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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兰虽然觉得走过一遭又走一遭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子微妙的感觉,可也着实没有什么好多去纠结的,她心中存着事又习惯了早起,饶是身上疲累仍是早早的睁开了眼,侧头看了看还睡着的胤禛,却是轻轻叹了一声——
他怕是还不知道等会儿还有一堆糟心的事情在等着吧?
此刻的胤禛并没有平日里那故作生硬的严肃样子,虽是因着消瘦脸上的轮廓分明,可线条却并不算硬朗反而透着点柔和,舒兰看了几眼便收回了视线,望着床顶上那大红的帐子脑中转得飞快,紫禁城里规矩多,只要踏进了这个门便是连呼吸都带上了点凝滞,即便她多活了一世应对妯娌小妾可以说得上是得心应手,可上头有那么个早已经成了精的康熙盯着,还有个没事就喜欢扯的德妃逮着机会就惹事端,以及谁都不是傻子的各宫嫔妃时不时的踩上一把,她这日子却也不会轻松到哪里去,更别说前朝指甲盖大的小事都能对根基不稳的他们有着巨大的影响,而她就是再有先知在手也没那个本事从源头上将一切麻烦尽数扼杀。
上辈子舒兰给人的印象虽然多是淡然而温和,可这一方面是因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已经没了,再有盼头也不过是空守着个尊贵的位分便是对什么都有些不上心,而另一方面则是后来成了皇后,没有谁会不长眼的去到她面前讨嫌,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自然是端得温和,然而眼下里不同,遗憾尚未发生,她还有大把的机会去将一切给掰过来,自然是从骨子里激起了一股莫大的动力,决心将每一步都走稳走踏实再不给旁人半点可乘之机,这般之下,她不由得飞快的在心中计较起了等会儿要应对的人——
康熙确实是个精明的,且这会儿并不像年老的时候那般正值壮年,可谓是前朝后宫都是一把抓,然而万事有利则有弊,康熙这样的作风虽是让任何人都不敢将手伸得太长闹出什么大事,可是因着上心的事情太多却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比如在儿子里头除了太子之外,对于其他儿子都是大事上纲上线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这后宅之事便是属于小事的范畴,说白了,除了隔两年塞两个人过来之外,康熙并不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反倒是因着此人的一碗水端平和重规矩才能让她立得稳稳的。
而至于那帮子如狼似虎的兄弟,老大讨嫌归讨嫌,可在记忆里除了能在嘴皮子上给他们添添堵之外倒也没什么其它的,总归横竖是个最后折在了自家亲爹手里的炮灰,太子也没什么好多计较的,胤禛一向跟他走得亲近,就是后来性子大变也没将火烧到他们身上,老三除了逮着机会就给胤褆找点不痛快外多是中立,老五没存在感老七性子内敛老八……按理来说,甭管上辈子老八怎么闹腾放在现在都还得多不少年头,加上那男人们之间的事她也插不上什么手,她并不需要太过上心,可是旁的就算了,偏偏过不了几年出宫建府就是跟胤禩打隔壁,想着对方那会儿明面上唯老大马首是瞻没少借此来给太子党找麻烦,连带着连他们也没幸免的糟心劲,舒兰双眼眯了一眯,老八母族不行妻族落败,能够依靠的无非是老九的财力和老十背后的钮祜禄氏,若是能找点打算将这铁三角捅出个洞,那以后的日子不就得少很多麻烦?
横竖出宫建府还有几年的时间,舒兰在心里给老九和老十都记了一笔之后便转头想起了更重要且能直接影响到她的人,德妃,说起来她跟这正经婆婆也算是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可是思来想去却还真是有些说不准这个人,说她蠢吧,她又能从一介宫女爬到一宫主位的位子且还硬生生的站稳了脚跟,说她聪明吧,后来却情愿是拼得鱼死网破也不愿意让胤禛如了意,连带着她也从未得过半点好。
“你醒了?”
一辈子的记忆多且乱,正当舒兰想了好半天终于回想起新婚头一日见德妃的情形时,身侧原本熟睡的人却是动了一动,随即张开了眼睛——
“等会儿还有得折腾,怎的不多睡一会儿?”
“平日里本就习惯了早起,等会儿又要给长辈们请安,虽说该学的规矩都学了可还是怕忙中出错,便是趁着这会儿功夫想在脑子里过过呢!”
被打断了思绪舒兰便暂且抛开了这一茬儿,横竖等会儿就要见到,辈分压在那儿她也不可能像对大福晋那样直接反击,顶了天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听着胤禛体恤的话便也扬着笑意体恤起了对方——
“说起来,您昨个儿虽是喝了醒酒汤,却到底是喝得有点多,怎的也不多睡会儿?眼下可觉着难受?”
“我哪里就这样孱弱,平日里虽是不怎么饮酒,可每年年宴却都少不了要被灌上一回,再加上前头太子和三哥成婚的时候都闹得不轻,便也算是习惯了,倒是你,可还觉得爽利?”
胤禛其实并不算什么温柔体贴的人,其一是他作为皇子,就是再爹不亲娘不爱那也是从小被人捧着抬着惯了的,除了长辈们需得多上点心,旁人都是自己贴上来奉承都来不及了自是没得他多去表现的理儿,其二则是性子摆在这儿,顶了天了也就是让底下人好生伺候,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或是得了点东西分分赏就已经算是给了不小的脸面了,而之所以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对舒兰温柔体恤,当然其中是有着新婚头日和对方的关心让他心中熨帖的缘故,可更多的却是他确实对这个福晋感到打心眼里的满意。
这并不是说舒兰多么会争宠多么会伺候,毕竟这再是重生了一世性子总归不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更不可能陡然在这方面开了窍,况且,俗话说的妻贤妾美,若是她真的在这上头做了什么文章反倒是要让重规矩的胤禛不满了,而知分寸知进退知冷热,拿得住事又还有股子聪明劲儿,再加上相处起来极为轻松,却是足够让人来得满意又舒心,态度也就自然而然的温和再温和——
“等会儿沐浴的时候让底下人好好松松筋骨,也好让人精神些,若不然被那日头一晒再又一折腾,怕是要累出病来。”
“谢爷的体恤,我很受用。”
夫妻二人倒是相处得不错,只是这会儿能留给他们说话的时间却并不多,外头人听着屋内有了动静又等了这么一会儿便是请示了一声,端得端浴桶拿的拿礼服的进来忙活了起来,要请安的地儿太多饶是他们起得早也不敢多做耽搁,沐浴换衣梳妆用膳都是能多快则多快,赶着外头天色刚擦亮就出了门——
正如同舒兰所想的,康熙是个极好应对的,毕竟这会儿夺嫡的乱子还没拉开序幕,正是父慈子孝的当口儿,再加上又是自家儿子新婚头一天,便是带着笑意受了礼,又循例说了些夫妻和乐的话赏了堆东西便算完了,而兄弟们之间虽是心思各有不同,可老爷子在上头瞧着也没有哪个会在这时候没眼色惹乱子,饶是因着自家福晋的转述对眼前二人极为不待见的胤褆亦是皮笑肉不笑的说了几句恭祝的话,出了乾清宫又到宁寿宫,仁宪太后是极为和气的老太太,早年虽是诸事不顺却是晚年有福,便是见着谁都是一脸的笑脸,抓着舒兰的手说了好一通话又见对方蒙语说得不错,便更是欢喜的将赏赐加了又加……兜兜转转跑了两个宫,身体上虽是有些疲累可是心里到底是没多的负担,可随着离永和宫越来越近,舒兰却是不由得慢慢敛起了唇边的笑意。
永和宫坐落在紫禁城的东六宫,虽说是跟方才去的富贵大气的宁寿宫没得比,却也是处处精致,只是一切太过精致总是让人难免生出些距离感,就如同德妃一样,整齐正式的宫装,插满了珠翠的发鬓,描画得精细的妆容都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可同时也让人觉得高高在上难以亲近,只能一切按着规矩来——
“得了,起来吧。”
德妃的容貌并不算出挑,当然这是放在缺什么都不缺姿色的皇宫来说,只是她的眼角眉梢之间透着顾沉淀,气质也显得很宁和,没由来的便是让人觉得安心和放松,不过在胤禛和舒兰二人看来,饶是对方唇角带着温和的笑意,却也能感觉得到其中的疏离——
“你们去了乾清宫又刚从宁寿宫出来,想必该说的皇上和皇太后都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我便也没得什么好多啰嗦的,也省得折腾来折腾去让你们累得慌,横竖瞧着你们都是懂规矩知分寸的人,想来是能够将日子过得不错。”
“是。”
德妃这话从明面上来看似乎是极为体恤自家儿子和儿媳,怕他们接连折腾了两天吃不消,可是听在习惯了这样态度的胤禛和多早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舒兰耳中,却是知道对方纯粹是懒得多说,而德妃显然也不在意他们听了是什么感觉,很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胤禛,老十四近个儿开始学写大字了,你一向在这上头得皇上夸赞,便去后头瞧瞧吧。”说到胤禛,德妃面上的笑意倒是真心了点,可是将打发人的话说完之后,再度将目光转到舒兰身上又变得公式化了起来,“我跟你媳妇说说话。”
话说得这份上,饶是胤禛心里再不舒坦也只有告退的理儿,而舒兰虽然知道德妃没那么容易打发,可正经婆婆要跟新进门的儿媳妇说教上一二却也是无论放在哪家都是合情合理的事儿,便是垂下眼眸掩过了其中的不耐,端得一副恭顺老实——
“儿媳谨听额娘教诲。”
“也没得什么教诲不教诲的话,不过是成了一家人以后相处的时间很长,我既是你们的额娘总是要为你们操心。”
“多谢额娘体恤,儿媳若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还望额娘能多多指点。”
“嗯。”
舒兰知道对方这是在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心中冷然面上却是半分不显,看着嬷嬷端着茶盏立在一旁还有眼色的接了过来递了上去,德妃无论心里头有什么计较,也没有在这上头多做什么为难——
“皇上一直就说费扬古府上教养好,如今瞧着倒是不错。”
“儿媳只是谨遵本分,当不得额娘这般夸赞。”
“在这宫里头,活下来容易活得好却不容易,就像是这规矩人人都懂,最难的就是知道本分拿得住分寸。”德妃抬眼看着舒兰,稍稍挑了挑眉,“听说昨个儿新房里头挺热闹,你跟妯娌们也聊得很是热乎?”
“嫂子们都是和气的人,妹妹们也都乖巧可人,说着话倒是也让人觉得不那么紧张。”差不多的话从胤禛嘴里说出来是体恤,可在德妃这儿却是明显带着深意,舒兰心下了然对方这是想要拿大福晋那一茬儿做筏子了,心中不由得顿时有了计较,只是面上却是端得不温不火,“只是儿媳愚笨,想要捡着好听的话儿凑趣却似乎是没说到点子上,最后还是嫂子们和妹妹们打的圆场。”
“你愚笨?还没说到点子上?”
舒兰早就了解德妃是个什么性子,但凡她想要发作便是无论你说什么都能找得到由头,而一点不出她所料的,话音刚落便只见德妃将茶盏往桌案上一磕,虽不算重也让人心里突了一突——
“我瞧着你昨个儿那股子机灵劲儿可不像是愚笨的人,没说到点子上都将你大嫂给堵得没话说了,若由着你说到点子上了岂不是那会儿就得闹开了去?”德妃面上的笑意一冷,“看着你也像是个懂规矩的,怎么连长幼上下都分不清了?甭管你大嫂说了什么闹得好看不好看,往外头说那都是她的不是,可你这么一搅和话还能听不能听?就是胤禛,不是也得被你累得面上不好看?”
“额娘教训得是,是儿媳的不是。”
“在皇家最是讲究个多做少说,祸从口出这样浅显的道理就是寻常宫人都知道,你要知道你现在代表的可不是你们乌拉那拉氏,而是胤禛,甚至是我的脸面,在你看来或许不过是妯娌间的小摩擦,可到了我这儿,岂不是白白的得罪了惠妃?”
舒兰心中一片冷嘲,旁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这宫中主位统共就这么几个,各自都有儿子便都是阵垒分明,饶是面上一团和气私下里却是早就较上了劲,而其中,宜妃便罢了,毕竟老五养在了太后跟前老九又还小且又本身是个爽利人,多是哪头都不多得罪,而荣妃是资历最老的宫妃之一,早已是人老色衰失了宠爱向来就是个低调的,这样一来,正是得势的惠妃和德妃关系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别说前者觉得胤禛是太子党跟自家儿子作对,后者又几次三番被打了脸,是以,其他的就算了可拿着这个做筏子却是直让舒兰觉得可笑得很,而果不其然的,这前脚的话头刚落后脚便又来了——
“说起来,我也知道大福晋是个什么性子,最是个口里头没遮拦的,你正是年轻有点年轻气盛也在情理之中,横竖我是你们额娘,该帮你们担的总是得帮你们担着,只是……”德妃本就不喜欢胤禛,看着舒兰这几乎跟胤禛如出一辙的拨一下才动一下的性子,心中不由得很是堵得慌,便也懒得多打太极就直接将话锋一转,“只是这在外头也就算了,这要是自己关起门来还是这样,胤禛岂不是得生生被扣上个治内不力的名头?”
嗤,原来是等在这里!
德妃总算还顾忌着颜面并未将话说得太过直白,可舒兰本就是个通透的,哪里会听不出其中的意思,想着上辈子对方对李氏的维护,闹得她才是新婚就被搅得一头包生生去了大半喜意,生生的被人钻了空子,以及记忆里对方对待自己和后来的十四福晋全然不同的态度,舒兰心中飞快的划过了一抹了然——
胤禛被扣上个治内不力的名头,这便是你的本意吧?
辈分摆在这儿,眼下里又同在一个屋檐下,她没有必要也没有由头在明面上闹得不好看,可抬着酸痛的小腿慢慢走出永和宫,回望着那在阳光下显得温暖不已的宫殿,她的面上却是一片冷意,当额娘当到这份上还真是绝了,可是她又凭什么觉得自己会让她如意呢?
舒兰自顾自的走着不发一言,脑中的画面却是从李氏的嚣张到自己迫于形势的隐忍,再到德妃见缝插针的又赏了一个又一个心思不小的女人,看着眼前这近在咫尺的自家大门,她终于笑出了声——
算盘倒是打的精明,可惜她却已然不是当年的她了,她倒要看看这些个人还能玩出朵什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