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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点着檀香，红木书桌上摆的是笔墨纸砚，白玉镇纸。
左右两边的墙上挂的是两幅草书，其笔法苍劲有力，挥毫间潇洒自然，气势非凡，正是前朝文修大家王琅王远文之作。
沾了墨的毛笔搁在陶瓷笔山间，那面泛黄的宣纸上只写了一个“杨”字。
连翘将二人引入书房，柳惊风正对着桌面沉思，蒋银换这一踏入书房，却是将他给惊醒了过来。
“坐吧。”柳惊风一点头，让二人坐下。
不等蒋银换开口寒暄，柳惊风又道：“今日我想为你们引见一个人。”
蒋银换问道：“谁？”
墙上王远文的书法卷轴忽然振了振，发出一点细微的摩擦声。紧跟着有人推开那张草书，从卷轴的背后走出一名男子。
那男子穿着寻常的一件长衫，头发用玉冠挽起，只是那面目令人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少顷，段清宁忽然道：“是你？”
“然也。”那男子微微一笑，“多年不见，亏得小友尚记得我。区区姓杨名子钧，你们可以唤我杨先生。”
这杨子钧赫然便是五年前段清宁路过燕安时所遇见的醉汉，时隔多年，他又一改当初的邋遢模样，自然叫人一时难以辨认出来。
“杨子钧……”蒋银换将这个名字在口中细嚼了一遍，突然想起了什么，顿时脸色一变，“你是云篆书院的前院长杨子钧！柳先生，你为何要……要将这叛贼引见给我们？”
“我是叛贼？”杨子钧冷笑了一声，看着蒋银换的目光也有些不善。
柳惊风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凉凉道：“你不是叛贼是什么？”
杨子钧猛地一噎，像是想解释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无法说出，只好悻悻闭上了嘴。
柳惊风继续道：“圣后这次将书院众多教习诏入皇都，恐怕没有什么好事，所以我将杨子钧引见给你们，是想让你们在关键时刻将他藏匿起来，不要让圣后的禁卫搜查到他的下落。”
蒋银换愕然：“我们？整个皇都都在圣后娘娘的管辖之下，她手下光禁卫军便不止上万，更何况邓行风将军修为高深莫测……”
“柳先生是想让我们将杨先生藏在书楼里？”段清宁打断了蒋银换的话，“那里是昊天神宗的地盘，昊天神宗有圣人坐镇，人间又有戒律使孔前辈行走，昭平圣后就算有通天之能，也不敢动昊天神宗一分半毫。”
“没错。”柳先生点了点头，“你就不想问，我为什么要帮这个反贼藏身么？”
段清宁的目光在杨子钧的身上停顿了一下，又回到了柳先生身上，一番欲言又止后。斟酌道：“我从史书上看来，前朝皇室……便是姓杨。”
柳先生双眼一眯，道：“哦？你为什么会这么想？牵扯上前朝皇室，就算是昊天神宗的弟子，也会因为插手人间俗世而被斩于剑下。”
段清宁面有犹豫，柳先生摆了摆手，四面门窗立刻关闭，发出砰砰数声闷响。
“湮音阵，你说吧。”柳惊风道。
他微一顿，拿出一块沉黑的木牌来。
那正是杨子钧在五年前交给他的东西，昊天神宗的心剑惊月见过此物，也曾提醒过他切莫让别人看见，他原先不解其意，后来在书中见到木牌上那一枚菱花标注，方才明白其中隐秘。
前朝皇室偏爱菱花，衣着以菱花绣文为贵，屋檐梁柱以雕刻菱花为美，后来人间战火为前朝皇室而起，这菱花便也成了一种禁忌之物。在李氏皇朝立国之后，菱花更是成为了只有下九流职业才会纹绣的东西，若有女子身着绣了菱花纹的衣衫，必会被认作是平康坊内的烟花之流。
柳惊风一勾手指，那木牌便落到了他手中，他把玩着木牌，凉凉道：“原来是这个……你猜的不错。”
他说罢，横了杨子钧一眼，似是在责怪他随意将木牌交给别人。
杨子钧讪讪道：“一时冲动……何况我想修行者避世，孔真人必然不会帮昭平圣后寻我。”
“你就不怕这东西不慎被人看见，牵连到他？”柳惊风冷冷道，“到时你自己也自身难保。”
杨子钧被他刺了两句，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柳惊风将牌子扔回段清宁的怀里，口气颇为不悦：“你们若帮我，便是昊天神宗也要拿你们，但我必保你们不死；若不帮，现在便离开吧。”他说到这里，口气愈发冷了下去。
段清宁心头一跳，心知他们得知了如此秘密，走出此门必付极大的代价。柳惊风本身便是化虚境界强者，杨子钧更是深不可测，他们无论如何，也逃不出这二人的手心。
蒋银换突地霍然站起。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先生待我不薄，若无先生栽培，我决无法入昊天神宗，先生拜托之事，蒋银换必定万死不辞。”他掷下此语，对柳惊风躬身道，“柳先生请说吧，只是此时不能牵扯到我的亲族，蒋银换只能动用自己的力量为止，还望先生莫要嫌弃。”
柳惊风似乎被他的举动惊的愣了一愣，随即放柔了表情，道：“也没有你说的那么惊险，这对你们来说不过是个举手之劳罢了，若被昭平圣后发现，你们只作不知便是，其他的交给我。”
蒋银换见段清宁不语，道：“段兄，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段清宁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一问柳先生。”
柳惊风似是早已料到他有这么一句：“问吧。”
“李氏皇朝立国千年，国力昌盛，四夷拜服，昭平圣后治国之策天下无匹，皇朝盛世太平。况且杨先生既然躲入云篆书院，显然并无入世之心，圣后有心提防虽无错，但为什么会想要如此兴师动众，甚至不惜封闭云篆书院来对付杨先生？”
“你问的是，不过……”柳惊风话说到这里，转折道，“这其中关节并不是你能够知道的。”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有些沉闷的笃声似撞木般沉甸甸地敲击在人的心头。
蒋银换略显紧张地看着段清宁，片刻后，段清宁才站起道：“若有托付，定当尽力为止。”
柳惊风笑了笑，一推桌上早已凉透了的茶盏。
“哗啦！”
茶盏顺着桌沿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门外的连翘吓了一跳，立刻推门而入，慌张道：“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送客。”柳惊风淡淡瞥了两人一眼，毫不犹豫地下了逐客令。
连翘的眉头一下拧了起来，每回蒋银换前来拜访，柳惊风都难免要发脾气，这令他对蒋银换本就不好的印象更加跌落谷底，口气不善道：“二位请跟我来吧。”
方才连翘推门而入时，杨子钧一步移到了门口，所以连翘一直没有发现房内多了一个人。两人起身朝门口走去时，段清宁看见杨子钧对他笑了笑，指了指他手里的木牌，提醒他将东西藏好。
……
……
二人被连翘送出书院，空中纷扬的雪已经停了，白茫茫的街道上只有一些百姓在打扫积雪。
正值午后，凌寒之下的日光也有了几分暖意，他们踩着积雪一路往西坊市走去，街道之间时不时有玩雪的孩童跑来跳去、就在这时，段清宁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闪开！”有人高喊。
段清宁只回头看了一眼，眉头一皱，忽然握剑向后一扫——
一道血光泼洒而下。
他握剑的手很稳，没有一滴血沾落在剑身上。
直到那鲜红的血染在纯白的雪地里，噪杂的人声、骏马嘶鸣之声、马车倾倒之声方才响成一片。
“你！混蛋！刁民！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马车！竟然敢当街行凶！”车夫气急败坏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马被段清宁那一剑斩断了咽喉，只躺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眼看回天乏术。
蒋银换也十分惊愕的望着段清宁，他没想到段清宁会为了这点小事出手，虽然那马车毫无预兆的出现像是要撞上来，但他们身为修行者又怎会被凡兽撞伤，段清宁这一剑的确不妥。
车夫难听的喝骂声传入耳中，段清宁愣了愣，盯着自己的剑看了一会儿，他也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突然想要出剑。但他转念一想，这车夫也太嚣张跋扈了，皇朝律法禁止当街纵马，若刚才不是他挡了一下，不知要撞倒多少无辜平民。
那车夫见段清宁无言，以为段清宁是怕了他，十分嚣张地睨了段清宁一眼：“不就是一个修行者，有什么资本在照临嚣张！”
与此同时，远远跟在马车后面的几名卫军也跑了上来，其中有四人已经去扶那辆马车，令有两人走上前来对车夫道：“总管，这是发生了什么？”
那总管立刻一指段清宁，道：“这刁民竟敢当街行凶！这可是宁安王府的马车，他也敢拦！”
宁安王府？原来是昭平圣后唯一的弟弟宁安王的人，难怪这么嚣张。
段清宁冷笑一声，从腰间摘下一片明晃晃的铁片扔给那两名卫军：“区区一个王府总管也敢这么嚣张？”
那两人看了一眼段清宁扔过来的铁片，脸色一变，恭敬道：“原来是昊天神宗的上仙。”
总管一惊，三大宗门的弟子一般不会滞留人间，他怎想的到竟然有昊天神宗的弟子留在照临，还恰巧被他撞见。他嘴角一抽，气焰顿时弱了下去，但嘴上仍不肯示弱：“哼，就算是昊天神宗，杀了我宁安王府的马，也不能就此罢休！”
“你想怎样？”边上的蒋银换道，他本来觉得段清宁此举不妥，但看这总管如此蛮横，也心生不满。
总管冷笑，伸出一根手指来：“这可是圣后娘娘赐予宁安王的上等宝马，价值千金……”
“废话这么多，不就是钱吗，爷爷我穷的就只剩下钱了！”蒋银换不等他说完，在怀里随便一抓抓出一把银票来就地一撒，“你们看着数吧，要是低于三千两，自己去蒋府要钱。”
他说完，不等总管反应过来，拉着段清宁便道：“走走走，最烦这种看不起穷人的狗腿子。”
片刻后，那总管才猛地一抓落在身上的银票，气急败坏地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大喊：“混蛋！真是刁民！刁民！给我追上去捉拿他们归案！”
那两名卫军顿时一阵左右为难，他们不敢得罪宁安王府，更不敢得罪昊天神宗。
此时后方传来一阵响动，那马车已被扶正。
在四名卫军的身边立着一个从马车中扶出来的黑袍人。
黑袍人的身形佝偻在袍中，他对卫军们摆了摆手，用一种苍老而嘶哑的声音道：“别追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