。
语气也客套。
却听她说,“你有什么条件都可以说。”
小程琦心里涌上股恶气,他被压抑欺负两年,好不容易噩梦醒来,她却平白无故又来,让自己生出这么多内疚来,还给自己批命。真是飞来横祸,于是想了想,他说,“第一,咱们俩以后没有任何关系。”
她点了点头,“好。”
“第二。”小程琦觉得自己又有点心梗,他最烦这个,明明自己是旁观的,为什么跟着揪心,他牙一咬,说,“第二,你以后不能再碰那些金融消息,他给你的消息,你不可以再用。你水平不行,会闯祸的。”
顾西点点头,“好。”
他又说,“第三,你不能再碰现代艺术品,那些你在国内也做不成,你说行不行。”
她点点头说,“反正以前我也是帮他的,他不在了,我也不想碰。”
他的心沉了沉,他是在和她分割财产,她不知道发现了没。
却听她说,“外面咱们买的几套房子,东西,都给你。我不要……还有钱,也都是你的。伦敦那些对冲账户里的钱,我也不要。”她抬头,看着小程琦说,“我就想你告诉我一个消息,他……你有没有……?”
她低下头,眼眶有点红,抬头来,她仿佛终于想好了措辞,“……有没有他还在的感觉?”
他对着她的目光,简直觉得有些狼狈。那眼神太可怜了,绝望,殷切,像病入膏肓乱求医的人,他的心里难受的像要死了一样。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陌生而令他害怕。
其实他有些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可理智告诉他,能走上那条路,是因为潜意识自己想走那条路。
如果真的各自结婚,八年后,她带着别人的孩子去殉情吗?
他只求,今天过后真的别再见了。
放过她,也放过自己。
如果那是他们的爱,各自放手才是解脱。
他说,“没有。”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轻声说,“知道了。”她打开手提袋,从里面摸了摸,摸出几张卡,信封,然后放在旁边的长椅上。
她说,“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他无法看她,错开视线说,“我希望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了,见到你我心里也很不舒服。”
“好。”他听她柔声说。
然后她走了,小程琦忍着不想去看,这么悲剧的事情,看有什么用。但又想,他们还是结婚状态,要谈离婚怎么办?
刚想到这里,那信就浮上心头,我的顾西……我的顾西……
怎么能爱一个人,爱到那种程度。
他忍不住又追着她看去,其实心里还是想见的,她要想嫁人,就得来找自己谈离婚。她比他大,是想她来谈,还是不要谈?
可一看见她,他就后悔了。
正看她走了好远,抬着右手在眼睛上擦了一下。
那一下,显然在擦眼泪。
却好像擦在他心上。
他的心里真和死了一样疼。
死了都没这么疼。
他当时想,这么要生要死的爱,躲过去,就真的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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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老爷子走到公园门口,对旁边人说,“不是都说中国人来的多,怎么我来了两天,都没见几个中国人。真是,还说房子大,哪里有咱们家里的房子大,我想散步,连个院子都没有。”
旁边人笑,“家里那么大的庭院,这里怎么能有。”
“中国人也少。得让程琦回家去,不然他在这边毕业,找个洋人老婆怎么办,你看看那些女孩……”话没说完,他看到公园里走出一个中国女孩。
米白色的大衣,身条特别好,她还带着帽子,臂弯里夹着一字型的手袋。
她低着头,右手捏着块白色的手绢,按在鼻子下的位置,样子像是在哭,那手上戴着小手套,克制,隐忍地,纵然那么伤心,步伐依旧利落,优雅。
程老爷子好像一瞬间穿透岁月,看到了几十年前,年少的自己,仰望他的母亲。那时他的母亲还年轻,衣服永远平整,举手投足,就是规矩方圆……有些人,纵然落魄到尘埃里,也有自己坚守的体统和讲究。
这种东西,只可意会,无法言传!
程老爷子一时间,只觉年轻了二十岁,热血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