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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 慕容复与乔峰旅途劳顿,苏轼自然不会强留他们陪自己夜谈,反而叮嘱他们早些歇息蓄养体力。乔峰是远道而来的客人,用过晚膳便自行回房,却是慕容复仍得打起精神问一问家中之事。玻璃与烈酒的买卖又给慕容氏增加了两处财源,这原就在慕容复的意料之中,以至于看到账本上即将突破六位数的盈利也并不动容。反而是他的舅妈李青萝的消息,更令慕容复关注。
据风波恶所说,李青萝在得知慕容复扔下王语嫣跑去边关后曾大发雷霆,亲自跑来黄州要把王语嫣接回家。哪知,待与苏轼的夫人王闰之一席长谈后又改了主意,亲自置办了不菲的礼物,命王语嫣正式拜了苏迈为师,留在苏轼家中接受教导。王语嫣生性聪颖,虽说只拜入苏迈门下,可苏轼也时常指点她功课。阿朱阿碧两个丫头名为陪伴王语嫣,念书时自然也一同受苏轼父子教导,受益颇多。风波恶不懂李青萝的反复无常,慕容复却叹息着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风波恶听慕容复的话音中颇多寥落,不由仰头看了他一眼。正欲开口问话,邓百川忽然一扯他的衣袖,上前道:“夜已深,公子爷还是早些安置罢。”扯着不情不愿的风波恶走了出去。
慕容复心事重重又哪里睡得着,干脆去厨房取了一坛好酒,到庭院里举杯独酌。怎知一杯方才落肚,乔峰也走了出来,笑道:“慕容贤弟,你我相识一场,既有好酒,怎能不招呼我?”
慕容复微微一笑,随手拍拍一旁的石凳,拿衣袖轻拂了两下请乔峰坐了,又拎起酒坛给乔峰和自己都满上一杯。“是我的不是,罚酒一杯,先干为敬!”
乔峰见慕容复喝地爽快,也跟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是识酒之人,方喝过一杯,便觉出不同来,这酒入口好似吞了一团滚烫的火焰,乔峰喝过那许多酒中若论酒劲之霸道,它可算是首屈一指,不由叫道:“好烈的酒!叫什么名字?”
慕容复扬眉而笑,得意地道:“烧刀子,当世烈酒,属它称王!”烧刀子是辽东的烈酒,于明清年间初步成型,也算是慕容复的另一项“发明”。只因入口极辣,市场反响颇为平淡,如今见乔峰识货,慕容复自然十分欢喜。只见他忽而屈指往面前的酒杯杯壁上轻轻一弹,那注满了烈酒的酒杯受他指力所激,即刻飞了出去撞破了挂在庭院一角的灯笼。灯笼中的烛光忽而“嘭”地一闪,那酒杯在灯笼之中转了个弯又飞了回来,稳稳地落在桌上。酒杯之中,一团火焰正在杯中熊熊燃烧。
乔峰看了那酒杯一眼,赞道:“好一个参合指!”
“雕虫小技,献丑了!”慕容复却并不在意他的武功,反而出言问道。“今日与我老师谈话,乔兄为何阻我提徐禧之事?”
乔峰闻言,当下指着慕容复笑道:“慕容贤弟果然是个读书人,行事颇有几分迂腐。我且问你,你这一年来所经历的战场杀戮,可会与你表妹提起?”
慕容复诧异地挑眉,理所当然地答:“自然不会。语嫣年纪尚幼,我若说与她听,不是引她做噩梦么?”
“那不就结了?”乔峰语调轻松地道。
“怎么就结了?”慕容复却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将来语嫣长大成人,若是知道此事,怨我行事狠辣与我生分,那不是剜我的心么?”
“这是什么话?”乔峰嗔道,“战场对敌,你死我活。怎么能算是狠辣?”
“老师不也以为那一把火有伤天和么?”慕容复苦涩地道。
“那是苏学士不曾见过战场。书生之言,贤弟又何必放在心上?”乔峰即刻回道,“苏学士与令妹都是聪明人,即便如今不明,来日也会明白。纵使真有那不分是非的糊涂人怨你狠辣,难道这该做的事你便能袖手旁观,不做了么?乔某习得一身武功,为的是行侠仗义。路见不平,必要拔刀相助。若是我每回出手,还要先掂量对手的轻重、忧心会否连累亲朋、想想旁人会如何评论,要确定于自己百利无害才出手,若不然便视而不见,那我还算是个人么?义所应当,当做得做!慕容贤弟怎么就着相了?”
“说得好!”不等慕容复回话,苏轼已经一声高喝,自庭院的另一头走了过来。苏轼一家如今与慕容复同住一个屋檐下,他又是老酒鬼,慕容复与乔峰在此喝酒,他闻着味就过来了。“身怀武功而不施仁义,不过是一介武夫,恃强凌弱,不值一提。乔小友有这般侠义心肠,方才当得‘英雄豪杰’四个字!当浮一大白!”说罢,他便与乔峰干了一杯,又冷眼睨向慕容复。“孟子有云: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复官,你作诗不成也就罢了,怎么连书都读不通了?”
苏轼与慕容复有师徒名分,苏轼出言责备,慕容复当即起身赔罪。“老师教训地是。”然而他心乱如麻,是以应了这一声便又道。“然则,学生只怕人言可畏、人心叵测!”
“一户人家有十个兄弟,其中九个都好吃懒做,剩下的那一个应该怎么做?”乔峰却在此时忽然重复起慕容复曾经提过的那个故事,大声道。“自然是要更加努力地劳作,好养活全家!或许,那九个兄弟见他努力劳作非但不感激,反而怨他不肯与兄弟们一起吃酒玩乐,以致感情生分。又或者,那九个兄弟受他接济,久负深恩竟成仇敌,要害他性命夺他家产。只是,那又如何?施恩并非为了图报,而是世间公义如此。纵然那九个兄弟各个不堪忘恩负义,他自己便不吃饭也不做人了么?只要事情是对的就该去做,何以因为别人说三道四而耽搁了自己?”
慕容复长叹一声,又道:“如此说来,我便还有一个故事。同样有十个人被困于一间黑屋子中,其中一人醒了过来,大声地呼救又拍打大门,因此而吵醒了那剩下的九人。他们所处的黑屋子被人封死了门窗,出逃的希望很是渺茫。又或者,纵使逃了出去,外面也是冰天雪地,终究还是冻饿而死。那么,那一人吵醒了那九人究竟是对是错?那九人又会否怨他让他们失去了在昏睡中幸福死去的唯一机会,反而要尝尽死亡来临时的惊惧?”
这一回,答话的是苏轼。“黑屋子外的情况,在屋子没有打破之前,谁也不知道。留在黑屋子里必然是死路一条,若是逃出去总还有一线生机。纵使最后仍难免一死,努力过失败了与不曾努力坐困而死,终究不同。况且,复官,那黑屋子中不当只有十人,纵使第一人失败了,后来人也会吸取他的教训,摸索出正确的逃生之路。复官,为师始终相信,这世间勇敢的人多,胆怯的人少;愿意清醒而努力的人多,愿意坐困而死的人少。”
“慕容,这世间之人如此之多,你怎么知道日后所有人都会怪你,所有人都忘恩负义,所有人都瞎了眼呢?”乔峰似是明白了慕容复即将做出的决定,只深深地望着他的冷澈通透的双眸,一字一顿地道。“是非对错纵使一时被混淆,然千古之下终究要水落石出。公道,自在人心!”
“发心如初,成佛有余。”苏轼被贬之后愈发精研黄老之说,此时有感而发不由轻叹着说了一句佛偈。“复官,出仕罢!”
慕容复没有答话,此时此刻,他只是想起了前世去波士顿时曾经见过的犹太人屠杀纪念碑上那段话。原来无论古今中外,有些道理浅显而直白,却总要人们以鲜血去印证。只是,正如乔峰所说,那又如何?这条命原是捡来的,轰轰烈烈地被五马分尸,总精彩过风平浪静地老死床榻。想到这,慕容复不由自失一笑,忽然意识到,或许他骨子里就是不甘寂寞的人。即便是在上一世,也一直在等待那样的一个机会,所以有这样的下场怨不得任何人。他端起酒杯,朗声道:“敬商鞅,敬王荆公!”
苏轼因反对新政而遭贬谪,可他此时却哈哈大笑,跟着端起酒杯道:“敬公义,敬天下!”
“敬仗义执言,敬慷慨赴死!”乔峰最后言道。
这一夜,三个酒鬼闹了整晚,极烈的烧刀子如水般连喝了十七八坛。座中苏轼地位最高,指着慕容复要他作诗助兴。慕容复读了满肚子的好诗好词,只是要他自己作就缚手缚脚。听苏轼有此要求,当即拱手讨饶:“老师,学生实……实、不擅此道,不如……让乔兄打一套拳?我知道,丐帮有套拳法十……嗝!”他打了个酒嗝,歪着身体续道,“十、十……万分……了得!降龙……十八掌!”
乔峰也扶着酒坛呵呵而笑。“贤弟,少说了十掌。我丐帮的掌法,原是……二、二、二十八掌!”一句话说地断断续续,显然别说二十八掌,就连八掌他也未必打得出来。
“你呀!”苏轼实在看不过眼,一脸嫌弃地道。“抓耳搔腮……如坐、如坐……嗝、嗝、嗝!……那什么、什么毡……汗流浃……嗝!……背,魂飞、魄散!要你作诗比要你命还难!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徒……徒……啊弟!”
慕容复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委屈地道:“老师,学生虽不会作诗,学生……学生会唱歌!”他手一抬想打个拍子,怎知重心不稳,竟如滚地葫芦一般直接滚到地上去了。
乔峰又是一阵捧腹大笑,语重心长地道:“慕容,你的下盘……怎不如,如……你手上、功夫厉害?要……练……啊!”
慕容复不理他,顶着几根枯草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着座椅,一边唱:“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慕容复语音清亮音律极佳,这首歌由他唱来本该十分悦耳。只是如今他喝得烂醉,能记得歌词已算不易,一首歌唱地荒腔走板惨不忍睹。然而这首歌能在前世如此广泛流传,自然是因为歌词中的豪侠之气能引人共鸣。如今时隔千年,仍旧熠熠生辉。是以,慕容复只唱过一遍,乔峰与苏轼便已忍不住与他同一唱了起来。
人世沉浮,如过火海刀山。最终能够吹尽狂沙始到金的,唯有一片侠骨丹心、一腔报国热血!
半个月后,乔峰辞别苏轼与慕容复,启程返回丐帮。乔峰走后,慕容复亦向苏轼请辞,带着邓百川与风波恶返回燕子坞,料理家事。慕容复两年不曾回燕子坞,如今回来也不及与包不同与邓大嫂一叙别情,草草翻过家中账本之后便屏退了下人,端坐在正堂内向四大家臣与邓大嫂正色言道:“我要效仿太/祖皇帝,积功上进、黄袍加身、取而代之!”
慕容复此言一出,大伙即刻满面喜色,他们等了整整十八年,慕容复终于给了他们一个清楚的答案。众人即刻跪倒在慕容复的面前,齐声道:“公子既有雄心壮志,属下等必赴汤蹈火助公子成就大业!”
“诸位哥哥果然是我慕容氏可托腹心的股肱之臣,爹爹泉下有知当知自己并未走眼!”慕容复抚掌而笑,起身道。“我游历两年,增长了不少见闻。如今这赵宋天下虽说内忧外患,却始终尚存百年积攒的元气,实不到揭竿而起的地步。至于辽夏两国承平已久军力弛惫,更加不足与谋。倘若要我虚度光阴等待时机,只怕等到我白发苍苍也未必有机会。然则赵匡胤得位不正,赵光义更有烛夜斧影的丑闻,现在的皇帝好大喜功昏庸无能,空耗国力而一无所成,百姓已是怨声载道。我若能趁此良机入仕为官积功上进,收揽天下民心,到适当的时候请皇帝禅位,以大燕取代大宋便是众望所归水到渠成。这天下,终究该有德者居之。”
邓百川与包不同与慕容复相处多年,听他分析过无数回天下大势,也知如今天下太平,要百姓出头造反那是难之又难。正无头绪,听闻慕容复想到这么个独辟蹊径的办法,他们只觉拨云见日大有可为,不由眉飞色舞。唯有公冶乾沉吟片刻,忽然道:“公子爷,正所谓书生造反,三年不成。公子爷在朝中功劳再大,只怕也是为人做嫁衣裳,这皇位如何也落不到公子爷头上。”
慕容复闻言只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道:“公冶二哥怎么就忘了,复官却并非仅仅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赵匡胤本是武将,故而大宋朝自立国之日起便以文臣制衡武将,以防武将专权夺他帝位,殊不知这般所为赵宋皇帝与天下武将早已离心离德。倘若我以文官之身得了兵权,种师道与我相交莫逆,折家原是党项后裔,算起来亦是我鲜卑一脉。赵宋皇帝视武将为草芥仇寇,而我却视他们为手足兄弟。公冶二哥,你说,武将们愿意谁来坐那个皇位?”
公冶乾心悦诚服,唯有风波恶仍旧懵懂,问道:“这皇位有无穷魅力,纵使公子爷功高盖世,赵家小儿又如何肯禅位?”
风波恶话音方落,邓百川等已望着他吃吃而笑。这一回,不等慕容复答话,邓大嫂已快言快语地道:“隋恭帝杨侑如何禅的位,他赵宋皇帝亦可效仿。更何况,我听闻赵宋皇帝子嗣艰难,有朝一日断子绝孙也是寻常。届时,公子爷威望最高功劳最大,谁敢与他争锋?”
慕容复又道:“要达成此心愿,非十数年甚而数十年不可。在我入仕之前,先要几位哥哥助我几件大事,不知四位哥哥可愿出力?”
四大家臣一同单膝落地,齐声道:“愿为公子爷效犬马!”
“好!”慕容复当下道,“邓大哥,你在军中颇得种谔赏识,如今我修书一封,推荐你去种谔麾下效力。到时候,我在朝中执掌政务,你在军中执掌兵权,你我彼此呼应,大事可成!”
邓百川雄心万丈,只抱拳一礼,朗声道:“邓百川敢不效力!”
慕容复又将目光转向公冶乾。“公冶二哥,你的任务最为艰难。只是四位哥哥之中,复官确信唯有以公冶二哥才智谋略方能成此大事!”
公冶乾心底咯噔一声,硬着头皮道:“请公子爷示下!”
“那李延宗,二哥不妨与他多多亲近,借他身份入西夏一品堂为我内应。待我执掌兵权从容布置,携灭国之功,与赵宋小儿试问鼎之轻重。”
公冶乾万万想不到慕容复留李延宗一命,打的竟是这个主意。西夏苦寒,李延众又是宗室中人干系重大,要借他身份成为内应谈何容易?只是公冶乾早已发下毒誓对慕容复言听计从,纵使他心底阵阵发苦,此时也只能低头应道:“属下必定鞠躬尽瘁!”
慕容复也好似意识到交代给公冶乾的任务九死一生十分艰巨,当下又道:“公冶二哥在西夏只管放手施为,用钱用人,复官绝无二话。总之,消息虽重要但绝重要不过我与二哥的情谊,一切以二哥的安全为重中之重!”
慕容复把话说到这份上,公冶乾还能有什么话说?他只得谢道:“多谢公子爷,公冶乾必要助公子爷成就大业!”
慕容复满意地点点头,对包不同打趣道:“包三哥,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天底下挡得住我慕容氏‘斗转星移’的,我信总还有那么几人;可挡得住我慕容氏银弹攻势的,我相信绝无仅有!包三哥,日后我交代下来的都是我慕容氏自个的买卖,三哥可不能砸我招牌啊!”
包不同一听便知慕容复指的是他幼时在瓷器店学徒时砸了店面的得意之事,当下赧然而笑,只道:“公子爷尽管放心,包不同再糊涂也绝不敢误了公子爷大事!”
“至于风四哥,”慕容复轻轻一笑,幽幽道。“复官却要借一借四哥的威名,掂量掂量太湖四十八岛七十二峰的成色!”
风波恶闻言不由一愣,他虽不知慕容复收服太湖水匪的用意所在,却已凭本能大声道:“公子爷尽管放心,谁若不听公子爷号令,小人要他一刀两断!”
邓大嫂在旁听了一阵,忽而道:“公子爷,这点小事由我与四弟去办便是。公子爷既然打定主意入仕为官,更当安心念书,三年后折桂蟾宫。”
哪知慕容复微微摇头,漫不经心地道:“科举入仕,于我是手到擒来不值一提。在此之前,却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众人深知慕容复才智过人,也不觉他口出狂言,只异口同声地道:“请公子爷示下!”
“扬帆出海,打通商路,以外域财货物力助我成就国内大业!”慕容复语出坚定不容置疑,就此掀开大宋朝航海时代的新一页!<!--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