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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袍人此话一出,原本气焰嚣张的总管也顿时蔫了下来,奴颜婢膝地讨好道:“大人说的是。”
“先出城吧。”黑袍人淡淡道。
“是是,小的不敢耽误大事。”总管满脸谄笑,说罢一指身边的卫军,道:“你,找匹新马来,若耽误了大人的要事,你担待得起吗?”
他颐指气使地吩咐像是在使唤自家下人,但总管后头撑着的可是宁安王府,卫军也不敢造次,只得拱了拱手,道了一声“是”,匆匆跑去找马了。
半刻之后,一辆马车穿过大街小巷,悄无声息地使出了城门。
……
……
雪一粒一粒的落下,细细碎碎像是春絮飘落,已经不似上午时分那样纷纷扬扬。
四季常青的榕树根须若盘龙,斜倚在内院墙角,沉甸甸的白雪压着树枝伸在塔楼窗前,上下摇晃着轻轻敲打着窗框,发出一下一下的叩窗声。
殷玦就站在这棵树下,头顶的积雪时不时滑落下一大块,掉在雪地上发出“扑哧”的轻响。
大雪纷飞的天气总是显得十分静谧,冷清的空气仿佛冻住了声音,凝冰了的曲江河上也不再有画舫游船,和那袅袅的丝竹之声。
一地厚厚的积雪白的刺目,令雪上那几点鲜红的颜色也格外清晰可辨。
“出来。”殷玦道。
他空对着这棵巨大的榕树,也不知在和什么人说话。
伴随着他的话而来的是数息的安静。
但是很快就有人打破了这样的安静。
有一把剑突兀地出现了。
那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剑,在照临的铁匠铺子里只要二两银子就能买上一把。它现在出现在了距离殷玦背心存余之处,只需要再推进寸许,便能刺入殷玦的背心。
可是剑却没有动。
因为握剑的人发现即使他用尽了力量,也再无法向前刺入,仿佛在剑尖处有一堵无形的围墙。
殷玦转过身来,用两根手指夹住了那柄剑。
他微微用力,铁剑便被折断了一角。
然后他又按住了下一断剑身,手指轻巧一压,安静的空气里只剩下铁片不断掉入雪堆响起的噗噗声。
“你到底是谁?”殷玦眯起眼睛。
他面前握剑的那人黑衣蒙面,正是先前试图偷袭他失败的黑衣人,刚才被段清宁驱逐后他根本没有离开,而是一直躲在院落的某一处。
这黑衣人已经在书楼内来去数次,似乎完全不受地下阵法的桎梏,每每出现他都不愿意暴露身份,只用那些偏门小派的功法剑术,唯一明确的便是他的目的——他想杀死殷玦。
如殷玦对段清宁所说,黑衣人的修为并不弱,至少有化虚初境的功力,只是他似乎总有许多顾虑,不肯出以全力,甚至连兵器也用的是二两银子一把的劣剑。
黑衣人或许认为自己不出全力也足以偷袭一个化虚巅峰的修士,可惜他看错了殷玦的修为。
他屡次出现在殷玦面前,又屡次败退,殷玦实在是想不到此人究竟是谁,毕竟在人间根本不可能有人认识他,若是孔玮要杀他,根本不需要派人遮遮掩掩,只需在千里之外遥遥一剑,圣人之外无人可挡。
“你是他的人。”黑衣人突然说了一句话。
他用的是平平直直的陈述,并没有任何疑问,显然是断定殷玦与他口中的那个“他”有关系。
“谁?”殷玦蹙起眉来,他听不明白黑衣人究竟在说什么。
黑衣人一松手,放开了已经被折断了大半的铁剑,道:“他的人,决不能留在这世上。”
他说出的话越来越莫名其妙,殷玦心下猜疑黑衣人是否对他有所误会,问道:“他是谁?”
黑衣人默不作声,显然并没有心情与敌人探讨太多的问题。
这次他终于舍得用上了真正的剑。
他的手指在腰间一抹,一道近乎透明的软剑“唰”地被抽了出来,那上面熟悉的气势令殷玦微微一怔:“你……是昊天神宗的人?!”
他万没有料到黑衣人竟然是昊天神宗的人,那么在黑衣人背后站着的又是谁?孔玮吗?不,不可能……那样的绝世强者想要杀他,根本不需要派遣这样缩手缩脚的刺客。
不过,来不及等他多想,剑已至面前!
这把软剑真的很美,它半透明的剑身内燃烧着说不清热烈的火,仿佛残阳下的水晶琉璃,与殷玦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几乎要燃起冷冻的火焰,灼伤殷玦的长发。
然而就在这刹那之间,殷玦的脑海中浮现起了一副微不足道的画面。
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他清清楚楚的想起,上辈子被他杀死的昊天神宗弟子当中,有一人便使的是这一把剑。
虽然他杀的人太多了,已经记不清这把剑主人的长相,只有对这把独具特色的剑的印象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那把剑的主人……
原来是他。
想通了这一点,对方为什么要杀他的其中关节殷玦也立刻猜到了八成,又避开直朝面门而来的一剑,道:“我不是他的人,你想错了。”
他此话一出,黑衣人的手立刻一顿,压低了声音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不信就算了。”殷玦道,“我对你们和魔宫的恩恩怨怨没有任何兴趣,你难道不明白,在没有调查清楚问题之前四处树敌是最愚蠢的行为。”
软剑的剑尖一抖,切断了一片落叶。
黑衣人那双明显经过改换的眼睛里透着诡异的光,他看着殷玦的脸似乎在犹豫,又有几分不信任与猜忌。
殷玦没有说话,只在等待黑衣人的决定。
他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上辈子的他没有在这时来过人间,自然不在这些人的计划范围之内,无论这些人想做什么都与他无关,这辈子他突然出现在照临,自然不可能不引起那些在暗流之中涌动的势力的警惕。
一个从神国而下的强者,无论成为哪一方的助力,都会令照临城的形势进行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惜殷玦并无意插手双方的决对,他不可能成为任何一方的手下或是棋子。
雪块又落在了白雪之中。
有一只小白鸟儿扑棱着翅膀停在了雪上。
黑衣人放下了他的剑。
他什么也没有说,转身消失在了雪地里。
雪白的鸟儿展翅跃起,扇了数下翅膀,落在了殷玦的肩头,亲昵地蹭了蹭殷玦的脖子,然后羽毛洒落,变成了一张白纸。
白纸飘落到了殷玦的手中,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一月初五,夜宴,无事。
……
……
马车除了照临城,段清宁才从树上跳下来,翻过坊市高高的围墙落在地上。蒋银换挣扎着跟着他翻过围墙,见他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那辆马车,奇道:“你看那辆马车做什么?”
“没什么。”段清宁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渐渐浮现上来几分古怪的猜疑。
刚才蒋银换拉他离开,其实没走多远他们便翻过坊市的围墙躲在了树上,亲眼看见了那名从马车上下来的黑袍人。
那黑袍人身上有一种古怪的气息,让段清宁觉得有些熟悉,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感。他通常是不喜欢管这些闲事的,但今天却不一样,他十分好奇那黑袍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又看那王府总管狗腿的模样,这黑袍人在王府当中的身份绝对不低。
“跟上去看看。”段清宁说完,便朝城门走去。
“哎!你等等我!”蒋银换叫了一声,匆匆跟了上去。
……
……
黑袍人的马车一出城门便在官道上疾驰起来,很快不见了踪影,看地上的车辙痕迹,是向西北方向去了。
西北方向段清宁只知有一处建筑,那就是每日敲响晨钟的白鸟观,是皇家扶持之所,平日也有诸多善男信女上山进香,也算是照临城郊一处颇具盛名的景观,除此之外,就只剩下大片的荒山。
宁安王的人去白鸟观做什么……
段清宁一路追着车辙赶往白鸟观,蒋银换跟在他的身后道:“你追一个糟老头子干什么!宁安王的人罢了,也没什么可看的。”
段清宁不理他,继续向前走。蒋银换抱怨了几句,得不到回应,终于也讪讪闭上了嘴。
他们走了没多久,前方便有一座矮山渐渐映入两人的视野。
山间有一角飞檐斜刺出树林,时不时有几点纯白的飞鸟在飞檐处飞进飞出,因为大雪的缘故,漫山皆是一片纯白,白鸟观的那一片红色飞檐在满山素银之下格外明艳动人。
待他们到了山脚下,竟然没有发现那辆承载黑袍人而来的马车。
“马车呢?”蒋银换惊讶地四下探看,“马车不停在山下,难道他们的马车能够架上山去?”
“上去看看再说。”段清宁并不在意这些无用的细节,直接上了山。
凌冽的寒冬时节鲜少有百姓千里迢迢来到白鸟观上香,所以山路上积雪印出的脚印也是清晰可辨。这条山路较为狭窄,除了一些动物的脚印之外,就只有三四个人路过此处的痕迹。
辨认脚印对段清宁来说并不困难,他大略看了一眼,道:“除了那个总管和黑袍人之外,应该还有一个年轻男人和一个女人一起上去了。”
蒋银换对段清宁的本事并没有任何异议,但是他的思想总是喜欢拐弯抹角地往歪里想,一听段清宁这么说,立刻道:“难道是私奔?”
段清宁横了他一眼:“想象力太丰富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
蒋银换悻悻道:“你太无趣了。”
他们顺着山道上了山,没多久便看见了那坐落于山中的道观。
这座道观非常的大,建筑面积几乎挖空了半面山腰,一座座华美精致的院落坐落在道观之中,当然,最为打眼的还是在门口便能看见的,建立在道观中心的一座极高的钟楼。
巨大的铜钟高高悬挂在钟楼顶端,侧面是一杆一人合抱有余的撞钟横木,每日照临应晨钟而起,应暮鼓而落,千年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