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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登、登。”
他们说话之间,有人快步上楼,脚步声沉重但并不慌乱。
来人正是杨子钧,片刻不见,他的衣服上沾了些墨渍,看上去比之前更加邋遢破旧,他的手中捏着一个纸卷,殷玦一见便大皱其眉,不悦道:“那纸卷我画了许久才绘成,你若是弄坏了,我就把你丢出去。”
杨子钧一笑,豪放地单手一抖纸卷展开,道:“这有什么,弄坏了我只需再画一幅便是。”
只见他手中的纸卷流利地落到了地上,上面正是先前殷玦尚未绘制完成的皇宫地图,在那原本空白一片的中心,已经被一副笔锋狂放的宫殿图占了个满满当当,这幅图绘制的并不仔细,与殷玦细腻的手法大相径庭,但每一处重点都明明白白地标注其上,仔细看去竟是比殷玦画的更加精准实用。
更值得一提的是,他在画完宫殿之后,又用淡墨在其他位置标出了数条隐晦的道路,殷玦一看便道:“暗道?”
“没错。”杨子钧点了点头,指着其中一条暗道,“这里可以通往紫宸主殿,然后从主殿前往祭天神坛。”
“你是想让我帮你?”殷玦盯着他。
杨子钧不可置否,殷玦道:“有什么好处?”
“好处?”杨子钧扫了一眼手里的地图,“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殷玦也立刻明白了这个秘密意味着什么。昭平圣后想方设法要捕捉的前朝皇族手里掌握的秘密,对眼下的局势来说绝对至关重要,但是他并没有兴趣答应杨子钧。
原因很简单,他看不起这个家伙。
像檀素那样的强者与他交换条件他愿意接受,因为他敬重檀素那样的强者;而杨子钧作为一个即将跨入分魂的强者竟然如此畏缩,因为昭平圣后的追杀便过得落拓迷醉,最后更是只能求助于柳惊风的庇护,如此之人,根本不值得他放在眼里。
他并没有遮掩目光中的鄙夷,杨子钧的笑容僵硬了起来,一张口又想对段清宁说什么,被殷玦一句话打断:“你只能活在柳惊风的庇护下吗?”
杨子钧的脸色更加难看,显然是被戳中了心中不愿意触及之处,青着脸道:“这不关你的事。”
他说罢,将纸卷收起随手扔在了地上,转身下楼去。
“哼。”殷玦冷哼了一声。
段清宁帮他把发辫上的水迹擦干,道:“说的那么直白,是不是不太好?”
殷玦看他一眼,只觉好气又好笑:“这有什么,难道他会因为我一句话自暴自弃,然后自断经脉吗?”
“呃……”段清宁一噎,也发觉自己问的问题十分荒谬。
“不过……”殷玦突然迟疑了一下,“他很有问题。”
“什么?”段清宁没有听清。
不等殷玦说话,楼门突然被人撞开,发出“砰”地一声巨响,蒋银换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变色道:“柳先生被昭平圣后捉起来了!”
“什么!”杨子钧大惊失色。
……
……
武康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二。
祭天前夕。
此时距离祭天的日子不过十余日,即将到来的节日似乎也缓解了照临城内紧张的气氛,街道内不再有羽林军封街锁巷,城内空无一人的云篆书院也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毫不引人注目的静静坐落在原处,引起照临城一片大乱的叛党一事似乎就在不经意间不了了之。
宁安王府。
浸水,冲洗,然后平整的晾干。
娑罗先生用他那双如玉般的手一丝不苟地重复着这三件事,他的态度极为认真严谨,手法仔细流畅,仿佛是在完成一次精美的艺术创作,而在他面前的竹竿上,已经挂满了一张张完全冲洗干净的人皮。
每一张人皮被锋利的刀裁剪的整整齐齐,取自凡人身上最细腻平整的部位,这场景分明应该充满了血腥,切诡异又可怖,但是在娑罗先生的手中,却并非如此。
邓行风守在附近,眼前如此景象,即使他征战沙场多年,手下亡魂不计其数,也不免心中泛起层层寒意。
怎么会有人把这样残忍的一件事变得如此圣洁美好,顺理成章?邓行风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感慨,这样的人,无论他修行的功法是正是邪都已经无所谓,因为他的存在即是魔道。
娑罗先生出身自白鸟观,五年前由白鸟观主引荐至宁安王府,自此之后,几乎隔一段时间邓行风便能观看一次这诡异的场景,他原本十分疑惑娑罗先生手里的人皮出自何处,许久之后他才想通,白鸟观自二十多年前开始四处行善布施,收养孤寡儿童,都是为了娑罗先生。
“邓施主。”沉默间,娑罗先生忽然开口叫了他。
邓行风道:“先生有何事吩咐?”
娑罗先生对他招了招手,道:“过来。”
邓行风顿时警觉起来,冷言道:“先生有何吩咐请说,过去就不必了。”
“呵呵,你在担心什么?”娑罗先生道,“如果我想伤你,即使你远在天边,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说的的确有道理,邓行风心里虽有迟疑,但还是慢步走了过去。
娑罗先生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方小鼎,端端正正放在地上,用手在空中虚虚一抓,几颗漆黑的石头便出现在了他的掌心,他松开手,那几颗东西落进鼎内,发出细沙流动之声,又似乎隐约有一层黑气从鼎中袅袅升起,透明融化在空气中。
“把手给我。”娑罗先生道。
他轻柔的声音声声入耳,邓行风原本清明的眼神一瞬间有了动摇,不自觉地把手递在了娑罗先生的面前。方才还紧紧守在心底的警戒,此时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悄然分化,消失的无影无踪。
娑罗先生抓住了邓行风的手,喃喃道:“炼魂之术最重要的不是魂魄,而是容器。”
从他口中所吐出的诡异字眼令邓行风悚然一惊,浑身像是被浇了一盆凉水般冷彻骨髓,整个人惊醒了过来。
他随即想要挣脱娑罗先生的手,可是却已经来不及了,娑罗先生那双白玉般的手看似柔弱,实则力大无穷,无论邓行风如何挣扎,也无法脱离他的控制。
“为了宁安王殿下,委屈将军了。”娑罗先生把目光对向了他。
邓行风与娑罗先生四目相对的同时,整个人僵硬在了原地。
娑罗先生的瞳孔在一瞬间仿佛变得如盆般巨大,将他整个人倒印其中,虹膜之下又有血色划过,好似蕴含了滔天血海,掀起参天巨浪,令人窒息的血水死死扼住他的喉咙,堵住他的口鼻,让他无法呼吸。
在娑罗先生的注视之下,邓行风的身体逐渐僵硬,整个人慢慢滑倒在地,浑身的重量全都压在了娑罗先生的臂弯上。
在凡人当中,化虚境的邓行风自然已经算是顶尖强者,然而他在娑罗先生手上竟然连反抗也无法做到。
娑罗先生把他放倒在地上,左手在他的面上虚抓了一下,立刻有几缕黑气从邓行风的七窍内幽幽飘出,落在了娑罗先生手里,他缓缓合上掌心,又在鼎口一放,一阵细砂流动声过后,有一团幽暗的紫光从小鼎内部莹莹泛起。
紧跟着他从人皮架下拿过一个白玉小瓮,那里面有一大团青墨色的液体,粘稠如浆糊,不知道究竟是用什么东西炮制的呢?
娑罗先生把小瓮举在鼎口,极为缓慢而认真地将里面的液体倒了进去。
青墨色的液体自瓮口流出,质感犹如绸缎般丝滑细腻,悄无声息地落入小鼎之内。
炼魂残篇之三,魂壳。
炼魂的器皿并不仅仅需要修为境界,更需要强健不破的身体,和一颗完美经过刀山血海洗涤的心。
所以那些没有见过血腥的文修对于娑罗先生来说,都不过是他的食材而已。
宁安王身边真正对他有用的,只有邓行风一人而已。
娑罗先生浅浅的笑了起来,他自觉这是自己的善良。在宁安王身边,无论邓行风天赋如何,永远只能是一个会些修行的凡人,只有成为他的魂壳之一,邓行风活着才有了真正的意义。
因为他才是即将执掌未来的天命者。
紫光一点点飘出鼎口,好似夏夜深时盛开在幽暗的林间的野花,莹莹缀缀点在绿草之间。
它们穿过了娑罗先生的手,倒灌入几乎与死人无异的邓行风的七窍当中,随着这些光点的进入,邓行风的皮肤也渐渐有了几分血色。
然后,他停滞的呼吸声在娑罗先生的耳边响起,仿佛一块重新焕发生机的死地。
娑罗先生抖了抖袖子站了起来,与此同时,他的脚下亮起了一个诡异的法阵。
“这次若是再失手,我可再难以找到如此好的容器给你们了啊。”他古怪地对着虚空说了一句话。
“多谢主人。”几个重叠在一起的浑厚声音在黑暗中出现。
娑罗先生不再多言,他转过身,面对着皇朝的方向,微微昂头。
他等待了不知多久的日子终于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