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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在神识中久久沉默,死寂如灰。它或许无法接受,朝霞的红色也一样是鲜血的红色。
“杀!”江辰厉啸一声,将拦路的豹妖击成两截,左腿看也不看向后撩起,角度刁钻诡秘,一个从背后偷偷摸摸潜近的猫妖蓦地一震,前爪呆举不动,头颅从喷血的颈腔滚落。
足尖在猫尸上借力一点,他扑掠的度倏然加快,闪过十几波疯狂截击,与霸天虎的距离不断拉近。
他惊怒的脸在阴影中显得愈加狰狞,本以为江辰是只任由揉捏的软柿子,没想到却如此棘手。
但以他了命境界的雄浑妖力”以及主持一方城池的气度,神情虽惊不惧”凌厉的视线紧随江辰在空中的轨迹而移动。
“霸天虎,今天让大爷砍下你的头,做个虎头夜壶!”江辰长笑着大叫,以讥嘲的言语对他施加压力”试图令他心神萦乱,最终逼其撤走。
江辰并不打算真要他的命。一个可以轻松干掉了命境界妖怪的高手突兀出现,只会惊走隐匿在暗处的霄悠。只要让霸天虎意识到我有重伤他的实力”为了顾全锦烟城的大局,他就不会孤注一掷,和∮→破。
否则纵然杀死江辰,妖怪在此地的势力也会大损,白白便宜了云浮岛。
“黄口小儿”捞了点便宜就卖乖。不管是谁得罪了北极圣地”都要趁早准备好坟地!”霸天虎猛然出一声锥金穿石般的虎啸,楼宇震颤”腥风四起”夜空似被啸声裂出一张巨硕无朋的血盆虎口。
咆哮的声浪更是以无形的波纹向江辰扩散”一圈接着一圈,如同深海暗涡旋转,伺机将江辰吞噬。
惊惶失措的妖怪们在啸声中稳住了阵脚”霸天虎的话令他们挺直腰杆,胆气重壮。他们的背后是强势统一,征伐云界的北极圣地”是拥有天下第一高手允天的北极圣地。
“小的们,全退到一边去”尽管让他过来!”霸天虎一把撕开紫金锁子胸甲,露出毛茸茸的胸膛。“来啊”小子”过来啊!”他狂吼着举拳,在岩石般壁垒分明的胸肌上“嘭嘭”敲打,一条条黑黄色的虎斑从全身上下隆起,宛如活物般游走。
妖怪们纷纷散开,空出的一大片开阔地处,只剩楼檐下如山岳雄踮”气势如火如荼的霸天虎,和江辰电光火石般疾射的身影。
魔胎清晰感应到,霸天虎的双拳锁定江辰的身形,在暗中微妙变化的律动。那根线似是由许多断断续续的分线连成,极难把握掌控。
即将与江辰面对面的一刻,霸天虎环眼圆睁,拳势终于攀升到了最高处,犹如蓄势高涨的洪流,即将一泻千里,冲垮堤坝。
轻笑一声,江辰左足在右足背上一点,陡然变化前冲的笔直路线,一个筋斗向上翻起,跃上了霸天虎头顶上方的高楼。
这个突兀的变向完全出乎对方意料,霸天虎的拳势骤然扑空,攀至极点的劲气再也无法保留,轰然击在了江辰刚才的位置,打得青砖地面迸裂”碎石如花雨飞溅。
虽知不妙,但他应变极快,猛然蹬地转身,变拳为爪,掀起一阵阵眼花缭乱到爪影,护住胸前要害,同时一条虎尾钻出裙甲,迎风高长,犹如巨蟒扑鹰般猛抽向楼顶的江辰。
可惜江辰毫无追击他的意思,令他再次失算扑空。
“啪嗒!”江辰脚力一沉,硬生生踏碎楼顶,残砖断瓦像狂风暴雨呼啸着射向霸天虎,将对方的活动范围牢牢罩住。江辰却从楼顶的窟窿处直直落下,没入楼内,消失在他的视野。
“砰”的一声,挟着漫天飞扬的石灰,江辰撞碎楼墙而出,鬼魅般冲至霸天虎身侧,一拳击中他的腰眼。
霸天虎喉头闷。多,踉跄着横跌数丈,喷出一道青黑色的辨血。江辰微觉诧异,这一击势在必得,本以为至少打掉他半条命,谁料却如中金石败草,只令他吐了点血,连江辰的拳头也被反震得隐隐作痛。
特别是对方的律动竟然犹如一片小型地脉,千百纷呈变化,令江辰难以全部操控。
这些念头在心中只是一闪而过,没有丝毫迟疑,江辰如影随形地追近霸天虎,双腿翻飞踢出。
一丝狞笑渗出霸天虎沾血的嘴角,他不闪不挡,紧紧盯着江辰的虎目亮起炫耀的光芒,像两道雪白的光柱刺穿夜色。
魇虎!
霸天虎的本体居然是一头魇虎!
当年在东洲,江辰曾经遇到过一头魇虎”险些被它变成虎伥。但眼前这一头却是真正化形为人的魇虎,厉害高出前者何止百倍?难怪他的律动如此复杂多变,魇虎由天地戾气所化,律动自然难以轻易捕捉利用。
白煌煌的光芒眼看要将江辰罩住,此时躲闪已经来不及了。这头魇虎实在狡诈,先前一直深藏不露,直到此刻才突然动撤手铜,令江辰深陷死地,措手难防。
如果凭借生死螺旋胎醚,当能消融这破风碎云的目光。但江辰既然决定隐瞒身份,自是不能施展。
魔胎流转,灼亮眩目的白光化成另一个世界的弦线。
成千上万根弦线疯狂跳动。
它们在尖叫,在哀嚎,在鬼泣!
每一根弦线都是扭曲的,像痛苦抽搐的筋像不堪重负的骨像癫痫抖动的人皮像绝望流干的血液!
来吧,弦线笑得惨绝人寰。来吧,撕开隐藏的伤口,让它喷溅得酣畅淋漓!
这是戾气的律动。
这是云界所有生灵心中最阴暗的深渊。
它令江辰血脉贲张,心气暴躁,恨不得歇斯底里地泄一通。
那个打过江辰耳光的洛阳泼皮,杀了!怡春楼的老鸠对江辰不够恭谨,该杀!天刑不主动献上葳蕤翡翠,该杀!那两个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逆亦和允天,全都杀了……!
来吧来吧,弦线喊得毛骨悚然,来加入这毁灭的狂欢!
无论何种生命,无论时间长多,或多或少受过欺压。
被拳头欺压,被金银欺压,被轻蔑而冷漠的眼神欺压,被弃你远去,你却甘心等候的情人欺压。一根草要被脚步欺压,一只兔子要被猎人欺压,河水被旱季欺压,承诺被岁月欺压,允天要被北极圣地的千古传说欺压……
所有的欺压化作深深浅浅的伤口,藏在你自以为愈合的疤痕下。
来吧来吧来吧,弦线哭得撕心裂肺。来吧来吧来吧,来享受这复仇的毒宴!
这个暴戾的弦线世界,内心的狂躁悸动不可抑制,江辰心知不妙,这一瞬间转过了无数念头。
与其说魇虎是戾气所化,不如说那是数不尽的创伤。魔的遗憾或许可以用美好填补,用遗忘斩灭,然而创伤不能。
伤口越填越深,越斩越伤。
所以允天、逆亦才会去追寻那飘渺难测的至高道境,去追寻那越了生命的极限那一个在江辰之上的“我”。
那是一种力量,也不仅仅是一种力量。
江辰顿时陷入了两难之境。
江辰必须迎合戾气的节奏,不然我的意识会被它彻底破碎,随后变成傀儡般的虎伥。然而江辰又要拒绝戾气否则会被它变成精神失常的变态,向整个世界复仇。
望舒也不知如何是好,江辰已经成长到了它无法指导的地步。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要靠江辰自己琢磨,自己突破,一如一位开山立派的真正宗师。
密密麻麻纠结的弦线终于扑了上来。
“百折千断,唯心不乱!”,江辰长吟一声,心灵臻至于有意无意之间。
有意的是律动无意的是本心。
一方面,魔胎以狂暴的律动与弦线相合,充分感受惊涛骇浪般的戾气世界;另一方面精神深处的本心犹如一个陌生人,于焰中生雪,冷眼旁观。
“我”,在我之中,如同吞饵的游鱼,饱尝着生命轮回的无穷无尽的悲苦欢乐,苦求那一点点真谛。“我”,又在我之外,是不动声色的智者站在绝对客观的彼岸,看潮起潮落冷静思索。虽然无法越,但也不会深陷。
这是归墟大道的必经阶段,也是江辰第一次从内心自生出对无上道境的向往,而不是为了战胜谁。
从此以后,哪怕是甘柠真死在我的眼前也最多让我悲痛”而不能让我欲绝。
再没有人,没有事能伤害我的希望。
这算不上道的至高境界,却是他踏上宗师的第一步。
江辰由此隐隐把握到了一点战胜魔的窍要。江辰作为无知的我,本该浑浑噩噩,先天受制于有知的魔然而在魔和江辰之外必然会有第三个越了我的“我”,。江辰和魔谁先找到那第三个“我”,谁就能将对方吞噬,完成最终的合体。
这同样是一条突破归墟之路。江辰心中赞叹魔实乃云界绝无仅有的奇才,尽管在单纯的法力上远不及允天之流但在道的领悟上毫不逊色。
而在另一个江辰身上,这一切得到了补偿,这或许是魔能够在黄泉路苦苦执着,苦苦等待井动力。
江辰弥补他的遗憾,他以吞噬对我回报,这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另类尊重。无关乎利益,因为这是两个他共同追求的目标。为了那一缕吸引飞蛾的光焰,他可以牺牲,他可以牺牲!
一拳击去,灼烈白光灰飞烟灭。
弦线的世界还原成幽暗的东洲长街,霸天虎僵立原地,惨叫声惊心动魄,两条蜿蜒的血渍从支离破碎的眼眶渗出。
他的眼睛被神之力重创,近乎半瞎,再也施展不出破风碎云的毁灭力量。江辰毫不手软,欺身而近,手肘横击他的右肩。
“砰砰砰!”,江辰的肘尖以眼花缭乱的度晃动,瞬息击中霸天虎几十次,他粗厚的肩膀被打得千疮百孔,青黑色的血迸溅出来,在半空化作一缕缕暴躁舞动的气烟。
霸天虎摇摇晃晃跌退,全身的虎纹急促扭动,化成一个个青黑色的虎伥,脱体飞出,纷纷咬住江辰的手臂,阻挡他水银泻地般的追击。而他本人的肉身也生了惊人的变化,幻化成一头巨大凶狞的虎伥。
江辰又惊又疑,魔胎千百次振动,迎合分至袭来的虎伥律动变化。
一头头虎伥灰飞烟灭,又再次浮出虚空,尖啸着向江辰扑来。
虎啸震天,飞沙走石,霸天虎双拳犹如风卷残云,带动起无数碎砖残石,与我连连硬撼。虽然魅武威力强悍,但只能将他击伤,无法令他彻底丧失战斗力。
“虎伥!”江辰一脚将他踢飞,回想起打在他身上如击败草的坚硬感觉,不能置信地道,“你根本不是魇虎,你是一头虎伥,是一头吞噬了魇虎的虎伥!”,
混浊如暗流涌动的夜色下,霸天虎冷冷地瞪着江辰,用流着血的残眼冷冷地瞪着。
所有的虎伥冷冷地瞪着江辰。
“没错,我是虎伥,是吞掉了魇虎的虎伥。”
“这是妖主赐给我们的新生,这是所责绝望之后的希望。”,
“这是不容许任何州,任何人来践踏的希望。为了这样的希望,我们随时可以为妖主生,为妖主死。
嘶哑而激愤的吼声回荡在夜空,似连天际那几颗黯淡的星子也被震得微微晃动,要坠落下来。
江辰心中涌起一丝荒诞的感觉,此时他脸上的表情必然十分怪异。
霸天虎居然是一头吞掉了魇虎的虎伥,但那头魇虎又是哪一头?莫非是曾被江辰击伤过的那一头?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望舒回忆道,“那段时间,允天好像也在东洲。那头魇虎创沉睡,难免暴露出一丝戾气的痕迹。允天现它并收服虎伥,帮助它们反噬魇虎成就新生,也完全说得过去。”
“多半如此了。魇虎集云界戾气而成,一头已是稀罕,怎可能再出第二头?正因为这些虎伥本就出自东洲,所以才被派来镇守。”将臣顿觉讽刺之极,这些虎伥新生他至少出了一半力,结果却被允天轻松摘了桃子。
换作过去,江辰定要痛骂允天一番,然后现身把真相大肆宣扬,好泄一通心中郁闷。但经历了蚀魂壑的幽禁生涯,江辰轻狂随意的性子业已改变了许多。
虽然本心的锋芒变得更厉,但已学会了藏入鞘中。
江辰深知如果不能当着北极圣地妖怪的面,于万众瞩目之下击败允天,即使江辰舌灿莲花也是白搭。
真是可惜了。江辰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向霸天虎走去,气机将他牢牢锁定,“你们的希望挡住了我的希望。所以要么你们被践踏,要么是我。”
霸天虎双目闪过凶戾之色,躬身盘踮,作势欲扑。正当江辰高高跃起,以苍鹰凌空之姿俯冲之际,他忽然软软仆倒,双目紧闭,昏迷过去。四周的虎伥也随之回聚其身,化成斑斑条条的虎纹。
原来他刚才毫不退让与江辰硬拼,早就暗伤累累。此刻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目光及此,江辰半空中的身形故意一个顿挫,内腑强行逼出一股鲜血,仰天喷出,装作法力剧烈损耗,两败俱伤的结果。
“还不快滚?”江辰落地时微微一晃,左脚看似支撑不住,右脚滑地借力,旋身反扑,把几个溜过来捡便宜的小妖打得筋骨断折,鲜血狂喷。其余的妖怪吓得再不敢接近,一边仓惶抬起霸天虎,头也不回地逃窜;一边叫嚣着要江辰好看,有种别走之类的场面话。
街道渐渐空旷无人,只余断肢残骸遍地散落,鲜血流到墙根的阴影里就凝成了黑色,唯有浓郁的血腥气在空中飘散。
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空洞迟钝的梆子声,隐隐是四更天了高阁顶上,洛烟时没时现,像飘忽游弋的夜鸟,令人难以把握她的准确位置。
江辰遥遥和她交换了个眼色,清了清喉咙,向着对街一排黑压压的楼宇高声叫道:“各位看了半天戏,还算过瘾吗?”
没有回答,楼内仿佛空寂无人,一席席垂落的水晶帷帘随风微微摇摆,出轻细的叮当声。
江辰重重打了个哈欠:“各位如果不想找我们兄弟的麻烦,就恕咱不奉陪了。忙了一晚上,大爷还没合过眼呢。”向洛烟招招手,摆出拔腿要走的姿态。
“就算要走,也得先留下葳蕤翡翠。”从一扇紧闭的楼窗背后,透出慢条斯理却不容否定的男子语声,仿佛还带着火焰燃烧的滋滋声。
江辰嘴角渗出一丝冷笑,移开目光,若有深意地向邻楼另一处不起眼的小厢阁瞥了瞥,哼道:“阁下好歹也是东洲的名门长老,别说话像放屁一样不动脑子。嗯栽赃给我们兄弟俩,门都没有!”
“啪!”一记怒笑声震开楼窗,青色光焰蓬地亮起”染透半空,整排楼阁仿佛都化作了摇曳起伏的光焰。美髯公立在窗头,手捋美须,俯视我的眼神透出鄙夷:“一个下九流的大盗草莽刚得罪了北极圣地,又要和东洲作对,真不知该说你是胆气足呢,还是无知无畏?”
他拂了拂袍袖,就像随意抖掉一只厌烦的苍蝇:“我再说最后一遍,把我们想要的东西留下,我保证你俩可以平安地离开锦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