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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圣裁
写完卷宗最后一笔,崔容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唤来书童整理书案。
为了私盐案,他回京数日食宿均在大理寺。如今案子告一段落,崔容终于能回家了。
宝儿得了信儿,早早就在大理寺门口等着。
见崔容出来,他几乎直扑过来,抓着崔容的袖子,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少爷……你这些天也不回府,大理寺吃不好睡不好,少爷都瘦了……”
埋首案件这些日子,崔容身心俱疲,于是见了宝儿这般心思直白的模样,他觉得十分愉快,伸手拍了拍后者的肩膀:“少爷这不是信任你嘛!”
这话果然让宝儿开心起来,一扬小脸:“我可没有给少爷丢脸,铺子都管得好好的,不信少爷随时检查!”
“是是是,我知道宝儿最厉害。”崔容说着,弹了一下宝儿的额头:“家里这几日可好?”
宝儿本来正伸手揉着额头,一听这话,转着眼珠,支支吾吾地开口:“少爷……夫人这几日……”
他口中的夫人,指的自然是陈氏天界混混。
崔容闻言眉头一皱,大概猜到几分,许久才说:“走吧,回去看看。”
主仆二人快行至府门时,崔容便看见陈氏等在门口。
“我说了少爷不在,夫人不信,非要日日这般等候……”宝儿撅着嘴小声道,仿佛也对陈氏的行为十分不满。
本来也是,她有意摆出这般做派,不过是想低姿态地逼迫崔容罢了。
眼见崔容身影,陈氏按捺不住般向前迎了两步,随即又停下,双眼一直看着崔容,脸上表情十分复杂。
等崔容走近,她张口道:“容哥儿……”
话没说完,却被崔容打断:“有什么话,进去再说吧。”
他的态度可谓十分无礼,陈氏一时不能适应,忍了又忍,才勉强挤出一笑容:“就随容哥儿。”
进了院内,宝儿上了两杯茶便退下,将崔容和陈氏二人留在房内。
陈氏此时而不再急着说话,端起茶浅啜一口,脸上表情忽然有些扭曲,半晌才咽下去,然后放下茶杯。
“我知道容哥儿不欢迎我,索性开门见山吧。”陈氏开口。
也许是尚不能适应身份的转换,她语气中还有几分颐指气使的味道。
陈氏也意识到了,咬着嘴唇顿了顿,忽然起身,“噗通”一声对着崔容直直跪了下去。
“我是做过很多对不住你的事,但你大哥是我唯一的儿子,我求你救他!”陈氏语调凄然:“只要你肯留他一条命,世子之位我们不要了!下半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
崔容一惊,紧接着心里倒生出了积分佩服之意——虽然陈氏恶毒之事没少做,但对崔世卓倒是很尽到了母亲的责任,该低头的时候,一点都不含糊。
不过听到“世子之位”云云,他按下了扶陈氏起来的意思,坐在原处不动,只冷冷地、有些嘲弄地看着她。
陈氏见状,眼里泛出热泪,一咬牙低身对着崔容磕头。
她动作又快又猛,不一会儿额上就见了血,口中依旧不住哀求:“我求你救他!我求你救他!”
见她如此,崔容也不禁动容,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你起来吧,这件事我也无能为力,一切只能看皇上的意思。”
陈氏见他终于应声,哪里肯起来,反而仰头看着崔容,声音中满是希望:“容哥儿!你现在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只要你肯开口,你大哥一定有救!”
说着,她作势要上来抱住崔容的腿,唬得崔容连忙让开。
正在这时,门被突然推开,崔怀德满脸阴霾、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一见陈氏这副模样,他立刻怒道:“你这妇人成何体统,朝间之事岂是你能插手的,还不给我滚回府去!”
那声音,简直比冬日寒冰还冷上几分。
陈氏一听就尖叫,起身扑向崔怀德,又是撕咬又是拳打脚踢:“崔怀德!卓儿是不是你儿子!是不是!儿子都要死了,你不救他,还不准我救?!你是不是人美女的贴身兵王!是不是人!”
她下手带着一股疯狂劲儿,眼见着崔怀德脸上就起了几道血痕。
后者一声痛呼,也动了真怒,下手便顾不上分寸,两人便撕扯在一处。一时间撞击声此起彼伏,连多宝格都在拉扯间被撞倒了,上面的瓷器“哐当啷”地碎了一地。
屋内动静太大,宝儿护主心切,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然后给这千载难逢的场面吓得目瞪口呆,一时间不只是该进还是该退。
崔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忽然有些意懒,索性抬高了声音道:“三日前,大哥就已经畏罪自尽了。”
这话让陈氏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她转向崔容,目光呆滞,仿佛没有明白他方才说了什么。
下一瞬,陈氏爆发一阵凄厉的尖叫,像疯了一样扑向崔容:“是你!是你害死了卓儿!”
崔怀德一个没拦住,竟然让陈氏挣开了。幸亏宝儿反应快,连忙上前死死拽住,才没让陈氏真的伤到崔容。
陈氏仿佛已经失了神志,虽被崔怀德和宝儿联手拦住,还是歇斯底里地挣扎着、试图伸手去抓崔容。
她眼神中全然是疯狂和怨毒,口中不时大叫“都是你!你故意害死了卓儿!我和你拼了!我要你给卓儿陪葬!”
此时的她,哪里还有半分侯府女主人的模样,俨然已经是一个疯妇人。
好在崔怀德还有几分理智,见这样闹下去也不是办法,扬声叫来跟随的家丁,让他们捂着陈氏的嘴拖出去,把她塞进马车带回府中关起来。
崔怀德倒也不是不心疼崔世卓,只是他身在官场,自然清楚此事既是承乾帝亲旨,那便毫无回转余地。何况毕竟是崔世卓犯案在先,因此崔怀德对崔容的责怪没有那般强烈。
等将陈氏处理完,崔怀德转向崔容,有些涩然地说:“你母亲一时伤心,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你大哥果然……”停了片刻,崔怀德开口问,不过始终没有说出那个“死”字。
见崔容点头,他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崔容冷眼看着崔怀德,心里是压抑不住的鄙视。
陈氏虽然痛恨迁怒于崔容,但她有丧子之痛,崔容尚且能理解;反而是崔怀德这样冷静理智,叫人忍不住心寒。
当然,崔容一直都十分清楚,在他的父亲心中,儿子虽然重要,但排在第一位的,恐怕永远只有他自己。
果然,崔怀德沉默了一会儿,便对崔容说:“你大哥的事已经不能挽回,现在只能尽量保住崔家。你到底是崔家的人,这件事对你也并非全无好处……”
“父亲是户部尚书,我不过是个五品的芝麻官,”崔容不冷不热地回应,“这话就算要说,也该是我对父亲说吧。”
崔怀德吃了个不冷不热的闭门羹,倒也不怎么生气。也许是觉得崔容不过是一时气话,他只作语重心长状拍了拍崔容的肩膀:“你好好想想吧。”
等崔怀德带着人离开,崔府又重新安静下来。
崔容看着满室狼藉,不由揉着额角。
宝儿一边指挥小厮清理房间,一边眨着眼睛对崔容道:“少爷别气坏了身子,我刚才已经替你出过气了——我在夫人的茶里加了一大把盐!”
崔容想了想,陈氏方才喝茶时果然神情古怪,便有些哭笑不得重振炎黄。
不过多亏了宝儿这么一闹,他心下倒没有原先那般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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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承乾帝终于下旨,朱员外一干人犯抄家处斩,而苏杭两地涉案官员均革职查办。
这道圣旨颇有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之意,既没有提到崔世卓,也没有提到三皇子。
但明眼人都知道,此举虽是保留了崔怀德作为忠义候及户部尚书的颜面,却也有几分提醒他辞官的意思。
崔怀德在官场沉浮数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没几日便上折子请求告老还乡。
承乾帝又做出仁君模样,保留崔怀德忠义候的爵位,并许其在京城继续居住——却没再提世子之位的事。
皇帝的意思很明显,崔家的爵位,大概就到这一代为止了。
崔府的凋零已成定局。
崔怀德自此便不大出门,而陈氏自从那日知道崔世卓身亡的消息,更是一病不起。
崔容听宝儿眉飞色舞地说着崔府的近况,心下却并不轻松。
陈氏那日怨毒的神情还历历在目,这妇人一向睚眦必报,她既认定了崔容是害死崔世卓的罪魁祸首,绝不会这样安安静静地接受的。
不过,以崔容现在的实力,却也不用将此事放在心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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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私盐案尘埃落定,崔容在其中的作用也渐渐浮出水面,他在江南的诸般举动,也越来越详细地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
对于他的行事,朝堂间褒贬不一。
勋贵派觉得他如此行事有违孝道,清流们却对他大义灭亲之举十分赞扬。随着两派争论日盛,崔容的名字也渐渐变得越来越响亮。
与此相对的是,承乾帝对崔容表现出了明显的赞赏之意。
实际上,当初把这件案子交给崔容,承乾帝是怀着几分弃子的准备的。
然而几个月下来,崔容表现得进退有度,既查明了真相,又顾全了皇家脸面,将事情办得十分妥当,便令承乾帝有几分刮目相看。
他年纪轻轻已官至五品,再升着实有些刺目,承乾帝便只赐了一座距皇宫不远的宅子和几名伶俐的婢女作为赏赐。
但就是这样的赏赐,也足以令长安城年轻进士们艳羡不已。如果说先前还有人看不上崔容出身太低,现在已经没有人会说这样的话了。
而对于承乾帝的做法,杨进只叹息道:“父皇实在是太……谨慎了。”
子不言父过,这样的评价,已经是他能说出口的极限。
崔容明白杨进话中的意思。
婢女固然是赏赐,但只怕里面也少不了承乾帝布下的眼线——就连将崔怀德留在京中,也未必没有拿捏崔容的意思。
但他并不在乎,想要平步青云,这点代价已经是很划算的了。
一个多月后,此事带来的风波似乎渐渐平息下来,承乾帝的第二道旨意,又在朝间掀起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