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4

陈靖黎白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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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藏民的寨子里。

    洛桑旺阶千总和何强并肩走在一起。

    路边上,有许多许多欢迎红军的藏民。他们,打击着乐器,吹着唢呐,唱着歌。还有许多穿着绣花衣服,扎着许多辫子的姑娘们在跳着动人的舞。

    何强笑着拉了拉孙英说:

    “哕,看看,咱们有工作了。”

    何强拿着指导员张孟华留下来的一张“湘鄂川黔滇边”的苏维埃政府布告,讲解着红军的民族政策。他的周围挤满了藏人。

    孙英被一群姑娘们包围了。她们摸着她剪短了的头发、布军衣和帽子上缀着的布的红五角星,摸着她腰间扎的皮带,背的挎包,摸着那和男人穿得一样的长腿裤子。这一些,都足以使这些藏族姑娘们的眼睛里充满了新奇和羡慕的神色。

    在王大田的面前堆着许多装满了炒青稞麦的粮食口袋和糌粑、辣子。王大田向藏民们笑着,打着手势。

    所有的战士们都欢笑着。有些藏族青年拔出自己腰问佩挂的镶银或镶宝石的腰刀,双手捧给他们身边的战士。战士们收下了,没有好物件可以回敬,就小心地从头上的帕子中间撕下那红布剪成的五角星,送给藏族青年们。青年立刻极其小心地将红五星放到怀里的护身银盒里去。

    何强看了看天色,太阳只剩下一竿子高了。他连忙朝洛桑旺阶千总说:

    “老爹,谢谢你们,谢谢大家,我们得走了。”

    老洛桑旺阶摇摇头说:

    “不行,那个白军头子魏七带着马队刚走。他们把你和红军大队截开了。”

    “魏七?白军?”何强明白了,为什么刚过江就遭到袭击,原来,这里头,又是白军捣的鬼。那伙子藏人打扮的原来是魏七这个杂种化的装。何强想了想说:“老爹,不怕,我们等到晚上找个空子就突过去了。”

    “晚上?不行,”洛桑旺阶还是摇摇头说:“他们在今天晚上,不,是明天拂晓以前,就要袭击红军的大队伍啊!”

    何强立刻抓住洛桑旺阶的手,紧张地问:

    “什么?袭击?”

    洛桑旺阶点了点头。

    何强正了正军帽,立刻朝战士们喊着:

    “准备出发!”

    洛桑旺阶一把拉住何强,说:

    “大队伍要过雪山,雪山可过不去啊。九曲十八洞,洞洞有妖精。”

    “哦,还有雪山?”何强停了一刹,和王大田、孙英商量了一下,便坚定地朝洛桑旺阶说:“谢谢你,老爹。情况紧急了啊!我们还是得走。”

    洛桑旺阶沉吟了一下,看看天气,便指着快要西沉的太阳说:

    “放心,等月亮挂树梢的时候,我亲自送你们走!”

    “那大队伍呢?会不会遭到袭击?”何强担心地问。

    洛桑旺阶指着遥远的高原上的森林和喇嘛寺说:

    “放心,红军就住在那里。魏七人少,没有多大魔法可施。”

    何强想了想,说:

    “好,老爹,我们留下。”

    红军留下了,欢乐的时刻也就开始了。

    这时候,月亮光静得和一点风浪也没有的池水一样,它柔和地照在森林边上的何强等人和藏民们的身上,就像美丽的神话般的月中嫦娥仙子俯视着他们,羡慕着他们的歌舞和欢笑。

    打扮得漂亮的藏族姑娘们坐在森林边上高声地唱着。她们那一对对火热的眼睛,温柔地看着这些年轻的红军——这些和她们第一次在一起歌唱、欢笑的汉人朋友。

    姑娘们唱着动人的歌:

    “那边山上长着一根孤独的菩提树,那边山上停着一只寂寞的金孔雀,

    他俩本来不是生长在一个地方;今晚间的相会,

    是前生修来的福分。那边山上长着一棵孤独的扁柏树,

    那边山上停着一只寂寞的绿鹦鹉,他俩本来不是生长在一个地方;

    今晚间的相会,是前生修来的福分。”

    森林边上的篝火照着这些藏族年轻姑娘们羞涩的眼睛,像是一对对晶莹的黑宝石,照着她们胖胖的嫩红脸儿,像是熟透了的苹果上更轻轻地罩上了一层淡淡的红纱。她们那动听的歌声在森林里回荡,连最会唱歌的小夜莺都羞得不敢吱声。

    何强听着歌儿,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笑容,其实,他心里很着急。他看着这样热诚的招待,这样美丽的夜晚,刹那间,他也想跳起来唱支歌,或是将自己的拿手本领——用薄薄的嫩树叶吹支歌子,给这些兄弟民族的父老姐妹们听听。可是,这会儿,他的脑子里不断闪出来的是连长李冬生的那张严肃而蕴藏着热情的脸,是姐姐何珠那亲切的笑容,是战士们愉快的歌声。他渴望着早会合一分钟,哪怕是一分钟,也要早些见到自己的亲人——红军部队。他有时又闪出脸上斜挂一条伤疤的、恶毒的土匪**司令魏七的模样来。自从不幸被民团抓去,见到了魏七那副阴险的样子,他一直就没有忘掉过,何况,老洛桑旺阶告诉了他,对头仇人又偏偏在自己的前边阻住去路呢?他越想越心急,便趁着人们不注意的工夫,走到洛桑旺阶身边,拉了拉老人,低声地说:

    “老爹,我们得赶路了!”

    “就走么?”洛桑旺阶问。

    “对!”何强肯定地点点头说。

    洛桑旺阶站起身来,篝火映着他那激动的脸。他朝何强点点头说:

    “等一等,”便又走到王大田的身旁,亲热地看着他。

    “老爹,有事么?”王大田愉快地笑着问:

    “我有一个恩人,他叫我流了血,也把我的心变善良了。”老洛桑旺阶在王大田面前突然变得结结巴巴的了。

    “什么恩人?”王大田莫名其妙地问。

    “是恩人!”洛桑旺阶的脸上有些抖动,眼里闪出了两颗大大的泪珠。

    “你怎么了?老爹。”王大田连忙扶住洛桑旺阶,奇怪地问着。

    何强、孙英都惊奇地凑过来。只有小牛和战士们还高兴地听着姑娘们愉快的歌声,没有觉察到这里的事情。

    洛桑旺阶从楚巴里摸出一个银盒,双手递给王大田,严肃而庄重地说:

    “这是我们藏人的护身符,有了它,什么也不用怕。它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我把它送给你,就和我把我这老人的心送给你一样的。”

    “这是为什么,老爹?”王大田后退了一步。

    “不为什么?”洛桑旺阶默默地将银盒捧到王大田的面前,肯定地说:“你要收下它!”

    王大田怔怔地接过了银盒。

    洛桑旺阶看到王大田双手捧住了银盒,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稍稍地舒展了些眉眼,又从楚巴里摸出一块红布扎的包裹。他打开了红布,里边包着一把短短的尖刀。他问着王大田:

    “认识么?”

    王大田两眼早就盯住了那把刀。他惊奇地连连退了几步。这把刀明明是兄弟王二田的,怎么会弄到这个老人的手里去了。他呆呆地看着洛桑旺阶,半晌才问:

    “老爹,这是你的么?”

    “不,是红军的,”洛桑旺阶慢慢地说着。

    “啊?”王大田兴奋起来,说:“那不是外人,是我的兄弟,他叫王二田,是个好样的……”他又夸奖起兄弟来了。

    “是啊!”洛桑旺阶还想说什么,嗓子就像是堵塞了一块棉花。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原想告诉王大田,今天中午崖边取水的那回事,可是,他又说不出。他不愿意看着这个满脸胡子良善的人悲痛,而且,说了又算是表示什么?忏悔么?忏悔决不是靠说说后悔和惋惜的话。老人怔怔地想着,盯着自己双手捧着的那把短刀。

    王大田看着老洛桑旺阶出神的样子,还以为是正在想着送给他刀的王二田。老王灵机一动,连忙从腰间拔出了王二田钉在三岔路口大树上指路的那把短刀,递给了老洛桑旺阶,还笑嘻嘻地说:

    “老爹,本来,我兄弟二田有一对刀,和我丢的那对刀一样。他既然将那把刀送给了你,我再替他将这把刀也送给你吧!”

    老洛桑旺阶痛苦得流出眼泪。他尽力控制着自己。他双手接过刀来,抚摸着,亲吻着。半天,才珍贵地将刀和原先的那把刀包在一起,塞进楚巴里。又怔了怔,才朝王大田和何强说:“等一等。”便回过身来叫着自己的儿子洛桑培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