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人生自古有情痴(4)

安子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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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官请愿,痛哭流涕,求着皇帝陛下将太后交给湛王,解除帝京之困,甚至带来一干百姓,联合跪在凤章宫宫门外,长长的一串,蜿蜒开去。

    这一跪,便是一夜,平日里锦衣玉食的大臣们挨着饿,受着冻,双腿在雪地里没了知觉,却仍是坚定着逼帝王做出一个决定。

    挨到第二日,便是最后期限,说不准外头湛王已经在攻城了,届时,他们的荣华富贵,家眷大小,亦或是身家性命也没了保障,一时绝望起来,有几位老臣子哭得肝胆欲裂,又大哭帝王不贤,准备以死相逼,眼见着几个老头子已经哆哆嗦嗦起身,朝着凤章宫前的石雕撞去,宫门吱呀一声开了。

    以死明志的忠贞义士动作也缓了下来,纷纷将目光看向宫门处,那一身明黄的天子,哪里还有往日风采,此刻面容憔悴,眸光黯淡,抿紧了唇角,好似在压抑着无尽的悲伤。

    大臣们一时静若寒蝉,在帝王面前,却是不敢鬼哭狼嚎的。

    慢慢的,帝王身子动了动,让开了一条道,便瞧见凤章宫的掌事姑姑,搀扶着脸色白皙得比这积雪还透明的绝色女子出来,后头簇拥着一堆宫人,手里纷纷拿着细软,静默的跟在身后。

    看来,皇上到底是大局为重,总算舍得送这妖后离开了,众臣纷纷松了一口气,连连大赞皇上英明,吾皇万岁。

    李墨眉心一冷,并不理睬,只看向身子虚弱的赫连真,担忧道:“既然要走,何必急于一时,你这身子怎禁得起长途跋涉,不若好好调养一段时日。”

    赫连真摇摇头,面色平静,轻声道:“阿湛自是将一切准备妥当,凭他的心,还能让我吃了苦来?你放心便是。”她顿了顿,“何况,以我这么些年对你的了解,我在宫里养好了身子,只怕你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到时候谁也奈何不了你,我还能离开?”

    她不留情面的揭穿了他的心思,让他有些尴尬,磕了两声,不再开口。

    赫连真上了凤撵,掀起帘子,望了望这银装素裹的宫廷,再瞧一眼浑身紧绷,即使狼狈憔悴,也掩盖不了俊朗的男人,她将他的眉眼深深的印在脑海里,风华绝代的脸上扬起一抹微笑,仿佛他们之间所有的怨恨情仇都不曾出现过,只轻轻道了一句:“墨,保重。”此去千山万水,天上人间,再无相见、相知、相守,所以,请你万万要保重自己。

    李墨哽咽了,紧了紧垂在袖子里的拳头,点点头,恩了一声,却已变了调。

    赫连真手一落,凤撵便遮住了里面的一切。

    宫人抬起了凤撵,出了凤章宫,朝着宣武门而去。

    “母后……,母后呀……”安宁早已哭了一夜,虽然已经接受了赫连真要离开的事实,但哭过了,闹过了,也留不住,她伤心不已,不理赫连真,关在屋子里生闷气,可没想到,她的母后真的不要她了,这让这位不知天高地厚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安宁公主觉得整个人生都不美妙了,此刻哭着鼻子跑出来,追着凤撵跑。

    “小九……”李玄亦是禁不得,疼了他八年的母后要走了,去了济州这么远的地方,虽然不舍,但想着日后总有机会再见面,也就好受了许多,拦着小妹,不让她胡闹,扰了赫连真的心,惹得她伤心。

    连池望着远去的凤撵,诚诚恳恳的磕头行了一个大礼,“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如若她不是太后,而是皇后,那么,他连池是愿意皇上同她在一起的,这样天下无双的女子,可惜了……

    连相行了礼,众臣自然效仿,纷纷大呼:“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凤撵里的赫连真挑起一抹讽刺的微笑,千岁?巴不得她立刻死无葬身之地才好吧,风过无痕,将所有的繁杂人事甩在脑后,闭目养神。

    凤撵远了,直到看不见末尾的宫人,李墨才失落的收回了目光。

    地上有光芒闪了他的眼,他踱步过去,俯身将安静躺在地上的五彩祥云凤钗捡了起来,苦涩一笑,他们都被那个女人所遗弃了呢。

    凤撵慢慢行至在宫道上,突听外面的宫人禀道:“太后,皇贵妃和长公主求见。”

    闻言,赫连真睁开了双眸,她挑起帘子,望见宫道旁边跪着的一大一小的两人,眸光柔和一片,慢慢的起了水雾,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不用管,继续走吧。”

    赫连真害怕,再多看一眼,自己会舍不得离开,会忍不住将倾城抱在怀里听她唤一声母后,绝情一点,日后便不会有恁多的思念了罢。

    凤撵经过沈蔷同倾城,却没有停下,沈蔷忙直起身大声唤道:“太后……太后……”

    唤赫连真做什么呢,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只是好似突然接受不了赫连真的突然离开,她自己竟弄不清楚,自己对赫连真是恨意,亦或是感激。

    沈蔷红了眼眶,摸摸倾城的脑袋,道:“倾城,给太后磕三个头吧。”

    倾城点点头,不去问为什么,乖巧懂事得令人心疼。

    沈蔷瞧着小小的孩子认真的磕完三个头,突然将她揽在怀里,抱着她哭出了声来,“倾城,母妃的乖孩子,太后一直疼你爱你,可不要忘了太后,记住了吗?”

    “恩。”倾城应道,她只有四岁,可却明白知道了许多事,比如,抱着她哭的母妃并不是她的母妃,而离开的太后娘娘……她自然不会忘记。

    凤撵一路顺畅的出了皇宫,李湛已经早早候着了,接了赫连真,便一刻不耽误,启程回济州。

    将将准备合上的宫门,却见帝王骑马匆匆赶来,守门的侍卫赶紧跪地行礼,让了开去。

    “驾……”李墨一甩马鞭,往城郊追去,他捏着手里的五彩祥云凤钗,失魂落魄,他舍不得,哪怕他明明知道,他不过是给她一年的时间来平息悲恨、调养身子,可心头却恐慌得令人心惊胆寒,他得求着她,让她不要走,哪怕她心如铁石坚持要走,再见见她,看看她,同她说说话也是好的,最不济,他便将凤钗还给她,他送她的发钗,怎能不带在身边呢?

    思绪一时乱成一团,网住他的脑子,什么理智,什么冷静,什么颜面,全见鬼去吧,所有的一切,只是她一人而已。

    打马经过繁华的街道,马儿突然嘶鸣一声,被迫停了下来,李墨静静的听着,楼上歌女缥缈的声音传来:一别之后,二地相悬。虽说是三四月,谁又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怜多情,惜多情,痴儿怨女笑盈盈,离别对相凝。枫叶亭,含泪别,春去秋归孤伶伶,风过花飘零……

    “皇上……”御林军已经跟了上来,见着帝王听着曲子入了迷,满脸落寞,原本劝谏的话语被咽在了喉咙里。

    “走罢。”李墨叹息一声,将凤钗放进怀中,这才调转马头,不用忠心的侍卫的忠言逆耳,自己回了皇宫。

    再舍不得又如何,总不能再自私得让她再次心寒,一辈子那么长,他总有机会的。

    赫连,再见面,我便要将你风风光光明媒正娶,赫连,我的皇后,我的妻……

    ***

    到了军队驻扎的地方,瓦剌大汗耶诺已经等了好一会儿,自从三年前分别后,他再未同这个狡黠毒辣又诡计多端的女人碰过面,在远远的瓦剌,只听说她做了太后,同皇帝水火不容,又使了诡计灭了邺齐,天下对她的传言层出不穷,沸沸扬扬,他不喜欢同她打交道,若非当年欠了她的人情,率军围攻大黎的这趟浑水,他是委实不愿意趟的,可一想到王宫里的小妻子,他又觉得,哪怕真的同李墨大动干戈,也是值得的,谁让赫连真将世上最宝贝的东西送给了他呢,这个人情自然得还,他也乐意还。

    耶诺打马过来,停在凤撵外,道:“太后别来无恙。”

    青禾替赫连真卷起帘子,只见赫连真笑意盈盈,早几年身上带着的凌厉与阴寒之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平和的眉眼下,是一张国色天香却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脸,耶诺暗道一声可惜,李墨纵然开疆辟土,打了秀丽江山,却到底留不住这样一个玲珑剔透又本事滔天的女子,他虽然憎恨赫连真的狠辣,但心底实在是佩服她的。

    “此番,多谢大汗相助。”赫连真笑道:“青如那丫头承蒙大汗多加照拂疼爱,哀家谢谢你。”

    果然,当年青如那步棋她没有走错,一个男人如何厉害至高无上不要紧,只要有降得住他的女人。

    只可惜的是,她却没有青如这样好的本事,即使她计谋无双,却算计不来一段美满幸福的情缘,反而到了如今这般境况,靠着别人相助威胁,躲避离开。

    耶诺冷哼一声,他自己的女人凭什么要她来道谢!这个女人真真是讨厌得紧,“不劳太后操心,本汗还有事,就此别过,告辞!”

    赫连真对他的目中无人并无介怀,只微笑着点点头,算是告别,抬头看看空旷的天地,觉得心头仿佛也空荡荡的了,这飘扬起来的雪花,落进凤撵里,化在她妃色的狐裘上,消失不见,就如同这消失不见的许多年。

    “启程罢。”凤撵重新抬了起来,这肃杀阴冷的冬日似乎更加冷洌了,寒风吹得树枝呜呜作响,天色逐渐暗下来,今冬最大的一场雪就快到来了。

    ***

    今年这个除夕过得极为冷清,夜宴除了王室宗亲朝廷命妇,宫妃寥寥无几,能撑得了场面的不过就是坐在帝王下首的元皇贵妃,其余妃嫔,位份低得根本不够看,且这多年来,并无半点圣宠,一颗颗鲜活的心早已枯竭,只想着规规矩矩平安度日,不要犯错走了江贵妃的路子才好。

    酒过三巡,帝王便多饮了几杯,目光涣散着,突然轻声道:“太后,你尝尝这太禧白,此酒……”他习惯性的朝右边转头,余下的话却断了。

    彼时,下面的舞姬刚刚退下,音乐将将停止,众人将帝王柔情的话语听在耳里,脸色变了变。

    李墨却没有管他人的想法,他还愣在方才的话里,神思莫名,复又自嘲一笑,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再没有了兴致,站起身来,道:“小夏子,拟旨,后宫诸妃但凡无所出者皆遣送归家,各自婚配,每人备上一份嫁妆,权当朕的心意。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原本相安无事的美人儿们闻言更是脸色陡然大变,扑通扑通跪地痛哭,无所出者,除了皇贵妃,谁还有机会孕育皇嗣呢?皇上根本不召幸!她们不过是想简简单单在宫里终此一生,竟也不被允许,碍了帝王的眼,一时,哭倒在地,妆容花乱。

    有大臣欲开口劝谏,却被李墨一个阴冷的眼神定在了原地,“朕意已决,大年夜的,别惹朕不快,江尚书想来黄泉寂寞,不会介意各位大人相伴。”

    如此,再无人敢多置喙一句,战战兢兢的恭送了皇帝,纷纷携着家眷趁着夜色离了这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