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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湖畅游一事仿若从没发生过一样,没有人再提起。月桐也好些日子没看见萧逸之了,小茹回说他与马二,三爷出庄了。每日,月桐如常地找萧念之下棋、谈天、或自己弹琴、练字,脑海中却不时跳出在冰湖中的一吻。
萧念之下着棋,淡淡地道:“你那天在冰湖畅游,不愿上水,四弟可是震怒。他说在水中咬了你一口,疼吗?”
月桐愣愕半晌:他是咬我?不是吻我?是我的错觉吗?唉,一定是!
萧逸之离开了近一个月才回来。再见他时,月桐发现他的脸略显疲惫憔悴,好似奔波劳累了好些时日。
“十日后,要你绣图的客人会亲自到鸣月庄,你要为他弹一首曲子,跳一支舞。”萧逸之淡然道。
“你要我弹什么曲子,跳什么舞?”
“曲子我会教你,舞就跳‘嫦娥奔月’。此后每日午膳后,你来我房中,我会教你弹唱一首曲子。”
这是月桐第一次踏进萧逸之房间。他的房间布置简约典雅,没有贵公子的金迷奢华。窗下的案几上放着一盆水仙花,房子幽香满盈。榻旁的案几中有一个沙池,旁放竹笔。案几前放着一架七弦琴。七弦琴上的墙上挂着一幅仕女图。图中女子坐在七弦琴前抚奏,她虽然衣着淡雅,模样却清新秀丽,出尘脱俗,萧逸之与她有几分相似。
萧逸之看着仕女图,悠悠道:“图中女子就是先母,她六年前去世了。有一首曲子我想教你,你好好听着。”
萧逸之手指在七弦琴拨動,委婉的琴声扬起,缠绵的歌声荡来。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月桐听得心头一痴。他平日里淡然冷漠,波澜不惊,如今竟可弹出如此哀怨绵长的曲子。淡漠无情如果真的只是他的面具,那面具下的他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萧逸之凝望月桐一眼:“你过来,我教你。”
月桐此后每日都来练曲。头几日,萧逸之还会指点几句。之后就没再说话,静静地听着她弹唱。
“你知道这首曲子的意思吗?”
月桐默默细想:“是牛郎织女的故事,对吗?牛郎与织女被玉帝以天河相隔,每年才能相会一回。”
“先母曾是华榕轩的歌伎,家父对她一见倾心。先母却自知身份低微,不敢接受,于是对家父弹唱出这首曲子。牛郎织女纵然情深,却难容于天,难立于世。”萧逸之悠悠道。
月桐愕愕地瞪大双眼,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于是家父把华榕轩买下,在这建起一座鸣月庄的别院。先母名为雅莲,家父就在庄中的湖里造起一座雅亭,在亭的四周种满湖浮莲。浮莲依雅亭,君子慕佳人。”
“原来这座鸣月庄是你爹特意为你娘建造的。你爹真疼爱你娘,就像我爹爹疼爱我娘一样。”
萧逸之凄然轻叹:“可惜,天妒红颜。我娘出身不好,又是妾,就算有我爹的宠爱也难免会………”他看向月桐:“所以,我答应过娘,此生只娶一妻,永不纳妾。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月桐的双眼瞪得更大:“嗯,那是最好啊!我爹也只得我我娘一位王后!啊,是个比喻!我的意思是我爹也没纳妾。”说完忍不住想暗打自己耳光,怎么乱说话了。
萧逸之轻轻一笑:“好比喻,我必会待我的妻如王后。”
“对,非常对。”月桐笑着松了口气。
萧逸之轻笑:“来,弹琴吧!”
十天后,除夕日,萧若游与石奋的马车来到了鸣月庄。萧逸之,萧念之等人已在庄门口等候。萧若游,四十来岁,峻眉冷目,面容威严,气势非凡。石奋,五十有余,却是温和儒雅,炯炯的目光中透出清和。
萧逸之向两人深深一揖:“爹,太傅大人,一路辛苦了。”
石奋细细打量萧逸之,赞许地微笑道:“两年不见,逸儿越是风姿挺拔,气度不凡。萧庄主好福气。”
萧若游微笑中透出丝丝骄傲:“犬子愚钝,还望太傅大人多多提点。”
萧若游看向萧念之:“念儿,看你气色不错,病可有再发?”
萧念之作揖道:“有劳爹挂心。自从来了鸣月庄,有四弟细心照顾,身子爽健多了。”
萧若游安心地点点头,再赞许地向萧逸之一笑,与众人一起步入庄中。
萧若游与石奋回房稍作歇息后,萧逸之陪同两人一起去正堂晚膳。
正堂已布置好过年的喜庆,红红蜡光,洋洋喜气,满室温暖。
石奋会心微笑道:“逸儿,你爹邀我来鸣月庄过年时,我很是诧异。但细想之下,老夫的孩儿们都是四散各地,与其留在长安过年不如来鸣月庄热闹一下。你爹说是你极力相邀,难得你一番心意啊!”
萧逸之温和道:“自从逸之来了鸣月庄后,一直很挂念太傅大人,又实在不得空闲回长安探望,深感不安。此次特意邀请太傅大人前来,一来是冬日冷寒,鸣月庄内有温泉倒是很暖和,太傅大人来此过个和暖冬天也是逸之一点心意。二来新年将至,新的一年,太傅大人在鸣月庄中或许会有新的惊喜。”
石奋微笑点头:“难得逸儿良苦用心,老夫倒是很期待是个什么惊喜。”
萧逸之道:“时候尚早,请太傅大人先品茶。逸之安排了琴师,为太傅大人弹奏一曲。”
话完,文叔把萧逸之房中的七弦琴捧出,放在正堂前方,又在七弦琴前放了一扇屏风。
萧若游看见七弦琴,错愕地望向萧逸之。萧逸之温和一笑,却意味深长。
小茹把精心打扮好的月桐带入前堂,坐在屏风后的七弦琴前。此时,剑书带哲安前来席坐在萧念之身旁,萧若游看见哲安,又是一阵愕然。
萧逸之微笑道:“请大人先品琴音曲声,再见其人。”
月桐稳了稳忐忑的思绪,琴音歌声如天籁般传扬而起。
萧若游心中巨震,茫然不解地望向萧逸之。自从六年前他母亲雅莲去世后,萧逸之再不让任何人碰这琴,弹这曲。如今他为何会让一个女子用雅莲留下来的琴,去弹这一曲绝唱?
此女子的弹奏虽略带青涩,她悠美清稚的歌声足以掩盖抚奏中的瑕疵。这首原是哀怨缠绵的曲子在她灵巧的弹奏下透出丝丝清新之意。少了分委婉,多了分灵动,竟是另一种扣人心弦的意境。
曲终音落时,石奋轻轻地拍手:“果然是首好曲子。老夫也许久没听过此等天籁之音了。”
屏风后传出女子的稚音:“先生喜欢我弹唱的曲子吗?”
石奋听此稚音,有些愕然:“你小小年纪有此弹唱修为,甚是难得。”
女子娇笑应道:“谢先生夸奖,我也不小了,明日就是我十三岁生辰。我先去更衣,待会儿为先生舞一曲。”
月桐欢喜地退下,石奋感佩服地望向萧逸之:“我早有耳闻,鸣月庄中有不少奇人异士,这位小女子竟有此才艺,不简单啊!”
萧逸之微微颔首:“惊喜或许还在后头,请大人细细欣赏。”
屏风撤下,月桐换上淡黄色的霓裳舞衣步入正堂。萧若游心中禁不住震动,好个清透水灵,绰约俏丽的小女子。石奋双目怒瞪,满脸的不可置信。萧逸之走到七弦琴前坐下,为月桐的‘嫦娥奔月’弹奏。
琴音起,舞影展。月桐随琴音的高低起伏,如柳絮般飘摇,又如白灵般飞跃;如风中孤草般折腰,又如雨中惊鸿般飞腾。婉约时长袖掩面,激昂时舞袖徜扬,舞尽“嫦娥奔月”的起承转合。
一舞完,却是一室寂静。月桐狐疑地看着石奋和萧若游,怯怯地问道:“先生不喜欢我跳的舞吗?”
石奋呆了半晌,颤颤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月桐轻声道:“小女子月桐。”
石奋身子猛然一震,颤抖地问:“你姓什么?”
月桐愣了愣,眼珠子转了转:“我姓武。”
石奋缓缓地站起,向月桐走去,满脸的惊喜与哀痛。他目不转睛地注视月桐,炯炯的目光被雾气化成了两道柔和的光。
“你少说是一个字,你姓昭武。”
月桐与哲安大惊。哲安霍然跳出,挡在月桐身前,冷眼看着石奋。昭武仍月氏王族之姓,他既叫出月桐之姓,必已知道她的身份。
石奋凝视着月桐,悠悠地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半岁大。那时候你只有个小名叫小月儿。你娘要我帮你取个名字。那时正是盛夏,院子中的梧桐树开满了花。你看到这些梧桐树不知为何会开心得咿咿呜呜的欢叫,想来你与梧桐或是有缘,于是给你取了个桐字。月桐,昭武月桐!”
月桐与哲安大震,哲安霎时明白,双目雾气升腾。
“一晃竟快十三年。你和你娘长得一模一样,才艺却是青出于蓝。你娘像你这般大时琴没你弹得好,舞也没你跳得妙。你娘若看到你此刻这般模样,该会是何等开心……”话至此,石奋泪水已潸然而落。
月桐惊呆地看着石奋,不知所措。
石奋颤声道:“小月儿,我是你外公。”
月桐热泪滚滚,大叫一声:“外公。”扑到石奋怀中放声痛哭。这是逃离昭武城后,月桐第一次如此放纵地大哭,仿似要把这八个多月来所受的磨难、惊怕、悲伤、委屈、彷徨都倾注而出。
石奋抚着月桐长发,老泪纵横:“小月儿,你受苦了。有外公在,以后没人会欺负你。”
哲安向石奋单膝跪下,哽咽道:“太傅大人,哲安幸不辱命,把公主交付太傅大人,王上王后在天有灵也安心了。”
石奋轻轻放开月桐,把哲安扶起:“哲安将军快请起,没有哲安将军,月桐怎能平安来到大汉?哲安将军救命之恩,老夫终生不忘。”
萧逸之缓缓站起:“太傅大人与月桐姑娘袓孙重逢,实乃大喜之事。晚膳已备妥,请各位畅饮一杯共贺。”
萧若游望着萧逸之,眼中有喜有忧。
晚膳中,月桐禁不住问:“外公,哥哥有没有去找你?”
石奋摇摇头:“月氏发生变故以来,我托萧庄主打探你们两兄妹的消息,只知你逃了出来,昊枫逃入秦岭。”
萧逸之道:“七个多月前,昊枫王子从秦岭逃出来后,去到北地郡一个村庄。当时汉北军正要征兵,昊枫王子顶替一名村民,进入了越骑校尉李勇的军营,编入轻骑兵。王子入营时只是一名普通士兵,年纪虽轻,但在军训时,无论是射箭、蹴鞠、角抵、手搏、马术都是出类拔萃。迎击来犯的匈奴兵时,表现极为英勇。短短七个月已由李勇校尉亲点晋为屯长,领兵五百人。我一个月前去了一趟北地郡军营,见到了王子,他一切安好。”
月桐惊讶地看向萧逸之:“你真的见到我哥哥?”
萧逸之点点头道:“你记得我叫小茹借你匕首一用吗?以你的匕首为信物,王子才相信你在我庄中。”
月桐愕然道:“那时你说我的匕首很精致,想借来细看,原来,你是拿去见我哥哥。那,你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萧逸之悠悠笑道:“你的匕首上雕刻的是凤凰,除了王后公主,绝无他人可以拥有凤凰之物。”
月桐恍然大悟:“就是因为这样,你才对我那么好。”倏地,她瞪着萧逸之:“那你就该知道雅亭的围栏我外公是赔得起的,那为何还要逼我去学什么琴棋文书?”
萧逸之微笑道:“不让你有点事做,你怎会安心地留在庄中。哪天你闷得慌,又是爬树又是爬屋顶的,若有什么损伤,我如何向太傅大人交待。”
哲安忍不住笑道:“少庄主真是用心良苦。没有少庄主的良计,公主还真是静不下来。”
“哲安叔叔。”月桐不服气地叫道:“明明是他不好。一天到晚挑剔我,欺负我,还说是良计?”
萧若游道:“哦,逸儿怎么欺负你?说出来,我为你评评理。”
月桐瞪大双眼,竟有些语滞:“嗯,这个,其实,也没有……”
萧念之笑道:“小月儿,可是你把四弟画一个大花脸,又逼得他陪你一起在冰水游泳,这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月桐铜铃般的双眼眨了眨,泻气地嘟嘴不语。
萧若游心里却震了震,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萧逸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