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十八暗流

炽日流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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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康十三年十一月十二,冬至。

    大雪仍然在下着。

    纷纷扬扬的落雪冰寒洁白,却洗不净那些红的发紫、泛黑的血污。

    昭平圣后令,有谋逆叛党混入照临城内,羽林军擒获者杀无赦。

    整座皇都在一夜之间陷入了恐慌的气氛当中,羽林军手段凌厉果决,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便是连云篆书院也没有逃过这一劫,圣后下令封锁书院各处,派遣羽林军三百人日夜巡守,名曰保护,实则软禁。

    淡淡的血腥气在空气里弥漫,似乎就连碧蓝的天也变得阴霾起来。

    全副武装的羽林军聚集在书院紧闭的门前,领头人正是宁安王。宁安王身披华贵的大氅,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黑发被乌金羽冠束在脑后,五官深邃明丽,只是面色略显苍白,在冬日的雪色下显得十分病态虚弱。

    “王爷。”有一名金甲将军策马从不远处行至宁安王面前,在马上行礼道,“一切准备妥当。”

    “恩。”宁安王随意地轻轻点头,目光带着几分慵懒。

    他们面前那扇紧闭的大门忽然发出一声闷响,被人缓缓地从内打开。

    ……

    ……

    昊天神宗的书楼大约是皇都内唯一仍保持着安宁的地方。

    破败的院落依旧破败,满园干枯的草木保持着他们原本的情调,依偎在参天的榕树边,沉睡在厚厚的雪毯下。

    段清宁的手紧紧按着轩窗下的栏杆,眺望着远处在冬色中一片破败的民居,殷玦站在他的身后,道:“想去帮他们吗。”

    “……”段清宁无言以对。

    他的心中的确有一股冲出去杀掉那些羽林军的冲动,但他的理智又明明白白的在提醒他以杀止杀切不可为。他内心的矛盾似乎腐蚀了他平静的心,他的谦和冲淡,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一去不复返。

    “你帮不了他们。”殷玦微微冷笑,“除非你想以身试法。”

    “恩,这位……道友说得对。”一个声音道。

    说话的人捧着一杯茶,坐在阁楼的楼梯上,披着一件大氅,头发凌乱,模样微有些狼狈,正是云篆书院前任院长杨子钧。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像是穿透了时光:“这便是我的因果,旁人纵是插手,也不过是将一潭浑水搅得更加紊乱。”

    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一副浑身放松的模样让人看着便觉十分不爽,蒋银换坐在他的身边,对他拧起了脸:“柳先生费了这么大周折把你送出来,可不是让你在这喝茶的哦,杨前辈。”

    “呵呵。”杨子钧一笑,“放心,只要我离开了书院,没人敢对惊风如何。”

    蒋银换瞪了他一眼,道:“那你倒是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办?圣后没有搜查到你,必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柳先生纵使修为境界足以自保,但也不能让羽林军如此围城,整个照临人心惶惶,圣后难免不会想到这里。”

    杨子钧道:“办法倒是有,只不过要看你们愿不愿意帮我。”

    蒋银换问:“什么办法?”

    “什么办法……”杨子钧放下手里的茶杯,压低了嗓音,“潜入皇宫,杀了昭平圣后。”

    “我靠,你……”蒋银换被吓了一跳,“刺杀昭平圣后,假谋逆可就成了真谋反了,皇宫内隐世高手无数,你难道想凭一人之力在诸多高手之间取昭平圣后的性命?”

    “我哪有那么傻。”杨子钧摇了摇头,“刺杀,当然也是要看时机的。”

    刺杀的时机?……他竟然当真是想刺杀圣后!

    蒋银换一下回过味儿来,震惊地望着杨子钧:“你、你真的要去刺杀圣后?圣后身处宫闱之中,想要见她一面也要通过层层关卡,数次搜身检查方可通行……就算能避过这些潜入皇宫,圣后身边必然有人贴身保护,你境界再高,也要被那些暗影侍卫的飞刀钉在墙上。”

    “时机很快就来了。”殷玦突然出声,替杨子钧说了一句话。

    杨子钧看了他一眼,道:“不错。”

    “什么时机。”段清宁蹙眉道,“昭平圣后治下李氏皇朝天下太平,她的弟弟宁安王又让人觉得古古怪怪的,若她一死,世间必定大乱。”

    “天下大乱,干你何事?”殷玦的目光若坚冰般冷寒,“况且那位昭平圣后还有她的弟弟,可是不一般呐……你忘了那一日你去白鸟观所见吗?”

    听殷玦提及此事,段清宁也是一窒。

    自那日回来之后他再也没有去过白鸟观,但是那名古怪的僧人的形象却一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那干净的可怕的血肉的味道比单纯的血腥污秽更令人感到颤栗,思及宁安王与这名恐怖如斯的僧人有关,段清宁亦不想再多言。

    气氛略冷了下来。

    杨子钧豁然站了起来,一步步走下楼梯,道:“一月初五,祭天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殷玦赞同的点了点头,想刺杀昭平圣后,那一日的确是最好的时机。而他的目标是昭平圣后手中的玉玺,只要能得到它,刺杀昭平圣后的生死在他眼里并不重要——他并不介意杀死昭平圣后,甚至在杨子钧出现之前,他就已经做了许多的布置。

    “我还是觉得……”段清宁一句话说了一半,突然顿住了。

    他从腰间取出一小片叠的整整齐齐的黄纸,众人均奇怪的看着他,他慢慢将黄纸拆开,露出上面的朱砂印迹,这是一张符箓。

    “这是……”蒋银换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拿出一张符箓。

    殷玦只看了一眼,道:“碧落海那两个姑娘留的东西?”

    段清宁点了点头,此时窗外忽吹进一阵清风,他手中泛黄陈旧的符箓竟然就此被点燃,极快地从末尾一角向上燃烧。段清宁放开捏着符箓的手,它顿时落到了地上,随着火焰慢慢被燃烧殆尽,化为一团灰烬,然后又很快被风吹散,在空气中旋落消融。

    沉烟将符箓交给他时说过,她们若是有难,便会点燃符箓求助,原本是为了防备那碧落海的监察使,现在……

    “碧落海远在千里之外,他们向你求助又有何用。”殷玦道。

    段清宁沉吟了片刻,道:“她们应该就在附近,不会离照临太远,若真的在碧落海,她们的神识也无法联系上这张符箓。”

    “什么?那两位姑娘有难?”蒋银换惊道,“她们现在是碧落海门人,谁敢动她们?”

    殷玦鄙夷地看着他:“别把事情想的这么简单。”

    蒋银换顿时明白了过来,变色道:“你说……是魔修?”

    “不一定。”殷玦道,“杀人者大都为利益所驱使,魔修反而没有对她们两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出手的理由。不如想想碧落海门人众多,而她们二人又天赋过人,在门内得罪了师兄前辈遭到迫害,也不是不可能。”

    殷玦的话让在场几人都觉得心中一凉,尤其是杨子钧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纵使是走上仙途,还是有许多人无法摒弃身为凡人的七情六欲,杀人夺宝,兄弟阋墙,虽然没有人愿意明说,但实属常见之事,现在被殷玦一语道破,他们也不免觉得心生寒意。

    “咳,她们应该会顺着符箓留下的位置赶来,楼内的法阵分魂以下无法破之,到时我们接应她们便可。”段清宁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

    但其实他对这张突然燃起的符箓也感到了一丝不安,为什么这张符箓不迟不早,偏偏是在照临大乱时燃起,碧落海那一边,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

    ……

    书院的大门洞开,宁安王翻身下马对身后的护卫摆了摆手,便朝书院内走去,只有五名同样翻身下马的侍卫跟在他的身后进了书院。

    宁安王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

    那是一种充满了病态的苍白,白的近乎可以看见皮肤之下埋藏的淡蓝色血管,仿佛像被人抽去了浑身血液,毫无美感可言。

    但是他的步伐又十分稳健有力,丝毫不像久病之人,反而更像是一把未出鞘的尖刀,虽然收敛了锋芒,一旦出鞘,刀锋便所向披靡。

    他站在庭院门口。

    一群神色肃穆的羽林军围拢在庭院中,在他们的中心,是十多名云篆书院的文修。

    那些文修见了宁安王,皆面露轻蔑鄙夷之色,在这些文人眼中,宁安王便是那仗势欺人的权贵。

    “诸位先生。”宁安王并没有介意老者们的轻视,“现在谁能告诉本王柳惊风在何处,本王便放了他。”

    沉默。

    之后有人道:“你寻他做什么?”

    “诸位也都知道,圣后陛下在找一个人,其他的想必我不多说,诸位也能明白。”宁安王微微笑道。

    “哼,权狗!”有人骂了一声,“我们云篆书院本来离群索居,却被你们强行弄到了皇都来,现在你们又怀疑我书院中德高望重的柳先生,实在是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哦。”宁安王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戏谑,那意思明明白白地是蔑视与不屑。

    那群文修们立刻耸动起来,接着开始不断传出叫骂,文人有时候比武人更容易冲动。

    “哎。”宁安王叹了口气,“怎么这世上会有如此多的人,喜好敬酒不吃吃罚酒呢。娑罗先生,麻烦您先清一清场吧。”

    一个温婉的声音自空中传来:“谨遵王爷吩咐。”

    下一刻,一捧血花毫无征兆地在人群之间爆炸。

    纷杂的喝骂之声也突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