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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历十二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二月十九这天，阳光特别明媚，风里也带着和煦。
还是初春，料峭的寒意已然消失不见，妙妍一袭白色云锦春装，发髻高挽，眉目清明，明明素面朝天的模样，却端地曼妙高华不可方物。
“父亲，母亲，孩儿不孝。”妙妍跪了下来，声音微微哽咽，徐杨氏转过脸，偷偷抹着眼泪，跟女儿相聚不足半年，竟然又要分离……
“起来吧。”徐永安将妙妍扶起，一双眼深邃幽深“徐家要走的路那么漫长，每个人都有他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话里的意味深长显而易见，妙妍眼眶含着泪，重重点了点头。
妙姝“凤身王命”的预言，是始终悬在他们父女心上的大石头，她不愿等待命运的安排，却也害怕着无法掌控的未来，可如果二选其一的话，她所能做的，绝对是一脚踏进未知的世界里，而不是静观其变、坐以待毙。
“到了洛城你跟妙婉、盈盈就住进你小姨母家里，那书院的宿室，娘总归觉得不安全，你一个女孩子家，要是……”徐杨氏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
儿行千里母担忧啊。
“娘，我晓得，我走后，你跟父亲多多注意身体，别为我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的！”父母身体一直康健，妙妍确实没什么可担忧的，记忆中也就明历十六年母亲生过一场大病，后来挺了过来，此后一直无虞。
“大哥！”妙妍转向徐杨氏身边长身玉立的少年，含笑道“我走后，大哥身为家中长子，盼多为父为母分忧，妹妹全仰赖哥哥了！”妙妍躬身行了一礼，客套而又郑重，让徐永安和徐杨氏都颇觉怪异，却也没放在心上。
只有徐怀瑾心里最清楚，徐妙妍心知他来历非常，此刻算是拜托。
“妹妹放心，哥哥省得，在外多保重！”徐怀瑾回了一礼。
“还有你”妙妍抬手想掐掐妙姝的小脸蛋，想了想还是放了下来“我们家妙姝也是大姑娘了，不能再捉弄你了！”
“姐姐！”妙姝握着妙妍的手轻轻蹭着，眼睛闪动着“姐姐等我两年，等我过了才人、贵人科的考试，就到京里找姐姐去！”
“好呀，两年后姝儿十四，正跟姐姐现在一般大的年纪呢，姐姐等你。”
“好了好了，越说越久了，赶紧走吧，趁着天黑前还能赶到驿馆。”
被父亲催促着，妙妍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
父亲母亲挥着手，牵着尚懵懂无知的弟妹，那画面，怎么看怎么心酸。
“小姐，你是想哭吗？”画眉的声音传来。
“不想！”妙妍答道。
“那你怎么流泪了？”画眉道。
流泪了么？
妙妍伸手一抹，手上一片湿润。
天黑前，一行人终于赶到了位于京南督府的驿馆。
他们一行二十多人，带了五辆马车，虽说一路走官道，徐永安和徐杨氏到底不放心，各自派了章锦衣和刘碧霄陪同，妙妍带了孔雀、朱、画眉、杜鹃四大丫鬟，还有吴嬷嬷和徐妙婉以及伺候徐妙婉的一个名唤青鸾的小丫鬟，崔盈盈只带了芷荷和芬芳，此外还有刘碧霄、章锦衣以及他手下的四名护卫和五个马车夫，一行人浩浩荡荡、排场不小。
遥想前世，她进京时随身只带着墨夏和砚秋两个人，雇了一辆马车，拿着为数不多的行礼和银两，怀着忐忑不安的心一脚踏进繁杂的京城，甫一进京，京都郊外的那场大屠杀中，墨夏殒命、砚秋身残，老天爷给了她一个大大的下马威！
而今生，仆婢簇拥、身份尊崇，她隐约觉得自己此刻该是志得意满的，不知为何，心底竟然升起淡淡的萧瑟。
许是近乡情怯了吧？
洛城，是她上辈子爱恨交加的地方，也是她盛开和败落的地方。在那里，一场英雄救美里她对殷明睿以心相许，一场相逢偶然里她跟沈秋玉相知相惜，在那座城里，她经历了刀光剑影，见识了尔虞我诈，她阴差阳错地嫁给了虞子陌，也命运使然般被他背叛；还有被她眼睁睁看着跳进“火坑”的洛云珠，对她关怀备至的然表哥的离世……从出嫁到和离，从心性纯粹到满腹心机，六年，只用了六年！
徐妙妍，那个地方，它亏欠了你那么多，你又何曾没亏欠过它呢？那些该讨的债，你要讨回来，那些该偿的情，你也记得要还。
“小姐，这驿馆条件简陋，你将就着些，拢共也就七八天的时间，咱们就到洛城了，可以住到姨夫人府上了。”吴嬷嬷轻声安慰着妙妍，这孩子从未出过远门，坐了一天的车也没喊累，真是难为这么一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家了。
“是啊小姐，咱们这马车做不了多久的。”雀儿附和着，嬉笑着凑上前“小姐我帮你揉揉身子吧，这一天该是乏地不行了。”
“好了。”妙妍颇为好笑地摇着头，一个两个地，都以为她玻璃做的呢“我没事儿，待会儿泡个热水澡去去乏就好了，你们别只顾着我，自己也赶快休整一下，下个驿馆离得远，明天早起也得大半夜才能到下个驿馆呢！”
“咦？小姐你怎么知道下个驿馆离得远呢？”画眉近来刚巧听到了妙妍的话。
怎么知道，来回走过四遍的路，怎会不记得？不过
“傻呀你！”妙妍轻笑“你家小姐博览群书，地理疆域志熟读精通，这点子东西还能不知道？！”
“瞧我！”画眉嘿嘿傻笑着摸了摸脑袋“小姐真厉害！”
“小马屁精，朱和杜鹃呢？”
“她们俩为小姐准备热水去了！”
京南督府地处浔阳北部，夜里还是较为冷峭的，妙妍匆匆洗了便绞干头发入寝了，坐了一整天的马车，当真疲累。
明历十三年，京都郊外春光明媚。
按祖制，每年三月初一，瑶池书院新一年的生员要先到郊外的庙堂祭拜过圣德女皇，才能正式获得就读凭证，成为书院的一员。
彼时，妙妍正怀着崇敬的心情，盛装打扮，随着车撵驶向郊外，哦，那时她还唤作徐锦妍，因生而为女不得祖父喜欢，连名秩也没有，只得按外祖家的辈字分，从了锦字。
瑶池书苑的车撵俱是统一规格，内里由白色云锦装饰，金丝攒的熏球儿挂在一角，窗帘上缀着白玉珠子的流苏，当真奢华到极点，外表却裹着青篷布，一水的青色轿帘，低调而又雅致。
一辆马车里有两位生员，犹记得与她同车的据说是位将军的女儿，有两下子功夫，虽未表现出飞扬跋扈，但看向妙妍时那挑剔审视的目光，直觉让人不舒服，更遑论一上车，她和她的四位丫鬟便将锦妍和墨夏砚秋挤到了角落里。
那般骄横的性子，想来也是被家人宠到了骨子里，打小放在手心儿里疼宠的，肆意张扬，桀骜不驯，一身少年人的骄傲。
谁成想豁然一刀，沾着血的刀尖露出胸膛，少女飞扬的笑容僵在脸上，自此定格成无数梦魇。
“轰隆”一声，那刀的主人使力掀开了马车，锦妍随着一阵天旋地转滚了出来，耳边充斥着女子的尖叫以及墨夏和砚秋焦急惶恐的呼唤。
入目就是碧草、蓝天，以及鲜血，还有一只刚被砍掉飞在半空的胳膊……
凄厉的尖叫四下响起，死前痛苦的呻|吟，如同催命音符。
京都郊外，春光明媚，断臂残肢，碧血漫天，活脱脱一副人间地狱一群蒙面黑衣人，正对着她们这群手无寸铁的女子大肆屠戮！
锦妍半蹲在地上，眼神呆滞，失魂落魄，腿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生在浔阳，民风淳朴，家教清明，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便是逢年过节杀猪宰羊的场面，她都未曾眼见过……
领头的黑衣人不知怎么一眼瞄到了她，只一眼，便让她如坠冰窖，那双眼如同嗜血的狼王一般，死亡气息立刻将她浑身包围，他一步步，拖着滴血的刀，向她走来，如同索命。
“小姐，小姐你快跑啊！”墨夏猛地上前，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扑到了那杀手的脚边，抱住了他的大腿！
“啊！”一声惨叫，墨夏背受一刀，瞬间致命，温热的血喷到了她脸上，热热的，腥腥的，那杀手离她不过五步远，一双仿若能嗜血吃肉的眼，目光锁定了她
“啊”浑身大汗淋漓从噩梦惊醒，妙妍的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
一双狼一样嗜血的眸子锁定了她！
那个杀手！
即使时隔多年，前世今生，那双眸子她绝对不会认错！
妙妍浑身战栗，他怎么会在？！
一双冰冷的手，正卡在她脖子上，只要微微使力，就能捏碎她的脖骨。
“别说话，不然……”那人紧了紧手指，威胁道。
妙妍眨了眨眼，表示同意。
“咳咳……咳咳咳……”妙妍剧烈地咳起来。
“小姐你没事吧？”外面传来雀儿的呼唤声。
那杀手浑身一僵，移到身后匕首瞬间抵到了她脖子上。
是雀儿！妙妍浑身一颤，前世墨夏身死的情景历历在目，今生，雀儿她们一定不能有事。
“没事儿，就是口水呛了咳了两下……”
“那奴婢给……”
“别进来！”妙妍陡然提高了声音，那杀手一紧张，锋利的匕首已陷进皮肉里，渗出丝丝血迹。
“不要水，你回吧……”
“哦……”雀儿刚应下，喧嚣嘈杂之声便隐隐传了过来，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那小姐你安心睡吧，奴婢去看看外面吵什么。”雀儿的声音自外间传来。
“好，你去吧。”
等雀儿脚步声远去，那杀手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轻轻拿下了匕首。
“咝……”妙妍一声**，捂住了脖子，背后的凉意稍微远了一些，她才转过身。
“下来。”那杀手冷冷吐出两个字，一只大掌将只穿着薄薄寝衣的她从被子里拎了出来。
“你……”羞恼愤恨的目光射向那杀手。
“是你！”那杀手愣怔。
妙妍愕然“你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