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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太郎一边驾着小船一边唱着渔歌,已经走了一个时辰,这浪里窜的速度比普通船快上一倍不止,加上错综的水道,若官军的战船若要来恐怕不知道要走多久了。
小船又七扭八拐地行了多时,眼前豁然开朗起来,只见前面一座大岛,岛上一座庄园耸立,庄园的院墙就有两丈多高,墙头上蜈蚣灯笼高挑,似还有人走动。陆崖回头看看,背后是芦苇水草,已不见陆地,心中疑惑,刚才小店之内的箭塔若是报信之用,这里离岸边那么远怎么传递消息呢?转念一想,暗笑自己糊涂,水路之中定有其他人接应,信号像烽火一样一站传一站,这当中机关与军队作战之法雷同,普通的水寇恐怕没有如此心机。
此时天色渐暗,夕阳涂抹着西方的天际,却已然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尹兰正端坐船头,回头问道:“杨叔叔,可到了吗?”
这一回头,偏巧看到陆崖痴痴地望着自己,俏脸一红,骂道:“傻子……”
陆崖只见她眼中闪着光芒,没来由地心跳加快,不敢再看。
“下船吧,”杨钦虎看着船上二人,面无表情地说道:“就是这。”
陆崖一边下船一边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岛?可有名字吗?”
杨钦虎道:“本来这岛也是没名字的,后来我们为了纪念战死的大宋将士,取名叫忠义岛。”
陆崖点点头,再看看忠义岛的周围也是乱石横生,没有一草一木,若想在岛的上藏身,偷窥情报也是绝无可能,靠着岸边只有一个小小的码头,岛的四周用巨石砌成高墙,其他地方普通的船只无法停靠。而岛周围也经过人工修葺,湖水非但越离岛近越浅,而是越接近岛屿的地方水也越深,可见这个岛精心修建,易守难攻,大队的官军绝对无法登岛。这工程不是一般的大,岛的面积不小,就算藏几万人也不成问题。岛上的寨墙虽然高大,寨门却很小,仅容两匹马并行,寨墙上驾着巨大的弩箭,往来巡视者不断,加上来时的崎岖水路,来敌除了会飞,想要上岛宛若登天。
陆崖指了指寨子说道:“这里戒备如此森严,比当年崖山水寨尤甚啊。”
杨钦虎一笑,道:“这岛屿也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可惜十年之前还未完工,否则历史恐怕就要逆转了。”
陆崖心中不以为然,道:“这做寨子虽然不宜攻打,但鞑子围困起来,也是要败的,一两个月倒也无妨,但是困咱们三年五年,又当如何?”
杨钦虎道:“前方水路大队的官兵进不来的,如何围困?就算小队人马来了,凭借水上迷宫也能叫他们葬身太湖。就算真的被围困,太湖物产丰富,就算每天吃鱼吃虾,也可充饥。”
陆崖点头,心中却想,这一小小城寨当真坚不可摧?蒙古那时统一天下已是大势所趋,区区一座岛屿是否能逆转历史实在不敢妄言,可此话不便对杨钦虎讲。
杨钦虎来到城寨之下,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上面刻着忠义二字,守寨的喽??辖艚?糯蚩??钋栈17獠呕赝范曰铺?伤档溃骸疤?桑?缃袷虑橐讶煌瓿闪耍?阃ㄖ?罩莸牡苄殖妨税伞!?p> 黄太郎答应一声,转身登船而去。陆崖和尹兰不明白苏州发生了什么事,也就不多加理会。
三人穿过前庭,来到正堂,陆崖见这正堂与地下密室所见金銮殿相似,只是更加宏伟一些,再看两边站立之人,都是头戴乌纱,身穿蟒袍的大宋官员打扮,有些是大宋遗老,太尉、枢密使、侍郎之类的官衔应有尽有。有些人陆崖年幼时也见过几面,隐约有些面熟,只是想不起这些人当时是什么官,更多的人陆崖都没印象,想是新提拔起来的,看来这里宛若就是南宋的小朝廷一般。
正中是龙书案,后面是龙椅,黄罗伞,两边宫女打着扇子,龙椅上却无人端坐。
面对百官坐着的是一位老者,五十多岁的年纪,身材瘦弱,三绺胡须,形容憔悴,眼窝深陷,可二目如电,非常威严。
陆崖一见此人正是张世杰,十年不见他变化不大,只是须发变得花白,比之前更加瘦弱些。陆崖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他想叫声张伯伯,可是话到嘴边却一下说不出口,十年未见,有太多的感触叫他千头万绪,不知说什么才好。
尹兰则跑到张世杰身边,高兴地说道:“爹。”
张世杰一见尹兰平安回来自是高兴,可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表达,把尹兰拉在一旁,佯怒道:“你这丫头,跑到哪里去了?叫为父担心,还不规矩些。”虽然口气严厉,却也满是关爱之情。
尹兰知道张世杰担心她,只是嘻嘻地笑着。
杨钦虎跪倒在地,先向龙椅磕了个头,接着又对张世杰说道:“杨钦虎奉令毁掉轩辕庄,已然完成任务,特来交令。”
陆崖见他跪倒在地,尹兰又在张世杰身侧,周围全是陌生的面孔。十年之来他只与师父、师兄以及大黄交往,此等威严场面他从未见过,虽然有些熟悉的面孔,可都是十年之前的旧人,那些人有的已经年过古稀,有的陆崖也想不起来是谁,更没有陆秀夫在场,仿佛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目光都看着自己,陆崖只觉得无边的孤独不知道自己是站着好,还是也学杨钦虎跪着好。
张世杰也看了眼陆崖,隐约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转头对杨钦虎说道:“起来吧,那苏州方面怎么样?”
杨钦虎道:“已经吸引大部分元兵赶回苏州了,末将亲自去轩辕庄炸了密道,如今已经派人通知苏州的弟兄撤离了。”
张世杰说了声:“做的好。”
杨钦虎接着道:“末将在密道发现了尹姑娘和这位壮士,请太傅定夺。”
张世杰看了看陆崖,问道:“这位小兄弟是……”
尹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张世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惊呼:“哦?!”快步走到陆崖面前,一把拉住陆崖的手,上下左右把陆崖看了个遍,陆崖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接着张世杰大笑道:“像啊,太像了,崖儿,真没想到你还活着,你可还记得老夫啊?十年不见你怎么熬过来的?那夜之后你去了哪里?我和陆丞相派了好多人去找你,都没找到啊,都以为你不在人世了,真想不到今日还有再见的一天……你今年多大了?”
张世杰知道陆崖没死竟然兴奋得有些失态了,当年他和陆秀夫为救赵?m亏欠这个孩子的太多了,一直以来是他心中的一个死结,如今见到他仍在人间如何能不激动,因此一下子问了许多问题,叫陆崖也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好。
尹兰也很久没见张世杰如此开心,便对陆崖说道:“真是故人相见啊,还不叩拜我义父?”
陆崖如梦初醒,躬身施礼:“张伯伯,晚辈也很想念张伯伯。”
张世杰连忙扶住:“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好孩子,你懂事多了,我最后一次见你时,你还是个小娃娃呢。当年崖山一别……”说到这眼泪居然在眼眶中打转。
陆崖也受到影响,虽然与张世杰谈不上有感情,可十年之后见到故人,多少有亲切之感,也忍不住落下泪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想到过往种种,叫他怎能不心酸?
“张伯伯,我爹……他还在吗?”
张世杰用衣袖搌了搌眼泪道:“在,你爹还在啊。不过他不在岛上,等过些时候我便安排你们一家团聚。”
陆崖心中凄楚,眼泪又流了下来,心中暗想,娘死了,恐怕再也不能一家团聚了。
张世杰只道他是太过激动,也不在意:“崖儿啊,等下你我秉烛夜谈,把你这些年的遭遇都讲给张伯伯。”
陆崖点头称是,张世杰又把陆崖介绍给在场百官,众人无不称奇,均拍手祝贺。
张世杰又对百官道:“从今以后陆秀夫之子陆崖也是我抗元义士中的一员,我代皇上封你为,封你为……”
张世杰正在沉吟给陆崖一个什么官好,陆崖则道:“张伯伯,小侄不想要什么官,况且此事也要禀报家师才好。”
张世杰还未说话,尹兰一旁则说道:“爹,你好不晓事啊,陆崖刚到这里,还是叫他先休息休息吧。”
张世杰道:“没规没距,这里是什么地方?等下再和你算账。”接着对陆崖说道:“你父亲尚在,他乃是大宋丞相,你如今已经长大成人,如何能不做大宋的官员,何必都听你师父的?你师父又是何许人也?”
尹兰道:“他师父是江南大侠辛不平,很有名气的。”
尹兰见张世杰封赏陆崖自然代陆崖高兴。可陆崖心中却觉得不太妥当。
张世杰哦了一声,道:“想不到你竟是辛大侠的高徒呢,既然如此可封你个镇殿将军。”
陆崖赶紧拒绝道:“张伯伯不可,家师若不答应,我无法担当这个职务,况且小侄初来乍到,寸功皆无,如何能当什么将军?”
张世杰还要说话,一旁杨钦虎说道:“太傅,陆小兄弟所言不差,加入我们义军的都要有投名状,他寸功未立恐怕不宜当此要职。”
张世杰“嗯?”了一声,道:“他是陆丞相之子,纳什么投名状,生来就是自己人。”
杨钦虎又道:“不然,陆丞相现在在大都,他身份未必清楚,况且如果草率将他加官进爵,恐怕人心不服啊。”
张世杰怒道:“我说的话,谁敢不服?”
陆崖想起当年父亲曾说过,张世杰飞扬跋扈甚是专权,可大家同为大宋效力,也不计较许多,如今听他口气果然如此,便道:“张伯伯,杨庄主所言极是,我实不该当此大任,况且我无心为官……还是算了吧。”
张世杰摇摇头,沉吟片刻,这才道:“好吧,那你也纳个投名状吧。”
陆崖问道:“什么是投名状?”
杨钦虎道:“随便杀个鞑子,然后留下‘杀人者陆崖’就可以。”
陆崖心中为难,他生来不愿杀生,义军虽然杀的是蒙古人,可这等无故杀人的做法与那些杀人的元兵又有什么分别,分明是绿林强盗的行径,便闭口不言,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张世杰见他犹豫,便道:“其实这也是为了保证我们之中不会有背叛之人,斩断归路。”
陆崖还在踌躇,尹兰说道:“杀个鞑子也没什么了不起,你之前不也射死了那个黑头领吗?这不也算是杀了鞑子了吗?”
陆崖知道她指的是黑山,“当时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张世杰闻听大喜:“可有留下姓名?”
陆崖摇摇头,“当时情况危急,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杨钦虎道:“之前的不算,现在才开始,这样吧,伯颜、桑哥均来到苏杭一带,这几日我们把苏州闹得不轻,你便埋伏在官道两侧,如果有机会看到少量的鞑子兵或者外出的蒙古贱民,便杀他一两个回来,到时也算立了功,便可当个镇殿将军了。”
陆崖道:“我实在不愿意做什么将军……”
张世杰道:“怎么,你看我们现在人少力微,瞧不起我们义军不成?”
陆崖赶紧道:“绝无此意……”
张世杰笑道:“那就好,此事不必再说,就这么定了。”
其实杨钦虎有意刁难,他统领白莲教多年可却从没有被张世杰说封官晋爵,充其量是个教会的头目或者先锋营的将军,而陆崖一来便要晋升,再加上之前败给陆崖,他心中耿耿于怀,因此才叫他纳什么投名状,须知,这几日风声何等紧,若要陆崖去作案,实在是凶险异常。
陆崖则另有打算,我一日不纳投名状,便一日不需要加入这个所谓的义军,大宋的江山是否复辟,与我和师父一点关系也没有,这张世杰如此专横,实在也不愿意在他手下当什么将军,不如自由自在的好。
待陆崖退下,杨钦虎把八王剑承上,张世杰接到手中,哈哈大笑:“杨庄主,你这次可算立了大功一件,不但收了陆崖,救了小女,还救回八王剑,确实不错。”
杨钦虎道:“太傅,那姓陆的小子似乎并不太情愿加入,太傅为何执意收他?况且封赏将军之职,似乎有些草率啊。”
张世杰含笑看了他一眼,正色道:“我知道你心中不服,不过我许给陆崖的不过是个空职而已,一不发俸禄,二不给人马,镇殿将军,那是在岛上镇守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你担心什么。”
杨钦虎点头:“原来如此。”
张世杰又道:“他乃陆秀夫之子,我看他的样子就已经确定了,你不必猜疑,这个人胸无大志,没有什么野心,倒是可以收留。再说,他师父是辛不平,说不定哪一天这些人都能为我所用,我岂能错失了这个机会,让良将流于他处。将来要成大事,还是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行啊。”
杨钦虎听张世杰褒奖自己,心中高兴自不必言说。
之后,张世杰带着他与尹兰在岛上简单看了看,并嘱咐陆崖夜里不要乱走,岛上也是机关遍布,若无熟悉之人领路有性命之忧。
陆崖自然无处可去,岛上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风光虽美却透着说不出的恐惧与陌生。
当夜他与张世杰促膝饮酒,秉烛夜谈,张世杰尽说些什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什么留取丹心照汗青,什么要继承父辈的心愿等等,陆崖只点头称是。他亲眼目睹崖山海战的惨烈,母亲因战事而死,他的心中早已厌倦了战争,而且义军的做法他并不完全赞同。
张世杰见他无心听这些大道理,便又说起这十年来的经历。二人均觉世事无常,感慨万千。
正说话间,外面隐约听见兵士们的歌声传来:天地悠悠,纷乱不休,匆匆半世,转眼白头,今夜与君醉,对饮杯中酒,莫说沧桑,莫说愁。
张世杰、陆崖相视而笑,陆崖闻听此歌不由得精神一振,阴霾一扫而空,举起酒杯道:“张伯伯,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