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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展明府上只有两位主子,一个是替他自己,另一个就是李景若,奴才不好上桌和主子们一起吃饭,因此引鹤和府里的几个下人们一起去了。
只有两个人,堂而皇之地送一大桌子菜也没什么意思,李景若就让把做好的菜送到高展明房里,自己抱着一坛酒去了。
菜不多,因他们只有两个人,下人送来了七八个小碟子装的菜,大锅烧的菜,余下的高展明让仆人们分着吃了。都是蜀地的特色菜,一眼望去,红红火火地漂着一层辣子,还有一人一碗担担面。
李景若把一坛子蜀地的清酉票酒放到桌上:“喝这个解辣。”
高展明破开酒封,凑上去闻了闻,只觉酒味无比醇厚,就这照面而来的一阵酒气就快把他给扇醉了。他揉了揉鼻子,问道:“这是蜀酒?”
李景若点头:“是啊,清酉票酒,解辣暖身效果最好。”
高展明一惊:“清酉票酒?听说这酒厉害得很。”此酒发酵期很长,冬酿夏熟,有一醉累月之称。高展明道,“这么厉害的酒,喝醉了怎么办?”
李景若笑道:“夫人喝醉了岂不是正好?要不然为夫还真愁没机会下手呢。”
高展明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可真是……”顿了顿,又道,“得了得了,我快饿坏了,吃饭吧。”
李景若夹了一筷子豆豉蒸鱼放到高展明碗里:“君亮兄,年年有余。”
高展明夹还了一筷子牛肉片放到李景若碗里:“同喜。”
李景若挑眉:“夫人,你可知道这菜叫什么名字?”
高展明道:“夫妻肺……”自己把话头截住了。
李景若哈哈大笑:“夫人有心。”说着就把牛肉夹进嘴里吃了。
高展明叹气:得,从前还是偶尔地同他“开开玩笑”,这几日是越发变本加厉了,句句离不了调戏他!要不是李景若这家伙平时也总是没个正经的,高展明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真心的了。
这顿年夜饭也不知是谁烧的,竟感觉比从前还辣了不少。蜀地的菜一直是极辣的,高展明从小是在吴郡长大,口味偏甜,后来又到了京城,也不常吃辣,刚到蜀地那会儿,还真叫他有些不习惯,不过蜀地的菜虽然辣,色香味却是极好的,虽说有时候叫人眼泪鼻涕都止不住,却也止不住筷子。几个月下来,高展明已有些习惯了。可今日的菜,竟比往常还鲜辣几分,叫他不得不以酒漱口。
还别说,这清酉票酒虽说极浓,入口十分呛人,可一咽下去,立刻就解了麻辣。
两人一边吃着小菜一边喝着小酒,一边讨论官府里的事。
李景若虽说也是头一次当官,可他毕竟是皇家长大的,且他又是个有心的,官员的职责和官府的流程他比高展明清楚得多,高展明有不少事情要请教他,他也都能对答如流。
高展明忍不住问他:“耀然兄,你前几年寻访各地,到底都寻访了些什么?”
李景若道:“了解民情,看看各地的百姓都是怎么生活的,各地的官员又都是怎么当官的。”他又道,“其实判司这个官,我也当过几个月,因此才清楚审理案情的流程和讼狱中可能会有的疑点。”
高展明大惊:“你做过判司?我怎么不知道?”
李景若笑道:“你对我,知道几分?”
高展明想了想,道:“你让我看见几分,我便了解几分。”又奇道,“你怎么会去当判司?”不管怎么说,李景若都是个皇族子弟。高展明虽说是高家子弟,富贵极盛,但是因为身上没有爵位也没有功绩,先辈的功绩是不能算到他头上的,因此即便中了进士,下放到地方当官,也要从判司做起。皇族就算如今衰微了,嫡系的皇子皇孙和他们这些势族子弟也是天差地别,再不济的都能封王封侯,虽说手中的权势和财富未见得有多少,可是出身的高贵却是无人能匹敌的。
李景若道:“有一天我听说了一件案子,是一个农妇杀害了自己的丈夫,将丈夫的尸首用火烧的面目全非,再去官府里报案,说是家里走了水,把她丈夫烧死了。她丈夫的尸首被衙门收走,过了两天,所有的许多蝇虫都聚拢在那具尸首的头顶上盘旋,当地的判司就立刻命令仵作给那具尸首开颅,结果发现尸首的头盖上有个穿透了骨头的伤口,是用锥子砸的。判司立刻命人把那农妇拘捕归案,果然是那农妇伙同奸夫谋害了自己的丈夫。我觉得这桩案子十分有趣,便调来了案卷查案,不少案子都让我觉得耳目一新,老百姓们竟还有这般手法和智慧,可当真不能小觑了他们。”
高展明点点头:“唔,看案卷的确是个了解民生的好法子。”
李景若道:“是啊,史书上记载的都是家国大事,老百姓们却鲜少能占据一席之地。看案卷却不同,民间出高人,还有些歪打正着的妙事,亦可加以借鉴。譬如我曾经看过一桩案子,两个农户之间有仇怨,其中一个起了毒害另一个的心思,便自己调配了毒药,下在那户人家的菜地里,还以为做的天衣无缝,绝不会被人察觉。没想到他下了药之后,其他人家的菜田都被菜虫侵扰的苦不堪言,唯有那户人家的田里没有丁点菜虫,菜还长得比往年更茁壮。吃了之后,也未见中毒。后来下毒的那户人家气不过,直接把药下在仇人的酒里,人被他毒死了,闹到官府,下毒的被缉拿归案,才把之前在地里下药的事情供了出来。”
高展明大惊:“那杀虫的是什么药?”
李景若哈哈大笑:“我当时也想知道这个,可惜那判司是个糊涂人,我查卷了相关的所有卷宗,也没瞧见关于那毒药的记载,倒是那个下药的因为杀了人,没几天就被处死了。可惜,当真可惜了。”
高展明叹气:“这案子怎么就轮不到我来审?!暴殄天物啊!”
李景若道:“因此我便生了好奇的心,让我父皇帮我伪造了一份公文和出身,说是我当年新科及第的进士,让我到邻县去做了几年判司。”
高展明啧啧称奇:“耀然兄可真是个率性而为的人。不知你当判司的时候,可学了什么有趣的?”
李景若晃了晃杯子里的酒:“学了一招暗度陈仓。”
高展明奇道:“哦?说来听听。”
李景若道:“是一桩私奔的案子。一位商家公子看上了一户小吏家的女儿,奈何那小吏嫌他是行商出身,不愿将女儿嫁给他。他便趁着那姑娘去驼山上清修的几个月里也上了驼山,剃光了头发假扮成寺庙里的一个扫地和尚,每日与那姑娘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吃喝都在一处,还为那姑娘讲解诗文。几个月后,姑娘下了驼山,便与他私奔逃家了。”
高展明皱了下眉头。这案子听起来,怎么有些怪怪的。
李景若笑弯了眼凑过去,道:“我还听说,那小姐原本还因羞涩而推脱,可那公子趁着某一日把那小姐灌醉,与她……将生米煮成了熟饭,于是两人这才郎情妾意,私定了终身。”
高展明嘴角一抽。
李景若笑得颇有深意地将自己手中的酒杯碰了碰高展明的杯子:“君亮,我敬你。”
高展明狐疑地看了看自己的酒杯,警惕道:“你该不会在里面下了药吧?”
李景若被他逗笑了:“虎鞭、鹿茸、肉苁蓉、阳起石……全都下了。”尽是些壮阳的药物。
高展明看了看手里的酒杯,失笑。他当然不会真的相信李景若在里面下了药,只不过李景若这家伙……虽说总是嘴上没个把门的,可十句里面,总该有一句真的吧?他仔细回想一下,还真觉得李景若对他的心思好像已经昭然若揭了。
其实他还从来没有亲近过男色,从前在吴郡的时候,县学里读书,子弟们狎玩亲昵,他心里并不反感,却没有什么喜欢的人也令他有这种念想。后来娶了妻,也是淡淡的相敬如宾,再后来妻子死了,他就更把一腔心思都放到了学业上。重生成为高展明之后,一开始就被人冠上了一个出卖色相的帽子,宗学里的那些纨绔子弟们,能让他心生好感的都极少,对高华崇更是避如蛇蝎,更别说和谁分桃断袖了。
对于李景若,他心里并不讨厌。如果要他娶一个女人,以他的脾性和身份而言,应当不会是为了什么情爱,而是有目的的联姻。高家给他安排的亲事,他定然是不敢要的,他又不知哪个势力是志同道合、可以倚靠联姻长期合作的,因此他从来没有动过娶妻生子的念头。可有时候总是一个人,也难免有些孤寂,心里的话想和人说,不解的事情想和人商量,为难的时候身旁还有个后盾。如果那人是李景若……
高展明垂下眼,只觉脸已因酒力十分发烫了:“李兄,耀然,你到底哪一句才是真的?”
李景若抿了口酒,轻轻将杯子放下,道:“君亮,我缺四十两银子。”
高展明一怔,没想到他突然把话题扯开了,不解道:“你缺银子?你的钱呢?”
李景若道:“我的钱都送回襄城购置日后的家业了,我看中了一件狐裘大衣,身上的钱还缺四十两。”
高展明以为他要跟自己借钱,好笑道:“你缺钱,今日在外面还……”话说到一半,突然一惊,止住了。今天李景若套了五两银子买了赌票,一赔八,他若是赢了,就能净赚四十两……
李景若笑吟吟地拿一双灼灼的眸子盯着高展明:“你可否助我一把?”
高展明心里算了算,如果自己要买另一注,赢回四十两银子,买十赔一,就得买四十两银子的赌票……太荒谬了,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这不是重点!李景若的确在一步步推进,将他的空间挤压的越来越小,说的话也越来越露骨,可是李景若从来没有正正经经地说过一句,他始终是以玩笑的口吻说出,也随时随地可以因为玩笑而撤走。
高展明沉默了许久,李景若也不开口,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高展明深吸了一口气,道:“耀然,你这句,是否又是玩笑?”
李景若挑眉不语,低下头摇晃着自己手里的酒盏。
因为没有人开口,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李景若终于将酒杯放下,缓缓道:“你是否记得……”
高展明的心口一紧。
就在这个时候,门突然被人撞开了,一个男人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扑倒在桌前。
高展明吓得从椅子上猛地站了起来,李景若眉头一皱,起身道:“做什么?”
这时候引鹤也从外面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指了指跪趴在地上的人道:“爷,来不及通报,他说有十万火急之事……”
高展明低下头仔细打量地上那人,有些眼熟。他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太守府的侍卫。
那侍卫喘得凶极了,可见跑过来的时候有多么着急,将身上的力气都用完了。他张大嘴拼命地吸了两口气,这才断断续续道:“都、都督、有,有人造反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兔美酱lm、应白头、喵公主她妈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