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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涩声道:“当时在紫禁山一带撒下过几颗花种,也许其中一颗种子被风吹到了这里,在壑底繁殖生长。可是,琼晓花怎么会变成嗜血的丑陋双头怪?”它像是遭受了残酷的打击,有些失魂落魄。
见到望舒烦恼,江辰忍不组插口道:“这有是奇怪的?多半是水土不服。大唐淮河以南的橘子甜得很,橘种移植到淮北就变得又苦又涩。那琼晓花到了北极圣地,变种也很正常。”
听了江辰的话,望舒变得更加沮丧:“水土不服,水土不服……”它反复念叨着,神情惶惶不安。
望舒又道:“就算是水土不服,琼晓花这种植物也不可能变成怪兽吧?”
“那可不一定。”江辰道:“在大唐的西北高原上,就有一种半虫半草的怪药材。云界之大,造化神奇。也许琼晓花被紫禁山的妖兽吞吃,才融合成了新鲜出炉的双头怪物。”
望舒随后再也不一言,陷入了久久的沉默。江辰想宽慰它几句,又忽然念及自己的处境,一时颓然无语,再也生不出半点兴致。
清晨的蚀魂壑空空旷旷,冷冷清清,寂寂寥寥。到了正∴,午,新一轮的折磨又开始了。神识内闯入各种怪物,恣意侵蚀神识。而进入子夜,河床上重新结出的触手大网,双头怪再次肆虐,撕咬他的血肉。
如此日复一日,神识、肉身的双重折磨对江辰已是家常便饭,再无丝毫感觉。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麻木不仁,浑然不觉时光流逝,日月更替。大多数时候,他仰头望着苍白的天空呆。偶尔,他也会梦见离笙、洛烟、无颜……甚至还有魔、允天。再后来,江辰连梦也不会做了。
曾经熟悉的名字,曾经亲密的音容样貌,渐渐变得陌生,就像天际遥远而缥缈的浮云。江辰的心冥冥寂寂,万念俱灰,犹如寸草不生的荒凉孤坟,空到了极致。
而就在这活死人一般的残生中,江辰突然生了天翻地覆的惊变!
日渐萎缩遭创的神识,突然升腾起一头灰色的七情怪—哀!它出凄厉的悲啸,挥舞密集的利刺,千丝万缕的浓灰色雾浪从刺尖透射而出,犹如风卷残云,将侵蚀神识的诸多怪物一口气吞没。
哀—莫大于心死。在江辰心如枯槁,脑海中一念无存之时,悄然进入了“哀”的心境。
此时此刻,江辰深切感受到了内心深藏的悲哀。也在这一刻,他与“哀”真正交融一体,拥有了控制它的力量。
“真空生妙有。江辰,你迈入了新的道境。”望舒欣喜地道。
“轰!”空中响起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春雷。
这一记天地之音的雷鸣,响得恰到好处,妙到毫颠。它仿佛并非来自外界的自然,而是纯粹于内,是他空荒死寂的心灵原野上,乍破而放的生命之音。
这是天象与神识之间的共鸣,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人交感。这一刻,已经分不出,到底是天地中的春雷引动了江辰的神识,还是他的神识生出了雷鸣。
雷声宛如震魂荡魄的鼓点,声势雄浑,在江辰心头重重敲击。随着“轰轰”雷鼓,神识内的“哀”腾跃,暴涨,与这大自然的声音呼应,建立起了永恒而神秘的联系。
“哀”不断壮大,江辰的道境也在不断提升。灰雾浩浩荡荡,冥冥渺渺,弥漫了整个神识。一丝远古的苍凉气息倏然出现在体内,渐渐扩期,与灵肉交融,一时令他黯然销魂,几欲涕落。此时的“哀”完全越了寻常的黯然悲伤,而是念天地之悠悠,叹个人之微渺沧然。
江辰陷入了茫茫感悟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哀”臻至极限,苍凉古拙的气息几乎要把我淹没时,心头一点喜悦的滋味油然而生。
“否极泰来,道穷则变!”望舒兴奋地大叫起来,神识内的“哀”透出一道鲜艳的红亮,仿佛灰雾中迸射出的阳光。
“啪”一滴黄豆大的雨点打在江辰的额头,天地气象焕然一新,大雨滂沱而下,四周升腾起清清洌洌的水烟。
神识内的灰雾不断被光芒渗透,火红色的“喜”光耀万丈,宛如一轮红日升腾而起,千万条触手好像熊熊焰流,恣意喷薄。
即使春至,荒凉的蚀魂壑仍然红绿不生,鸟兽绝迹,雨水也只是平添一些灰白色的单调。然而现在的江辰,明显感觉到了不同。春雨蕴含丝丝缕缕的生机,滑如油,稠如蜜,酒落在土地上,溅起白茫茫的水烟,引动埋藏在大地深处的无穷无尽的精气。在天地之气交汇下,一种若有若无的生命灵气不断孕育而出,被“喜”吸收,吞吐,滋润,过滤他的身心,琵琶骨,经脉反倒成了多余的东西。
一瞬间,心灵的荒野仿佛盛开了无数草木鲜花,朝气勃勃,生趣盎然。神识内洋溢着生命的喜悦,“喜”的光芒变幻出千姿百态,光怪陆离的景象,宛如万马奔腾,纷至沓来,令神识变成了一个包罗万象的奇妙天地。一时间,江辰如痴如醉,与“喜”交融,再也没有了自暴自弃的轻生念头。
这由“空”生“哀”,再从“哀”的极点蜕成“喜”的过程,正是真空生妙有的真谛。此时,虽然还有异物不停的侵入神识,但全在“喜”的烈光下焚烧,化作一团团火焰。
蓦地,丹田内的一缕生气,轻轻跳动了一下。江辰顿时一惊,几乎不能置信,赶紧默察体内。几个月来,仅存的这缕生气始终毫无动静,如同陷入了昏睡,根本不能催动流转。这也是他绝望的真正原因。
压抑住激动的心情,江辰全神贯注地销定丹田。隔了片刻,生气果然又轻轻跳动了一下,虽然十分微弱,但清晰可辩。就像一粒深埋地底的干枯种子,突然在新春苏醒,萌出了新芽。
江辰大喜过望,立刻试着操控生气。起初,生气还不为所动,任凭他一次次强行催,始终不听使唤。正当他束手无策时,心脉附近的一团精气蓦地炸开,化作清幽的液体,水银深地般滚向内腑各处。丹田内的生气顿时如沐甘霖,贪婪地吸取液体,开始了频繁的跳动。随着生气越跳越剧烈,度越来越快。
轰!生气猛地震动,喷身而出,绕着体内流动起来。
当生气流至断裂的手筋,脚筋处,立刻停滞不前,仿佛遭遇至了一个断层,再也无法继续下去。而流到原先琵琶骨处的生气,干脆直接*体外,竹篮打水般漏得精光。江辰心知肚明,筋脉断裂,气就不能形成周而复始的循环,琵琶骨被毁,气就不能在体内积蓄。二者身具其一,都无法修煤油任何功法,何况他二者兼得。
“没什么大不了的。等你彻底掌控七情六欲之道,恢复轻而易举。”望舒粗声粗气地道,其实它知道,允天早已断绝了江辰所有的希望。
其实这样也好。江辰沉默了一会道:这些年,我法力突飞猛进,难免心中会有骄狂浮躁,自以为是的念头,小看了天下豪杰。如今沦为阶下囚,受些磨炼也是好事,至少可以潜心修行道境。
“说得好!”空中仿佛裂开了一条缝,燎月的身影,从缝内毫无征兆地浮出。
江辰吃了一惊,没想到燎月突然来此,一时猜不出他的用意,便小心应付道:“原来是前辈大驾光临,可惜我如今是一个废人,不能起身相迎了。”
“废人?我看末必。”燎月凝视江辰的目光突然变得清幽似冰雪,照得四周清朗皎皎,仿佛目光真的如同凝练的光质,极富穿透力。
几乎是下意识地,江辰避开了他的目光,等想要再回看时,却再也无法捕捉到对方的视线。江辰直呼邪门,虽然近在咫尺,偏偏难以和对方目光相触,心里却察觉到自己被他看得通透,一览无遗。就像他只是瓦罐里的一只蟋蟀,对方则是养我,观察我,操控江辰的主人,双方置身在迥然不同的天地层面。这种古怪的影象,和明阳真人在天刑宫时的出手倒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加玄妙扑朔。江辰禁不住狐颖起来,燎月的法术莫非和灵音派有些关系?
“说起来,还要多谢前辈当日雪中送炭之恩。如果没有那团护住心脉的精气,我的生气至今还在冬眠。”同时江辰也隐约感支,正是今天这团精气的异动,引来了燎月。这种将精气植入别人体内,还能随时随地感应到的本事,实在令他叹服。
“不必谢,你也不是什么热血报恩的凡夫俗子。”燎月淡淡地道,他也不装疯卖傻,似乎露出了最真实的一面,神色冷漠,气宇清幽,言语不带丝毫感色彩。
江辰微微一愣,旋即苦笑:“小子虽然不是以德报怨的大善人,但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
燎月漠然道:“你若这么想,那是你蠢。求道之人,理当百无禁忌,只是以你的聪明,说这些客套话不显得虚伪么?”
江辰踌躇片刻,终于洒然一笑:“不错,是我过于矫情了,大师当日赠我精气,其实动机不纯,应该是把我当作了求道路途中的试验品,又或是想为允天设置一些障碍。既然如此,我当然没有必要感激前辈。”
燎月脸露一丝赞赏之色:“你明白就好,我也从来不在乎世情礼节这一套的东西。”
江辰沉吟道:“不知前辈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对燎月这样的人,直来直去才是明智之举。
燎月不置可否地看了我一会儿道:“不简单,你居然迈入了妙有的道境。嗯,应该是破而后立吧?”
江辰点点头:“前辈法眼如炬,我虽然法力全失,道境反而提升了。”
“你臻至妙有之境,法力进入归墟大成期指日可待。如此说来,允天反倒成全了你?”燎月沉思了一会,自言自语道:“莫非这就是冥冥中的天意?”
江辰苦笑一声:“达到妙有又怎么样?没有琵琶骨的人,怎么可能再进入归墟大成期呢?”
“所以这才有趣,眼看一个毫无希望的废人,却忽然绝处缝生,提升了道境。这其中的得失,气运,天理值得我好好揣摩一番。不然的话,我为何要浪费苦修得来的精气助你?你我又没有什么关系。”燎月的口气轻描淡写,透出一种骨子里的冷酷无情。
他沉吟片刻,又道:“既然上苍给你一线希望,我少不得也要助你一臂之力,以观后效。这么一来,你和允天之间想必更热闹,更有意思了。”
江辰蓦然一凛,他显然为江辰和允天相斗加油添火,来验证天道的奥义,却说得天经地义一般,概本不在乎江辰的感受。好在摆明了是双方互利用,也省得我装模作样地客套。江辰当下急切地问道:“前辈要如何助我?难道有什么恢复法力的好法子?”
燎月断然答道:“没有办法,琵琶骨被毁的人是不可能再修炼的,除非你肉胎重生,但那怎么可能呢?”
江辰心头一沉,旋即又想起望舒的话,结成魔胎,也许是江辰惟一的希望。
燎月道:”允天之所以囚禁你而不杀你,实则是地场本心挑战天意的决战。他要看看,一个被他灭绝了所有机会的人,又如何能够在天意的帮助下死灰复燃。“说罢微微一笑,续道:“若是你能奇迹般地复原,允天将会大受打击,到时你们再次较量的话,你便占据了足够的优势。”
江辰默默摇头:“即使我恢复了,允天也不见得会意气消沉,说不定愈激起他的斗志。为了和上天对抗,允天甚至放弃了他最爱的人,可见他的决然。”
“你倒是了解他。”燎月沉思了一会,颔道:“说得没错,如果你并非天定的云界之主,允天兴许会受些打击。但你代表了天意,他又怎肯服软?他只会越挫越勇,因为你的存在,阻碍了他的道啊。”
“依前辈所见,天意究竟是如何呢?我丧失了法力,又不能复原,岂非毫无击败允天的希望?”
“我并非玄师,不会卜算预测,算不出你和允天之间的胜负。但一个人如果了解自己的命运,还有什么意思?只有服软弱的人,才会寄希望于上苍的天意。再说了,何谓天意?你无需将它神话。对我而言,天意只是天地运行的规律。你身为天定的云界之主,自然成为规律的一部分。允天想要逆天而行,便要破坏这一部分的规律,取而代之,甚至要自行制定规律。因此你二人的争壮举,显示了规律变化的玄奥。”
江辰心头一震:“天地运行的规律?前辈可以说得详细一些吗?心里隐隐察觉,燎月所说的东西已经涉及了知微的领域。这是我大好的求教机会,否则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了。”
燎月深深地看了江辰一眼,“你先把自己一生的经历,从出生到现在,事无巨细地告诉我,不得有任何隐瞒。”
江辰苦笑不已,这老家伙现实得可以,居然要江辰用经历交换他的天道心得。江辰略一沉吟,半真半假地开始编故事:“我出生在东洲,自小父母双亡,四处流浪。有天登山现一个藏宝洞,内有多本法术秘笈……”
看着江辰。忽然燎月冷笑一声,双目璀璨如电。霎时,蚀魂壑内的景象像水雾一样晃动,变得渐渐透明。紧接着,燎月的眼中仿佛生出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演绎变化成一个玄之又玄的天地。而江辰,就像被吸进他的眼中。
凝神再瞧,四周光彩迷离,景奇物幻,看得我眼花缭乱,意迷神醉。
天空时而电闪雷鸣,风雨如晦;时而澄澈明朗,清亮似镜。无数团彩色气流浩浩荡荡地升浮,沉落,上升的气流化作日月星辰,云雾雨雪,下落的气流沉演成山川湖海,树木花草。时而有雪白的羽鹤从空中翩跹飞过,时而有鲜艳的鱼群在湖瀑里灵巧游梭,时而有龟鹿在深山之中悠闲漫步……
当江辰回过神时,漫天绚丽的彩霞内,忽然飞出一艘造型奇特的灵槎,从他头上悠悠掠过。灵槎色泽碧绿如水,通透莹润,形似船筏,却弯曲成一连串波浪般的弧形,线条极为优美流畅。在灵槎两侧,不断涌出翅膀状的五色彩烟,仿佛鸟儿在拍翼飞翔,而灵槎尾部高高翘起,飞行时向左右摇晃,又好像鱼儿在水中灵活滑动。
灵槎船,恍恍惚惚地站着一个人,看侧影,居然和江辰有几分相似。一念及此,“轰”的一声,四面霞彩起伏,清风呼鸣,江辰莫名其妙出现在灵槎船头。而四周除了他,没有其它人。
江辰又惊又奇,难道刚才灵槎内的人,就是他自己?但他又怎么能看到“我”?此时,灵槎倏地加,一会直上青霄碧宇,一会入海下地,五光十色的奇丽风光像风车般在眼前旋转。
燎月在哪里?
转念间,四周蓦地一静,万籁俱寂,所有的画面仿佛一下子定格了,从飞化幻变成了静止不动,灵槎停滞在半空,连风也不再流动。
天地间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清幽气息,似一片鸿毛飘渺不定,又如浩瀚山河,无处不在。江辰在这里。燎月的声音突然地从四面八方响起,顷刻间,他觉得周围的一草一木,天空大海都变成了燎月的眼睛,而自己犹如带罪的囚犯,被无数双目光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