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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邓太后已临朝称制十余载有余,大权已固,新帝也莫可逆其锋芒;那年邓京年方十五,鲜衣怒马,是整个京城最引人注目的纨绔子弟;那年李济年方十四,第一次入京。
邓京出生之时,其胞姐邓眭已入宫为妃,两人之间相差十余岁;邓京母亲怀他时,年纪已大,生下他落了病症,在他没几岁时便已去世。邓眭担忧她父亲再续弦,生下儿子后对小邓京不好,便不许他父亲再立正室。邓老侯爷年事已高,对嫡长女一向很是看重,对这老来得的嫡子也很是疼爱,便依了邓眭的意思,没有再娶,只是纳了几房妾室。
邓京幼时,因母亲体弱,邓眭便常将幼弟带在身边看顾,后他们母亲身死,邓老侯爷纳了几房美妾,又生了几个庶子庶女,即使不敢对邓京如何,但时移世转之下,难免对邓京要忽视些,那些妾室也没法真正对邓京生出疼爱之心,有些还难免不生出一些逾距的念头来,索性邓眭便直接将邓京接入宫中放在自己身边养着了。
等邓京长到十来岁,邓老侯爷便也去逝了;对于邓眭来说,便只有这唯一的幼弟与她相依为命。虽然这世界这么大,邓家又何其大,而她身为一国之母,这宫城又何其大,但只有身边这个小不点才让她觉得她不是孤身一人,她被陪伴着,而这陪伴,是这么的唯一。
她想,对于女人来说,大概从来都是如此;她在这个社会、这个国家之外,与她相连的,从来只有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丈夫、子女,而这世上其他所有的一切,她都无法参与,无法决定,她只能通过他的父亲、兄弟、儿子,来确认这个世界对她的意义。
她不甘心这般,她清楚自己的智慧与手段,比哪个男子都不差。她既已身为一国之母、身为最尊贵的太后,站到了这个位置上,她便要去实现心中所想,才不妄负上苍赐予她的机遇。
只是,她没想到,从她作为一个女儿身出身之日起,她被这社会切断的那些联系,即使她站在如今的位置之上,却也再连接不起。让她能够心中感到有所牵连的,到如今,却也还是只有这幼弟。她想,与如今这个社会创制了诸多规则的,一定是个不世出的天才,才让每个女人无论处于何种位置,都逃脱不了他所设计的。不过,对于她来说又如何,至少她站在了这个时代之巅,所有男子,都得匍匐在她脚下。当然,这实际上并没有多大意义。
当初尹皇后被废,便是因尹家势大,但和帝需要其他大族的支持,便扶持了邓眭为后,以抵持尹家的不满;但这不代表和帝不忌惮邓眭背后的邓家,便一直未让邓眭生下自己的孩子。在邓眭看来,和帝对尹皇后、对她,都谈不上什么情义,而尹皇后与她,也不是省油的灯;她们出身八大世家的嫡女,自有自己的傲气和手段,和帝对她们无情,便也休怪她们对他无义,她们无法有自己的孩子,那他要想有自己的儿子,自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宫中没有皇子,舞阳长公主与小邓京,便成了宫中最尊贵的小主子。俗话说,长姐如母,尤其像邓京这般幼年丧母,多数跟在长姐身边长大的,这话便更没差了。但实际上长姐对待胞弟,与母子之间,却还是有些微妙的差异的;当然对于邓眭与邓京而言,不是她们之间的感情不如母子,而是长姐与胞弟之间,不会像母亲对孩子一样,在他们身上寄托自己的希望,希望他们代替自己完成自己未竟的人生愿望。
因而,假如邓眭自己有孩子,恐怕也不会像宠邓京这般纵容他。
于是,当邓京给她说,他看上了一个少年时,邓眭也没有像一般父母那样生气,气他不成器。毕竟,苍玄国好男风者甚多,邓京年少,看上哪个长得漂亮的少年厮混几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等年纪到了,还不是得成亲生子。
只是,她没料到,这世上所有的事,惟数人心,而人心又惟数感情,是人最难以预料的。
当初在宫宴上,邓太后召诸藩王之子入京,欲挑选其中拔萃者,与王族中未有子嗣者承嗣香火。邓京在上首,对面是一排近十来个入京的藩王之子;这些一般都是嫡次子或庶子,无法继承爵位,才被藩王送入京。
邓京本有些百无聊赖,他正是年少心性轻浮的时候,平日最不喜在这种场合拘着自己;本来他想与他阿姐撒娇不来偷出去玩的,但她阿姐对他晓之以利害,说了许久这些藩王之子与他年纪差不多一般大,多接触总是好的。他阿姐向来顺着他,可若他阿姐已经拿定什么主意,却从来都是他阿姐说了算的。他觉得,这是因为他阿姐是当朝太后,而他还是个毛头小子的缘故,这世上从来都是谁的话语权大便听谁的。即使亲人之间,也不得不受这种影响。
酒过三巡后,宫人鱼贯而入将菜式摆上来,诸侯王诸子按次序也依次与邓太后与安帝敬酒。邓京抬眼时,见到的便是一个看起来才十二三岁的少年,眉目如画,正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与邓太后敬酒。
邓京后来想,他爱上这个人,定是从第一眼便爱上的;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在他眼里,这人定是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好看,他喜欢的美貌,却不是因为他的美貌而爱他;那人每个神情,每个眼神,全身所散发的那种感觉,那种一举一动所带出来的气息,都让他着迷不已。
他像他那个年纪所有的少年一样,迅速便陷入了难以自拔的迷热中,整个宫宴上,他都忍不住直直盯着那个人瞧,直到那人实在忍不住对他投来恼怒的视线。但是邓京没有注意到,他只因为那人终于注意到他而感到十分欣喜。那人座位并不十分考前,还在第二排,邓京想难怪他最开始没注意到他,不过这整个宫宴,他要盯着他瞧,也够辛苦的。
好不容易等到宫宴结束,邓京急忙去拦这个少年,但那少年好像故意躲着他一样,早早便离开了宫宴,让邓京扑了个空。
邓京有些沮丧之下,急忙找邓太后身边的大公公打听了情况,才知道这乃河间王庶子名叫李济,如今已十六岁,比他还大一岁,住在河间王在京城的府邸之内。
邓京年少冲动之下,恨不得立即连夜到李济所在府邸内,就那么看着他,告诉他他的一腔热情。不过,这是不现实的;辗转反侧了一夜,邓京满脑子都想着那个人。他原以为这只是年少冲到而已,少年人的热情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当他老成之后,任谁也看不透他的想法,在面对李济和与他有关的事情之时,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和当初那个冲动的毛头小子一般,一腔热诚,冲动似火,怎么压也压不住。他觉得,爱着一个人,从头到尾,都是爱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