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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风雨俱散,
□□渐阑珊。
无名山依旧如往常一样静静地横卧在照临城外,浓浓的雾气将它隐在天边。
“封山。”
孔玮只说了两个字,便决定了这座大山、还有无数修行者接下来的命运。
三大宗门将不再招收弟子,封存无名之山。
魔修退却,无名山封。
似乎有什么事在山中发生过,然后悄无声息的湮灭。
清晨的薄雾散去,京郊塔楼顶的晨钟已经敲响第三下,朱雀大街横亘照临,城内的东西坊市逐渐沸腾起来,除了某些人之外,大多数人对无名山中的一夜剧变一无所知,日出日落依旧寻常平淡。
会试就此草草结束,事情似乎就这样尘埃落定。
这是千年以来第一场只用了一夜便结尾的一场会试,说不定也是最后一场。
无名山内的秘密仍然没有得到任何的解释,想追寻唯一的线索寻根究底,只有想办法得到当今圣后手中的那方玉玺。
孔玮并未在照临多做停留,在与段清宁简略的谈话之后,他便离开了人间,此次无名山之变对于平民凡人不值一提,对神国内的诸多修行者来说确是风雨巨变前的预警。
有人站在红墙碧瓦的露台上一夜观星,然后对身边的随侍说了些什么。
……
……
沉烟与入弦即将启程前往碧落海,与她们同行的还有那位碧落海监察使禹舜。
在离开无名山之后,碧落海与昊天神宗的二位监察使都没有任何异状,在孔玮面前亦是,这几乎让段清宁他们怀疑自己在山中看见的焦尸的身份。
临行前,沉烟交给段清宁一张符箓。
若前往碧落海的旅途有变,这张符便会自燃,以此警示留在照临的诸位警惕昊天神宗的监察使。
再之后,仍然留在照临的人便要接受监察使黎修的安排。
除了李秋珩。
叶鹤将走通天之路,自然与他们分道扬镳,而李秋珩却是自己拒绝了三大宗门的邀请,没有加入任何一门一派。
无人知他心中所想,他独自离开的背影有些萧条,又有些恣意的洒脱。
……
……
昊天神宗并不像处于南海之滨的碧落海,或是昆仑山间的幻梦宗那样在人间开山立派。无法抵达神国者将居于皇都照临,除了监察使之外,留给弟子的只有一座书楼。
监察使居于书楼内,亦不会对弟子多做传授。
但楼内道藏万千,藏金匿玉,无论何门何派,亦或是神国中人,几乎没有弟子不想进入书楼一窥。
黎修带他们所见的书楼便藏在照临之中,乍一看上去不过是一处普通的楼阁而已。
这里已经多年未曾有人居住,满园绿树花藤杂乱,无数枝桠争先恐后爬出高墙,墙外一地落红。
无数修行者垂涎于此处,但均不得进入之法,蒋银换本好奇黎修会用如何法术打开这扇书楼的大门,没想到最后黎修不过是用手轻轻一推,便推开了这扇尘封的门。
“黎……先生,这就是书楼?!”蒋银换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黎修摇了摇头。
蒋银换这才松了口气,在传说中,昊天神宗的书楼道藏万千,藏金匿玉,怎么会是这间藏在照临城西贫民窟犄角旮旯里的破落院子?
但是黎修接下来开口说的,却几乎像是给了蒋银换当头一棒。
“书楼在照临不过是民间传说罢了,真正的书楼在神国之内,这里的藏书要比神国少上七成,不过你们也可以称它为书楼。”黎修道,“昊天神宗除了你们之外,根本没有凝神以下的弟子,这座宅邸上一次开门是三百年前,还望尔等早日登上通天之路。”
蒋银换:“……”他没有跟着碧落海的人离开,便是因为家里人来信勒令他为了书楼进入昊天神宗,没想到费劲千辛万苦,见到的还是一座假楼。
段清宁见他面色惨淡,忍不住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道:“这楼中也至少有道藏万卷,若能如数读完,只怕便是庸人也能得道。”
蒋银换撇了撇嘴,他终究还是富家公子心性,耐不住性子修行。
黎修进了书楼,他没有要求二人立刻进楼闭关,只让二人有空再来便是,如此松散宽松的制度,恐怕天下门派只此昊天神宗一家。
蒋银换当下便决定回府休息,段清宁却留了下来。
无名山一役似乎是有人在告诉他,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挥霍了。
……
……
昊天神宗的书楼即使废弃了三百年,内部仍然一尘不染。
这座楼高五六层,四面皆是书架。书架上无数道卷整齐排列,段清宁随手抽了一本放在第一层的书卷,上书《灵火之气简述》,再翻一本又是《凝神录》,这里甚至还有昊天神宗的《清辉剑谱》。
这些书籍的顺序较为杂乱,像是时常被人翻动,可是黎修却说这里已有三百年未曾被打开。
“你可以看看这本。”疑惑间,他身后忽然有人说话,段清宁一怔,问道:“殷前辈,你怎么进来的?”
殷玦的手探过他的身体从书架中抽出一本薄薄的剑谱,随手翻了几页,道:“这里不为人知是因为有人设了四方隐神阵,化虚境以上可破之。”
段清宁皱了皱眉,刚想发问,殷玦抢先道:“楼中的道藏均是神国书楼内的隐本,并非实物,只要带出此楼便会烟消云散,而这些书籍又对能进入这里的化虚境者无用,所以不惧强者前来抢夺。”
段清宁仍有些担心,道:“要是被黎修监察使发现了怎么办?”
殷玦把书塞进他的手里,道:“他不会管我们做什么。”
他这话说的十分笃定,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待段清宁再问缘由,他却不肯再多说了。
殷玦将书塞在段清宁的手里,便独自上了更高的楼去,这里的道藏的确对他的修行没有任何用处,但却对另一件事大有所助。
他一直没有忘记无名山中的檀素。
书楼中道藏万卷,其中有两百四十二卷记载了人皇平乱立世之后的史料,有关于玉玺之事甚至专门立了六卷记载,被称之为“六转国书”,意为玉玺自上古以来流传整整六个朝代。
在这六个朝代间,玉玺曾丢失三次,后被寻回,此事在凡人记录的普通的史料当中的记载均语焉不详,而在神国内的修行者笔下却又有一番新的光景,殷玦希望能在这座书楼当中找到更多的线索。
夜色再次降临。
书楼内各处亮起了明珠的光芒,屋外风声簌簌。
段清宁靠在窗前翻阅殷玦塞给他的那本剑诀,忽然听见窗外有踩断枯木的咯吱声。
他向窗外望去,就见一个人影不停在一棵大树下晃动。
那人身量不高,绝不可能是黎修。
是谁?段清宁放下了书向外看去,在没有黎修的带领下进来的人只有殷玦所说的化虚境强者,黎修说这里有三百年未曾有弟子进入,但他看这里的书籍摆放顺序杂乱无章,似是经常被人翻动,难道就是树下那位化虚境强者做的?
他把书放回书架内,翻窗一跃踩在了满地杂草上。
树下那人立刻发现了他,但什么也没有做,反而对段清宁招了招手,似是让他过去。
这里的动静殷玦自然也看见了,他看段清宁朝树下那人走去,却并未阻止。
树下那人是一名样貌约莫三十多岁的妇女,他不知其身份,但能看见那妇女裁剪普通的衣袖边角绣着金鱼纹,在整座照临城内,唯有与皇家有联系者方才可被恩赐穿金鱼绣服,那妇人多半是与皇宫内院有所关联了。
他随手拈了个小法术,轻轻一吹,一点肉眼难以察觉的银光便落在了段清宁的肩上。
那妇人的境界大约化虚初境,殷玦的意图也不仅仅只是窃听她与段清宁的对话,更有点试探的味道,一个从皇宫内出来的妇人,在夜晚约见昊天神宗的修行者,如此行迹着实可疑。
“夫人。”段清宁来在那妇人面前,有些拘谨地对她点了点头。
那妇人笑了笑,她的打扮得体却并不雍容,面上十分素净,鬓发高高盘在脑后,其间只缀了一点青玉色的发簪,她用那双白玉似的手拢了拢秀发,道:“小友可是昊天神宗弟子。”
“是。”段清宁道,“不知夫人是?”
“你唤我绾夫人便是了。”那妇人淡淡道。
她在树下来回踱了几步,将手背在身后,一绺清风在二人之间吹过,撩起段清宁的长发。
绾夫人一直在笑,她的笑容十分慈祥,温暖,看着段清宁的目光中带着温婉的味道,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妇人在看着自己的孩子。但是段清宁却没有被这层表象所蒙蔽,他感觉到绾夫人身上有一种无与伦比的贵气,他虽然不像殷玦那样识得金鱼绣服,却也察觉得到绾夫人并非常人。
两人都没有说话,绾夫人是不想说,段清宁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气氛似乎有些尴尬。
片刻之后,绾夫人终于停下了脚步,道:“无事了,你回去吧。”
她的行事令人颇为莫名,段清宁也是一头雾水,不过既然她如此说,他也没有抓着陌生人对她的家底刨根问底的习惯,转身便打算离开。
但他刚走了两步,忽然被藏在草间的木藤绊地踉跄了一下,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怀里掉了出来。
那是一块漆黑的木牌,段清宁想起惊月所说,神色一凛,立刻想去拾起,却被另一只手抢先了一步。
那是绾夫人的手。
她的手很白,很嫩,也很美,一点也不像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的手。
她慢慢地拾起草丛里的木牌,含笑看了一眼,递交给段清宁,温声道:“小心些,这里已经有很多年无人打扫了。”
段清宁愣了愣,接过木牌道:“多谢。”
绾夫人说罢,又将手背在身后,转身望着这棵盘踞在书楼中不知多少年的巨树,也不知她究竟在探看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