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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断断续续下了整整一夜,一边下一边融化,苏州城里里外外都是一片泥泞,再过得一些日子,熬到了立春,便会好些吧,轩辕庄的庄主杨钦虎如此想着。
客厅内的暖炉烧得正旺,火光一跳一跳的,便仿似杨钦虎焦躁的心。他只是轩辕庄名义上的庄主,昨日肖玉天带着尹兰不知道去哪里,他自己都记不清派了多少次、多少人出去找,可将苏州翻了个遍也未曾找到。如今大事当前,自己虽是庄主,可也不敢擅自拿主意,张世杰张管家虽是个能作主的,可他暂时又不能露面见眼前这个人。以眼前这个人的的身份,他究竟来干什么?只能随机应变了。
“啪”暖炉中传来木炭爆裂之声,杨钦虎吓了一跳,,手中茶杯一抖,溅了些茶水出来,他忙放下茶杯,也不擦拭身上水迹,拱手对上座之人道:“小民真是失礼,叫宰相大人见笑了。”
上座之人正是桑哥,见杨钦虎畏畏缩缩,并不像传闻中一样是个名满江南的厉害角色,不禁对此人有些鄙夷,用眼角余光瞄了杨钦虎一眼,道:“杨庄主太外道了,人都说杨庄主手眼通天,便是在京城也有许多幕僚是你的朋友,本相早想与你结交了。今日来得冒昧,也不曾带什么礼物,还请杨庄主原谅了。”说罢只顾低头饮茶,也并不叫杨钦虎平身。
杨钦虎又施礼道:“岂敢岂敢,大人太抬爱了,只不过小民好交朋友,在江南一带还算小有名气,若说京城的朋友……那也只是泛泛之交罢了,也没什么有名望之人,实在不值一提。”
在桑哥一旁陪坐的便是李恒,只听他冷哼一声,道:“邓剡算不算有名望啊?”
杨钦虎稍稍一愣,原来自己与邓剡的来往鞑子已然知晓了,“邓剡不过是一名文士,况且如今已不是朝廷官员,还算不得有名望。”
李恒撇撇嘴,道:“他到处宣扬死鬼文天祥的公德,在你们南人之中可是备受推崇呢。”
杨钦虎淡然一笑,道:“他毕竟是张将军的老师,只不过念及与文天祥的旧情,因此……”
“不要拿张?来压我”,不待杨钦虎说完,李恒拍案打断道:“别人忌惮他是蒙古第一勇士,我可不惧,他一个下等的汉人,凭什么做蒙古的勇士。”
杨钦虎闻听此言便猜想此二人似乎不合,这李恒对张?也许积怨颇深,听他的语气想是嫉妒张?的蒙古第一勇士的头衔,便道:“李大人与张?都是为朝廷效力的,都是汗王的勇士。”
李恒还要发作,桑哥制止道:“李大人,本相素来知道你与张?不睦,此事也不必对旁人说,杨庄主说的对,你也好,张?也好,也都不是蒙古人,大家都是为忽必烈大汗效力的,不可计较太多。”
“哎,只可惜我身边没有能人能夺下蒙古第一勇士的称号。此事确实在不该再提,”李恒仍觉得忿忿不平,看了看杨钦虎说道:“你与那邓剡为何来往甚密?”
杨钦虎心道:莫非鞑子知道我们的事?又一想,不能,若有破绽便该有大队人马前来,那时我们的眼线不可能不知道。他二人来此定有其他事情,此话不过是试探一下而已。
他处事沉稳老辣,不慌不忙地道:“我很喜欢张将军的墨宝,倒是偶尔叫邓剡帮我弄一些来,如此而已,再无其他交往。”
张?书刀双绝,朝野上下无人不知,只是求他写一个字,非是关系亲密或者他极为敬重之人都是极难,便是桑哥有次向他求写一块匾额,他也是不肯,官员之中唯有伯颜可以求下张?的墨宝,因此桑哥闻听杨钦虎所言倒是深信不疑,李恒则暗自嘟哝道:“又是张?。”
桑哥笑道:“李大人,不必耿耿于怀。只是那张?的字非常难求,怎会轻易就得到?”
杨钦虎道:“正是,所为一字千金,那张?的字确实难求,可若他经常乱写也就不值钱了,因此我每个月给邓剡一千两银子,叫他想方设法骗张?写一个字,如此八个月下来,凑成一句话‘中华有界,轩辕无涯’。”
“哦?”桑哥道:“那墨宝在何处?”
杨钦虎道:“实在是不巧,真迹上个月被一位客人花了一万六千两银子买去了,大人可看不到了。”
桑哥哈哈大笑:“你倒是会做买卖,怪不得富甲一方。不知被谁买去了?”
杨钦虎赔笑道:“一个色目人,小民也不认识。”
其实杨钦虎这么说不过是想摆脱邓剡与自己的嫌疑,张?是所有汉人的仇敌,他哪里会稀罕张?的墨宝?
桑哥也不怀疑他所说,“一下子叫你赚了那么多钱,真是很有本事啊,差不多等于本相半年的俸禄了。”
杨钦虎一听,桑哥这话中有话,立时明白,招呼家丁过来:“吩咐帐房一声,准备两万两银子,用马车装好,等会给两位大人带走。”
李恒闻听真是吃惊不小,虽然轩辕庄亭台楼阁甚是华丽,但是他一介草民如何聚敛这万贯家财?况且出手非是小数,两万两白银说给就给,如拔一根汗毛相似,面不改色心不跳。白花花的银子就塞到手中,如何能不要?顿时神色之间就客气起来。
桑哥却把脸一扭,似乎不屑一顾:“杨庄主果然大方,两万两嘛,确实不少啊,不过要支援我们整个江南府的开支却还不够。”
杨钦虎倒吸一口冷气,这桑哥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些,心中不禁懊恼,沉着脸一言不发。
桑哥笑奸笑一声道:“不必担心,江南府的开支需要你们这些人支持,可朝廷还是觉得不够,贵族的开销越来越大,草原那边都是牧人,没什么油水,北方呢,需要百姓休养生息,唯独江南富饶,已经休养生息近十载,且远离京都……实不相瞒,本相这次来便是为朝廷敛财。”
杨钦虎义愤填膺,这奸相怎么会无耻到赤裸裸的地步?若非为了心中大事,我必杀之。表面上却仍不动声色,且听听他怎么说。
桑哥看了一眼杨钦虎,话锋一转道:“你可知道我们为何星夜前来?”
杨钦虎摇头道:“小民不知。”
桑哥道:“第一、昨夜杭州闹得很凶,本相遇刺,如今江南地界也不太平,我在府中也觉得不安,反正事情早晚要办,迟些办不如早办,因此便来找你了。”
杨钦虎故作吃惊:“怎么昨夜杭州有事吗?”暗想,原来这老贼怕死,连夜潜到苏州避难来了,昨日只忙着在苏州找人,杭州的消息倒是未曾留意。
桑哥点点头:“那贼人甚是厉害,听李大人说乃是江南辛不平的弟子,另外有三人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杨钦虎故作震惊:“辛不平早已退隐了,有十余年没有消息,他的三个弟子也是久不露面,至于另外还有三人……”杨钦虎略一沉吟,不好,莫不是他们?可江虎绝不是惹是生非之人,肖玉天、尹兰自重身份纵使遇事她也不会轻易出头的,那另外一人是谁?“不知另外三人是何相貌?或许我可以帮忙打探。”
桑哥道:“第二件事便是为此,你在江南一带有些名望,而且江湖绿林的事你比官府知道的多,若不是你庄内之人,你便帮我查一查。”
杨钦虎闻听,赶紧跪倒:“大人明察啊,小民与那些绿林人士虽有些瓜葛,可从未做违禁之事,况且辛不平我从未见过,那些刺客、强盗什么的怎么会与我庄上有关联,大人明察,大人明察啊。”一边说一边磕头,心中却暗暗发狠,迟早有天叫你们也跪在我的脚下。.
桑哥搀起他,道:“杨庄主,别害怕,我自然知道辛不平与你不会有什么瓜葛。那另外三人都是年轻人,一个富家公子,一个书童,还有一个短衣武夫,你的家眷我已派人查明,你并无子嗣,因此本相对你不怀疑,只想叫你帮帮忙而已。”
杨钦虎闻听一块大石落地,听桑哥所说,那公子、书童定是肖玉天与江虎无疑,好在桑哥不知道他们与自己的关系,只是短衣武夫不知道又是何人,“小民愿效犬马之劳,下午我便叫人去查探绿林之中可有什么少年人出世。”
桑哥点头称赞几句,忽然闭口不语,半晌才道:“第三件事……”
正题来了,不待桑哥说话,杨钦虎也猜到四、五分,第三件事必然是关于敛财的问题。
果然桑哥说道:“……便是这官府的开销。你们汉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这两日也见得不少繁华景象,比起京城也不逊色多少,只是这一带的南人对朝廷积怨已深,我若是明目张胆地要钱,又怕他们不服。前些年白莲教之乱虽然已经平定,但余党仍在,本相也不得不顾忌……”
杨钦虎一听“白莲教”三字,心头一紧。
“……所以有些事只能暗中去做。”桑哥说到这看着杨钦虎,等他的回答。
杨钦虎何等圆滑,马上躬身拜倒:“但有所差,必尽心竭力。”
桑哥“嗯”了一声,“你很聪明,聪明人自有聪明人的好处。我打算提高收税,有田地的税、盐税,还有人丁税等等。可我又不能向百姓明收,所以我收你们这些富户的税,你控制苏杭一带的盐粮,只需要将价格提高一倍,你再将其中所得的八成上缴税款,你意下如何?”
杨钦虎略一迟疑,好毒辣的伎俩,这是摆明了叫我去做他手中的屠刀,盐、粮等物乃百姓生存之根本,如果提高价格百姓必然会把矛头指向我轩辕庄,他们怎么会理朝廷是不是收我的税呢?可如果不答应,适才话已出口,况且桑哥有权有势,如若抄了轩辕庄的买卖不费吹灰之力,到那时百姓一样受苦。
桑哥见他迟疑,面有不悦,道:“怎么?有什么为难之处?”
杨钦虎道:“不瞒大人,苏杭虽然富庶,可普通百姓如何能吃得了那么多盐和米?恐怕此法收效不大,百姓刚刚过了几天好日子,也未必会有多少钱,还需休养几年才好。”
桑哥道:“差不多了,朝廷急等着用钱呢。”
杨钦虎又道:“可苏杭的盐粮买卖并非全归轩辕庄所有,单只我们抬价,恐怕……”
“不妨事,其他人若不涨价我自会派人去‘协调’的,如果不听官府的安排,到时便是你轩辕庄一家独大了,你可明白?”桑哥皮笑肉不笑,道:“其实,我只需要你做一个带头人而已。”
杨钦虎此时已然明白,自己今日无论如何也是非答应不可的了,否则桑哥自然会派人来“协调”,心中忿忿,此贼不除,江南百姓恐怕不知道要多吃多少苦。
杨钦虎无奈:“如此多谢宰相大人提携。”
桑哥摆摆手,道:“先不忙谢,还有一件事。这件事你若做的好才谢我吧。”
杨钦虎一皱眉,前面所说事情已经极是为难,不知道这死胖子又有什么歪主意,可仍然赔笑道:“但凭大人吩咐。”
桑哥道:“你们轩辕庄银号也有不少,官府想用你们的银号发纸钞,到时你的银号的赚头可就大的很呢?”
杨钦虎一听立时明白,一边涨价,一边发纸钞,再用纸钞换银两,真是官府敛财的好手段,轩辕庄未必能赚多少,不过桑哥肯定是赚了个盆满钵满,最后人们把矛头都指向轩辕庄,轩辕庄那时再无法在绿林立足,只能投靠官府,这真是一石二鸟之计,这个条件可绝不能答应。
杨钦虎欠身道:“此事小人万难从命,如此做势必有很多人倾家荡产,到时江南十几年的休养生息全都化为乌有。”
桑哥怒道:“这么说你是不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