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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竹轩外,早被大批人、妖护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困,密密麻麻的火把一直蔓延向远方,照亮了上空黑压压的禽妖群。
明阳真人屹立不动,羲和剑玟丝不动,听竹轩外围却奇异地蒸腾起一幕幕水雾,犹如被无形的穹顶圆罩笼住,水花一触及便当场蒸气化,没有一滴雨水能流出去。
江辰沿着一条迂回曲折的路线,在满池水花里来回移动。弦线隐隐探知,整座听竹轩已被层层无形刀气裹住,越往外,刀气越密实。此时硬往外跑,必然会被现。
最要命的是,轩外大雨滂沛,轩内的雨竟然越来越稀少,仿佛被慢慢抽空。在明阳真人的刀气覆盖下,连天空密集的雨水也漏不进来了。
不能再僵持下去了。
一蓬水花猝然弹起,犹如离弦之箭,向听竹轩的门口激射。紧接着,数百蓬水花好似群蛇乱舞,沿着不同的方向飞射。
羲和剑倏地挥出,生出一泓碧汪汪的深邃漩涡,所有飞射的水花像被扯住线的木偶,一一倒飞而回。
“好胆!”明阳真人厉喝一声,猛然转身,羲和剑反聊而下。
与此同时,江辰从他脚下一道蜿蜒流近的积水里扑出,对刀光视而不见,双拳不要命般连续击打他的胸√,膛。
刀锋疾闪,拳脚如雨,鲜血如烟花绽放。几百息之后,双方,“砰”地分开,江辰被震得向外抛滚,背部轰然撞碎听竹轩的围墙。
“哀”化作一团灰雾裹住江辰,向外飞逃。
明阳真人身躯晃了丹晃,随即化作一道碧光衔尾而来。
“拦住江龙小贼,别让他跑了!”“为明阳掌门除害,为劳苦大众除害!”
听竹轩外,矛光箭影、奇彩异光犹如惊涛骇浪般向江辰滚来。
江辰只得苦苦挡闪,拼命向外突闯。换在平日,这些攻击不过是碎的豆腐,如今却变成枯沉的沼泽,死死地拖住了江辰。
江辰的状况比昨日还要惨烈。腹被切开,露出大段肠子,肩胛被挑破,左臂软软垂落,仅余部分经脉骨格与身体相连。右侧肋骨皆被斩断,夹在血肉里的残骨碎渣不计其数。
好在这一切也成功换得明阳真人伤势加重,刀气明显减弱,身形滞重,再也不像过去那般片羽不沾,灵动飘忽了。
人影在江辰身前纷纷仆倒,又不断涌来。奋力砸飞几个挡路的妖怪,江辰右脚踩上一名妖怪的脑袋,借力凌空外翻,落在了娥眉桥上。
桥头被人、妖堵得水泄不通,大批护卫跟从着明阳真人,从桥尾汹汹逼近。
“江龙兄,技穷矣。”明阳真人轻轻咳嗽,缓缓举起羲和剑。
江辰漠然瞪着他,仿佛被慢慢扬起的刀光逼入绝路,即便魔枪再出,此时也回天乏力。
“江辰,江辰早让你把他们变成乖乖木偶啊。”魔凄啸一声,口中鲜血狂喷,瞳孔猛然标出两道奇香扑鼻的血线。
空气仿佛骤然凝结,一股无法言语的诡异气氛弥漫开来,周围的人群楞了一下。
“明阳真人,枉江辰一直拍你马屁,你居然偷江辰老婆!”一个豪绅打扮的人类双目尽赤,拔剑狠狠刺向明阳真人。
“明阳真人,老子辛苦藏在马桶底下的si房钱,原来是被你偷了啊!”
“明阳真人你个白眼狼,上次选举锦烟城城主,为什么不投江辰一票?万年玉参白送了?”
刹那间,众人像中了邪似地调转矛头,围住明阳真人怒骂狂揍。
前方人、妖纷纷从江辰两侧涌过,狂呼乱吼着扑向明阳真人。
“江辰,快,江辰坚持不了多久。”魔声音虚弱,无力地缩进了江辰的耳孔。
江辰翻下娥眉桥,“惧”化作流水裹住江辰,顺着湍急的河流牟向城外。
明阳真人出清越厉啸,不断有人清醒过来,面色煞白地作揖求饶。但又不断有人冲过去,纠缠不休,喊打喊杀。以明阳真人目前的伤势,同样难以一下子冲出重围。
稍一延误,江辰已逃出他的视线,急逍去,眨眼间冲出了锦烟城。
犹自听到从高耸的城墙内,传出一记撕心裂肺般的哀嚎:,“明阳掌门,江辰错了啊,不是你偷江辰老婆,是江辰偷你老婆!哦不对,江辰这该死的嘴,是江辰们去偷老婆!又错了,是江辰偷你!天啊,饶命啊!”
原来,和整座锦烟城英勇对敌的,既不是江辰,也不是胖子,而是明阳真人啊。
魔昏倒在耳内,精神核心缩入神识的最深处。
江辰跃出河面,身化雨水,向城外的荒野疯狂逃去。
追杀声绣过厚重绵密的雨幕,从后方隐隐约约传来。
黑压压的荒野仿佛也随着风雨大肆咆哮,地面似在旋转,灰绿色的蒿草像剧烈晃抖的浪头,一波波涌过来,令江辰头晕目眩,方向莫辨,而眼皮越来越沉重地往下耷拉,几欲昏昏欲睡。
江辰用力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眼前一阵阵黑,额头的太阳xué突突直跳。先前内腑痛如刀绞,现在已麻木得失去知觉,浑身的骨骼、肌肉几近支离破碎,似乎会随着打落的雨点一块块掉落。
江辰掏出大把丹药吞咽入肚,知晓自己快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此际唯有凭借意志苦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江辰咬牙在乱石野草遍布的荒野兜了个圈子,迂回绕到了锦烟城的北面。
短短十几里行程,几乎耗尽了江辰残余的法力,冷雨顺着枯湿的梢淌落,流到嘴角,又苦又涩。江辰急促喘息着,从草丛里踉踉跄跄地跃出。涛声澎湃的浣花江横亘在前方,顺流而游,便是北上澜沧江的方向。
“惧”裹住江辰,投入了跌宕奔涌的江水中。江辰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了,忍不住合上眼。江水冰凉渗骨,伤痛疲倦一下子涌上来。
如果有一间干燥的木屋,如果有一堆温暖的篝火,如果有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强烈的剧痛将江辰昏迷中扯醒。呼啸的江水正冲过一处狭窄的险滩,激流汹涌,撞在错落耸立的礁石上,轰响不断。
江辰随着一个浪头抛起,猛地落下,背部再次撞上礁石,痛得身躯不自禁地抽搐。
此时天已大亮,但大雨仍旧下个不停,毫无减弱之势。魔还在耳孔内昏睡,没有苏醒的迹象。江辰从裹挟的江波中奋力抽身,跳上滩岸,极目四望。
两边是低矮的丘陵,翠绿的江木和黄褐色的土坡交杂相间”犹如一块块朦朦胧胧的花格子地毯。高处不时有雨水卷滚泥石,顺坡蜿蜒流下,汇入江水。翻过丘陵,则是大片姹紫嫣红的果江,果江四周稀稀疏疏地分布着一些村镇。
“你昏睡了三个多时辰。”神识内,望舒关切地道,“赶紧疗伤吧,这里离锦烟城已经够远了,追兵不可能再找来了。”
江辰大致辨别了一下方位”问道:“此地相距澜沧江还有多远?”
“以你的度,大概要七天的行程。”望舒答道,随即露出讶然的眼神”“你莫非还要——?”
“看伤势恢复的情况吧。如果可以,江辰还想在沿途截击一次明阳真人。”江辰目送着江水一路奔远,语气平静地说道。
由此地往北,有几处是赶往澜沧江的必经地点。明阳真人伤势不轻,一时间难以痊愈。为防不测,他至少要在锦烟城休整一到两天,方会上路。
江辰大可以在途中频频伏击骚扰,令他草木皆兵”疑神疑鬼,自然又会拖延一、两天的行程。加起来估算一下,天刑应该比明阳真人早上五天到达澜沧江。
五天时间,足够吉祥天的大军全力动猛攻了。
“现在的你,已有资格成为江辰的主人。”魔定定地看了江辰一会”叹道:“当你在心中彻底抛掉对地脉法阵的侥幸,也就冲破了进入归墟的最后心念阻碍。恭喜你这小子了,只需法力进一步提升,便可迈入归墟,成为站在北境最高处的那几人。”
望舒露出欣慰的笑容:“无畏无惧,百折不挠。归墟固然是洞察全局毫末的道境,但也是一种忘却生死的信念。”
信念吗?江辰顶着风雨爬上丘陵,一面寻找落脚的地方,一面陷入了沉思。
“江辰知道”你向来敢拼命,不怕死。
可是不怕死不等于忘却生死。”望舒继续解释道,“为了红颜不怕死,为了自救不怕死,充其量只是热血的情怀、顽强的意志。虽然高人一等,但也只是高一等罢了。因为血有时会冷,志有时会丧,生死仍然存于你的心中。所以这并非信念。”
“所谓信念:不假外物,不浮人事,不虑得失,不究对错。”江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然全身遍布疮娄,灵台犹如明镜不染。与明阳真人连番死战,令江辰彻底醒悟,生死只是越生命极限的一种手段,再非执着的目的。
江辰从未像现在这一刻对归墟通透了解。当生命拥有信念,便达到了某个极限,这便是归墟。
在坡腰处,江辰找到一个狭小的兽洞,用魔枪拓宽挖深之后,钻了进去。
盘膝端坐,江辰开始细察伤势。
尽管在江水中昏迷了几个时辰,但生胎醒仍旧自主运转,不停歇地修补内腑,所以内伤不但没有加剧,反而隐隐趋向好转。一些断裂的经脉、骨髅已开始续上,内脏的裂缝也弥合了好几处。
但这哥伤残之躯长时间泡在水里,导致外伤更严重了,大量血肉糜烂,渗出黄白色的腥臭脓汁。
江辰咬着牙,一点点刮掉腐肉烂疮,挤出脓血。又从如意囊里摸出药草,捻碎成粉末,洒在伤口上,用布条紧紧包扎好。辛辣的药粉刺激血肉,痛得江辰额头直冒冷汗。江辰旋即又吞下几大把丹药,再往如意囊里伸手时,才现药草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底了。
一日后,江辰外伤尽复。没再多做休整,天门门亮江辰便启程。沿着浣花江一路疾飞,赶往北上澜沧江的必经之地沉仙壑。
江岸两边,时时可见村镇农庄错落分布,许多屋舍是新建成的,砖瓦还未来得及铺砌,裸露白的新木橼子被连续的豪雨打得铿锵作响。
自从东洲被北极圣地入侵,一部分人疯狂涌向繁华热闹的大城池,另一部分人反而向荒郊野外聚集,建立避世隐居的村落。
“一旦澜沧大战结果分晓,败军必然沿江溃逃,这些村锋的人必然不得安宁,又会被迫向更荒野的山江迁徙。”望舒在神识内轻轻叹息。
“避一次,就要避无数次。逃一时,就要逃一世。”江辰驾着吹气风从空中飞掠,雨水在周遭纷纷化为水雾,不沾身上一点。这也是江辰拒绝和甘柠真她们隐居避祸的原因之一,躲起来,藏进一个简单快乐的洞里,却把更大的世界关在了洞外。
那只是软弱。
而藏又能藏多久呢?江辰能坚持多久,她们又可以坚持多久?
除了自己,江辰不能让其它东西成为自己的唯一,否则一旦失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无休止的争斗令人厌恶。”望舒呓语道,“这些年,江辰常常忆起和魅一起看到过的日出晚霞,蓝天星海它们闪动的光芒,涌动的涛声越来越远。江辰越是想记起来,越是模糊不清。”
“魅只是刻意躲开了那些丑陋寒冷的东西。如今魅不在了,所以你弄到了。”江辰平静地望着茫茫风雨,“你不得不从那个躲起来的简单快乐的洞里走出来,你终究是要走出来的。谁都是要走出来的。”
望舒寞然许久,轻轻地道:“江辰,你还真是残酷呢。”
“也许这正是你魂器蜕变的机遇呢?”江辰想起明阳真人,默默地道,“蜕变本来就是残酷的。望舒,你也要有面对残酷的信念啊。”
江辰和望舒同时望向远处的村舍有白的老翁正冒雨修葺屋顶,一个小猫妖背着茅草堆,嬉笑着跳上屋顶,老翁亲昵地抹掉猫妖脸上的泥水。
“如果你能成为云界之主”望舒望着一人一妖弯着腰,把厚软的茅草一点点铺满屋顶,认真地道,“那就是江辰对云界之主的期望。因为对大多数平凡的生命来说,信念太遥远,它们只是需要一个简单而快乐的洞。
无论你还是允天,在你们成为云界之主的路上,会打破很多人的洞。所以在将来你们都要,也必须为他们修补。”
江辰沉默良久,猫妖和老翁相视的笑容飞远逝淹没在大雨中。雨水愈幽黑,像枯稠腥气的黑泥浆,至今下个不停,低洼处已被暴涨的江水填满。
这是极其可怖的天兆,江辰预感到暴雨会延续很久。
再往前行,村落渐渐稀少,临近沉仙壑,已经人迹荒芜。这一带走东洲罕见的险峻地势江水从狭窄的峡谷间呼啸冲过,四面高崖绝壁,刺天蔽空,其上古树老江,阴晦森森隐隐传出野兽暴躁不耐的嚎吼。沉仙壑便卧于这片恶峰险峦深处,远远望去,只见污垢烟气沉沉,一道道青黑色的毒光从深不可测的壑底喷薄而出。
此地位于锦烟城与澜沧江的中段,以江辰的度,大约三日即可抵达澜沧江东岸。江辰飞落下来仔细探察完周围的地势,将望舒给江辰的一堆宝贝沿途布置妥当,然后跃上一处高绝崖顶在藤萝缠绕密布的巨石下坐定,耐心等候明阳真人的到来。
弦线以江辰为中心向天空辐射而去,遍布数里范围,随时监视空中的一切动向。在江辰摊开的掌心上,平躺着一只滴溜溜转动的奇异眼睛。
江辰轻轻划破手心,鲜血渗入奇眼,眼睛眨了眨,随即从明澈的瞳孔内呈现出沉仙壑周围的一幕幕景象。
方圆百里之内,哪怕是一只飞过的蚊子也会被它捕捉到。
江辰掏出一把药材塞入嘴里,生之胎醚仍旧在修补内腑伤势。虽然魔还未苏醒,但江辰此时已不在乎暴露身份,决心施出所有法术底牌,和明阳真人全力较量一下。
两日后,明阳真人的身影出现在奇眼中。
江辰冷静地望着他不断飞近,身如磐石,玟丝不动,一直目送着他飞过头顶上空,渐渐远离。
半个时辰后,明阳真人又飞了回来。
江辰心知这是望舒的法宝一鬼打墙在起作用。鬼打墙是一种暂时扭曲空间的宝物,能使人迷失方向而不自知。明阳真人看似往前直飞,其实只是在绕圈子。
但鬼打墙对归墟高手显然不够用,明阳真人很快娄现了不妥,不再盲目前行,身形停滞在半空,目光明锐四扫。
“不知哪位朋友盛情相邀,还请现身一见。”明阳真人落在一处峰头,清朗的语声覆盖了沉仙壑的每一处角落。
江辰不动声色,冷眼旁观。
碧绿的刀光从明阳真人手中绽放,无数光点向四周迸射,犹如活物般钻向山江。片刻后,明阳真人的目光忽然投向东南方一处危壁,羲和剑倏然斩出。
魔枪化作一道赤红的烈焰喷薄而出,在空中截住了刀光。江辰大笑着跃向半空,魔枪拖曳着流光回到江辰的手中。
枪尖一抖,江辰遥遥指向明阳真人:“老头,别来无恙?”
“江辰?”明阳真人微微蹙眉,羲和剑化作碧芒旋绕身遭,与暴烈如火的枪势对峙,“你是江飞?真走出乎江辰的意料。”他摇摇头,计色复杂地看着江辰。
“改个名字玩玩角色扮演,你不会介意吧?”江辰浑身肌肉骨髅耸动,变回自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