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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皓将册子扔在御桌上,跪于傅画磬身后道:“秦王叛秦已然两载,而今蜀中日盛不容小觑,西秦这只伤虎若是养好伤,势必会再咬人!他若‘伤势痊愈’第一个要犯的就是我东姚。之前辽阳王世子此隐患已不得‘根除’,若是三五年后西秦和辽阳王世子一起袭击我朝,我朝那时即便是雄狮百万,加之精良兵器与战马又当如何?臣以为年关一过,就当商讨‘灭秦’之大计,占长安,中原立威,使小国和北方民族臣服,与蜀中秦王势力和南方东吴势力对峙!这才是长久之计。”
轩辕澈和云驷等人也跪地:“臣等赞同上官大人所言,望皇上出兵伐秦。”
“御驾亲征……”上官皓在之后添了四字。
皇上若是御驾亲征,灭秦之战便多几成的胜算。
让公仪音坐守皇城,也不怕“宵小之辈”“趁火打劫”。
如果皇上御驾亲征,震慑西秦士兵不说还能鼓舞姚军士气,最好能釜底抽薪大获全胜。
“百里长安……”傅画磬望着屏风上长安的风景勾唇轻轻的笑,用不了多久长安就能成为他足下的土地。禹朝经历两位帝王,都没能将军队进入长安。如果他一举统一北方,这无疑能让他青史不朽。
傅画磬望向上官皓,笑道:“御驾亲征的确不错,但是此次朕不打算太早亲征,公子若回城,即刻传他来见我。”
上官皓愣了一下,皇上的意思是让公子音乔装进长安先打听消息?
傅画磬很快读懂上官皓的眼神,他点头笑道:“音公子会易容之术,让他去西秦与秦王里因外和……”
轩辕澈从御书房的大理石地面上站起,皱着眉紧张的说道:“皇上,如果让公子进长安……那公子的安危?……”
傅画磬阴寒冷厉的目光望向轩辕澈,他似笑非笑:“轩辕不是相问公子安危。轩辕似乎忘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一步棋……”
轩辕澈和上官皓微震,震惊中也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云驷看着几人的目光也更加幽沉了,心道:皇上在西秦还有棋子,他所熟知的有几个替东姚送“美女奸细”的大臣,还有几个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用的朝中势力。除了这些难道还有?
他们也清楚,姚朝会在秦国安插奸细,秦国一样会在姚国安插,这些年他们也暗中除了一些人。
只是云驷隐约觉得傅画磬刚才提到的那个“棋子”与他以往认识中的不同。
*
公仪音一回宫便匆匆忙忙的去磬音台。
夜梧早叫来夜雪在磬音台静候着。
“主子怎样了?”夜梧守在公仪音身旁,看着主子苍白如纸的脸不安的问道。
夜雪清冷的目光没有任何的波动,给公仪音喂下一粒药后,说道:“不是说了太极殿喜子公公找你,你还不走?”
夜梧一听,身子一震,却没有动,答道:“我要等主子醒……”
他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到一道清冷的声音:“我醒了,你去吧。”
玉面下那人睁开一双清冷的目,冷冷的咳嗽了一声。
夜梧见到公仪音醒了,方离开磬音台。
公仪音正坐起,那个雪衣女人就跪在他脚边。
“公子恕罪,夜雪罪该万死。”
“的确罪该万死。”
他纤薄的唇冷冷的笑,如冰刃一样扎在女子的胸口。
夜雪没有丝毫的勇气去看他的眼睛,只能低着头,浑身凄厉的颤抖着。
“夜雪……并不知‘影雪’会……”
“你滚吧,本公子留你一命,研制了解药再来回话。”
他掌风一拂间,夜雪脸上一留下一道轻痕。
她惨叫了一声,捂着脸退开。
“这次本公子没要你脑袋,你且长点记性!”
“是,是……”女人捂着脸,消失在磬音台。
之后夜梧冲太极殿带来了消息。
“主子爷,上头说要您带一百死士年后再走一趟长安……”夜梧将一封明黄的信呈给公仪音。
公仪音接过信,打开扫了一眼。
“解药呢?”公仪音掀起眼皮看向夜梧。
“这里。”夜梧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上头说是为了让那人更好的办事才洗去了‘他’的记忆,给‘他’植入了新的记忆,‘他’只要服下这个解药就能想起一切,想起‘他’和上头的约定。”
云琅将那小瓶子收入怀中,冷笑道:“既然是培育的最完美的‘细作’,还用这些‘药’作甚?”
夜梧微惊,解释道:“或许有记忆约束会阻碍情绪,即使是最完美的‘细作’也会让人不放心吧。”
公仪音似笑非笑,坐回床榻上,又问:“我若入长安,还是薄彦接应我?”
“正是。”
“如果是他我就放心了。”
公仪音冷笑。
夜梧似懂非懂。也许公子是觉得薄彦此人每战必胜,一定能使灭秦之战进展顺利?
公仪音幽冷的凤目扫了一眼夜梧:“你去安排苏溪袖见我一面。”
“现在?”夜梧惊讶的问道。
“对。”
夜梧算是这宫里公仪音唯一舍得废话的人。
夜梧不敢再多问,当即出宫去找苏溪袖。
苏溪袖被人领进宫直接进了磬音台。
苏溪袖见到公仪音的时候额头还冒着冷汗,他虽说是公仪音的人,可每次来洛阳他和公子见面不是风华门就是在官驿,进宫于苏溪袖来说是头一次。
“公子。”苏溪袖行礼叩拜。
“不必多礼,我找你来是来问‘影雪’一事,可有将影雪给你家那位‘高人’过目?”
公仪音从床榻上坐起来,看得出来他的身体比之前在楚州的时候好了许多。
“回公子,那位大夫说‘影雪’此药本是‘古书’中记载之药,既然被人冒然搬出书册,做出来给人服用了就要自觉承担后果……这药既存在于‘古书’,便找‘古书’去解,她那里无解……”
苏溪袖胆战心惊的重复完那个大夫的话,额头上的汗水已滑落至鼻梁处了。他感受到公仪音望向他的寒冷目光,又继续说道:“那大夫说即便是‘公子’去找她,她也是这一番话……”
公仪音眼睛一眯:“她还说什么?”
“她……她还说,公子若是动怒,最好是学曹孟德……”
“学曹孟德杀了华佗?”男子薄唇微勾,冷笑道,“是她太看得起自己,还是她太看得起我了?”
“那公子……”苏溪袖抬头望向公仪音。
“留着。”
苏溪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
春节过了,磬音台内还是一片死寂的凄凉,只是磬音台外的梅林和桃林,微有吐芽之势。
夜梧问公子:“公子,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长安?”
“初六。”
“公子您的衣袍,备几件?”夜梧又问。
公仪音闭着目,神色未曾改动。
“随意。”
夜梧正要退下,却听公子说道:“这次全换成黑色。”
夜梧一愣,他记得以往公子不曾穿过黑袍……是因为此次长安之行,风险叫大,于是公子为谨慎行事换黑袍?
夜梧准备了十套黑袍,又去含元殿禀告上头。
从含元殿出来夜梧余惊未定,上头竟然将云驷和夜莺都派给了公子,看来这次行动相当不得了。
*
早春,西秦长安城,即使姚朝未曾向秦国下战书,但出于乱世对战火的敏感程度,西秦朝上层已能嗅到战火的气息。
姚朝能想到攻打西秦,西秦也能想到姚帝如若思战第一个要攻打的就是西秦,于是秦国内部已有传言,摄政王代子婴帝接见了几个大臣,谈的正是应对姚国的突袭。姚国在去年八月姚帝大婚之际能突袭楚州,以姚帝的性格,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
春风拂面,河堤的垂柳抽出了新绿,桃花儿蘸水开着,一群贵族的少年骑马打长堤走过,看得路边姑娘们娇羞掩面。
“那最头上的穿银袍的就是镇南侯府的小羽侯呢,生的真真是清秀可人呢。”一个姑娘毫不掩饰倾慕的赞叹着。
为首的骑白马着银袍的少年压根没有听到那些姑娘的话,她骑着白马,早就进入神游之地了。
“这个云琅坐在马上都能睡着!亏得那些姑娘们都巴着他看一眼呢!”将军府的小公子骑马追上了银袍少年,看到这一幕不经大叫道。
“哈哈哈……”闻言一群熊孩子们大笑起来。这笑声把周围的姑娘们都逗笑了,就是没吵醒云琅。
“这也是本事,咱们学不来的,话说他这么骑马睡觉也从来没摔过。”一个十五来岁,面容温雅和善的少年解围道,“不过,这离皇宫近了,难免遇到些大人,他这么睡,恐怕又要被人问起昨夜去了哪里……还是把他叫醒吧。”
于是那个最先起哄的男孩子,一脚蹬在云琅的腿上。
马腿打了个晃儿,马上的人猛颤了一下,随即睁开眼睛。
“娘的!谁踢本侯?”清秀的美少年爆出口,让人侧目。
踢他的男孩大笑道:“云琅你还是打瞌睡的时候招人喜欢。”
少年睡意全无,在看清楚那说话人的脸后,一脚踹了回去!
“玉登雪,昨夜本侯不招人喜欢了?要知道你最喜欢的小妮子昨夜求着陪本侯!”云琅眯眼挑衅,她素来脾气古怪,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在这朋友圈子里什么话都敢说。
“你闭嘴娘娘腔!”玉少将军急了,黑着脸说道。
见他二人争吵到了昨夜的事,后面走的慢的几个少年夹着马腹上前劝阻。
不是什么光彩事,只是几个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吵着要去勾栏开荤,于是昨夜相约去了,到最后还是几个老手上台面真刀真枪上阵,几个小些的都没敢真上,喝酒吃菜坐到半夜,眯眼睡了几个时辰,这才赶着回来了。
“玉登雪,你嘴巴放干净点!”云琅回道。
“云琅你凭什么直呼我的名字?”玉登雪本就对昨天夜里的事情不服气,听云琅这么说更不服气了,气得眼睛都红了。
“凭什么?就凭当年邵州一战我老爹战死了,而我老爹的副将,你爹、却好好活着!”
云琅此话一出全场的气氛都冷了下来,后头跟着的几个少年都张着嘴望着云琅。
玉登雪闻言挑眉,整张脸都变得扭曲了,定定的望向云琅:“你这话什么意思?云琅你有什么冲我来,别冲我老子!”少年气得咬牙,但回想起老爹对云琅万般百般的好,那恭敬的态度,心里起疑,又烦闷。
“本侯什么意思?”云琅冷冷的笑,“是男子汉就真刀真枪的比试一场,看玉铉教出的儿子能打,还是本侯能打!”
“哦,你小子,老子懂了,娘娘腔是嫉妒老子马上能随父帅出征!”玉登雪眯起窄长的眸,“老子现在算是晓得了,昨天你跟老子抢翠娥的时候就不对劲,娘的,你就是嫉妒老子能上阵杀敌,你个绣花针只能在家里杵……”
“哐”的一声腰间佩剑拔出,白光炸天。
“玉登雪,本侯的剑今天拔了就得沾血!”云琅“嗖”的一声,脚踏马背,剑风稳健凌厉的朝玉登雪刺去。玉登雪尚在惊讶中,这第一回合避闪得十分的狼狈。
“哦……身手不错。”人群中一声轻柔的赞赏,其实不带任何感*彩。那人一身黑衣身姿清俊,斗笠遮面,看不清容颜,一身黑衣只有背后银线钩着几片竹叶。
跟在云琅后面的几个骑马少年顿时大惊,一个少爷大叫:“我靠,他们动真格了。”
“他娘的,我白跟云琅厮混了这么多年,我竟然不知道他身手这么好,看来老子以后少惹他,难怪他脾气古怪,人家有资本古怪!”几个人里头年纪最大,体重最重的熊家少爷,不错眼的看着打斗的两人,还一边总结经验。
只有那个身着白衣面色温雅和善的少年看着二人打斗,手心都捏出了汗水,这人是西秦某个少保大人的儿子,因为是庶出,在家里不受宠所以府上也无人多看他几眼,管束更别提了。
他心里是向着云琅的,正因为他拿云琅当朋友,才肯陪他出来做出格的事情。
可是现下云琅和玉登雪打起来了,眼看着一闹,肯定是要闹到上头去的,要是弄出大事,这可怎么了得。
“你们别打了!”那个少保大人的儿子急忙出声制止,可眼下那二人打红了眼,都拔了剑,那是非要出血才肯收手。少年顿时下马,在四下环顾,寻找昨夜陪云琅出门的小厮。
回头就见云家的小厮哭哭啼啼的跑着赶来,想来是路上听说小羽候同人打起来了。
“蠢货!你主子同人打起来了!还不快想办法要他停下!”
现下出了这事,雪球脑袋都空白了,哪里还有办法让主子停下?
“哎!你快去叫云家主妈!还有玉家的小厮,你快回府请少将军的大哥来!”这个叶家小公子吩咐道,少年虽然有些慌乱,但是事情吩咐的有条不紊。
云琅的奶娘和玉登雪的大哥来了,这两人才收了手。
不过云琅被割了袍,玉登雪被划了脸。
看着剑上的血,云琅心下稍微有些平静,她斜眼看着自己右手的袖子,晃了晃:“割、袍、断、义……”一字一字,咬牙切齿。
“你!……”玉登雪的脸不知是急红的还是羞红的,可云琅的袖子确实是被他割断的。
“你这人怎么这样!”不知怎么他心里微微反酸,他不想的……
“云琅,那你划破了我的脸,这算什么,这又算什么?!”
云琅看着玉登雪微微有些错愕,不得不承认玉登雪这张脸虽不会在第一眼时觉得惊艳,却很耐看。她的确是一时报复感,剑走偏锋划了他的脸。
谁叫他半年前突然对她冷漠,是他先不顾兄弟之情,究其原因竟然是他迷上了勾栏里头一个姑娘。
哼,昨夜,她就是有意的。
不过,今日找他比武的事情可没这些人相信的这么简单。
“技不如人你还有脸说!”玉登雪的大哥玉时雨皱眉一声呵斥,他刚才清楚的看到,云琅原本刺向玉登雪脖子的剑,在眨眼间一转,划在了玉登雪的脸上。
玉登雪心知云琅手下留情,但他又何尝不是将割在云琅胳膊上的剑,转向割在她的袖子上!
他哪里想到什么割袍断义?冤死他了,以后他们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都说云琅这人性子古怪,确实古怪到他适应不过来啊!今天是云琅先动的手,应该说昨晚云琅就在惹他!
“彻儿……”玉登雪万般为难之中叫出云琅的小名来。
云彻是云琅的本名,“琅琊”是她的字,后来“琊”字被省略,跟她熟的都直接叫她“云琅”。
听他叫出她的本名,云琅一愣,胸口似被什么撞了下。良久,她收剑,转身,离开了。
雪球见机行事赶紧上前牵住大白的缰绳,他家小祖宗现在火气正大,他可不敢上前去招惹,回府了最好是少说话多做事……
*
云家的奶娘将自家小侯爷给领了回去,奶娘找人上玉家登门致歉,又道云小侯爷房里去安慰一番,命雪球端了云琅最喜欢吃的糕点,小侯爷一块不曾动过。云琅那张脸冷的像冰柱子一样。
“彻儿,你何苦这样?”也只有奶娘能猜到云琅的用意,云琅是想上战场,而玉登雪因为玉铉的原因能在朝中当个小将军,云琅却被没有被封过将,承袭的侯位,也不过是个头衔。
可是猜到又怎样,云琅觉得自己是被逼的。
她就是想要上阵杀敌,若生,为侯府,可建功,为自己,可拓名。若死,便也一了百了,要是这样成天游手好闲,死在玩乐中,还真不如死在战场上。
她堂兄云清,浮屠塔的最高将领,统领西秦八万浮屠塔铁骑。她的父亲云野是曾经的西秦猛将,是十几年前让人闻风丧胆的战神镇南侯。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有些事情她记不得了,也不想去深究。但是这些云家血脉里骨子里头的傲气,是旁人不能懂的!
她云家后人即便是只有两个了,也不能让别人看扁了!云家世代为皇帝卖命,族中的人几乎都死了,只剩下云清和云琅两个。
即使当今皇上还有摄政王,不会想到她,即使羽候府在十五年前就落寞了,从四年前子婴帝登基,她云琅就被人遗忘了!
或许新君眼里她与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一样。
可别忘了,她爹是英雄,她爹是战死沙场的!生为羽候的独子,要她如何甘愿活得窝囊!
所以,今天发生的事情都是她一心策划的,她想征战沙场,她想建功立业。
她嫉妒比她大半个月的玉登雪,凭什么玉登雪就能上战场?就因为他老子还没死?
西秦陷入危难,姚国即将对西秦开战,稍微有点眼光的人呢就能看出来。
而且前几日摄政王接见云清还有玉铉,单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西秦即将面临一场生死存亡之战。
即便是这样危难之时,摄政王也没想到她云琅吗?
“彻儿啊,你堂兄当年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你,就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活着,叫奶娘说你就别搅和那些战事了……”云府奶娘边说边抹着眼泪……“你娘亲当初生下你三天都没一个人来看你,可怜你娘就是为了生下你,就这么走了……侯府正院,三天不让人通传,我感觉到出了什么大事。要带着你出梨香院……”
“然后那些守着梨香院的侍卫也不让人出院子。奶娘一直抱着怀中的小主子坐到了晚上,这个时候院子外头渐渐热闹大了起来。等您院子外侍卫和丫鬟来来回回的走了几趟,您赶紧抱上怀中的我出去……听到我爹战死沙场的消息,又抱着我说这是老爷生前留下的独子,于是我才能继承镇南侯的位置……奶娘,您这些话我都烂熟于心了,您也别再说了。”
——再说她也不记得了。
“反正,这战场小爷我是上定了,不管怎样小爷我不能输给玉登雪,我会让他知道他武功有多差,他们玉家的剑法和我爹的剑法根本没有可比性!”
云琅小脸上眉头紧皱,目光犀利。每每想到玉家,就会想起她战死沙场的老爹,而玉铉身为她老爹的副将,却能封妻荫子,累积功勋……云琅想到这一点,对玉家的人是说不出的愤恨。
“侯爷侯爷,将军来了!”房外雪球气喘吁吁的跑来禀报,雪球说的将军正是云清。
“堂兄?”云琅眉头一皱,云清此时来,莫非是为她当街拔剑与玉登雪相斗之事?
一定是了。
云清高大的身影穿过梨花林,从雪白的梨花地里走过,云琅已站在门框处,她朝云清抱拳行礼:“堂兄。”
云清的眼神阴森凛冽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柔情,他看着云琅好久才说道:“云琅,王爷封你为二品骠骑……”
云琅一愣,痴然看向云清,她似乎听到他一声叹息,记忆中的云清绝对不是伤春悲秋的人物,他果敢坚毅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也许她听错了,那绝不是叹息。
“云琅谢皇上,谢摄政王。”云琅跪地,云清所说算是圣上口谕,她谢恩,已算礼成。
云清宽大的手臂将她扶起,目光凛冽而又犀利。
云琅见他转身要走,突然想起一事,说道:“听闻兄长一直在寻找一个女人?”
云清一愣,没有转身,云琅能看出云清背影中的尴尬。
“兄长曾送一批美人去彦城,而在彦城‘幸’过一个美人,可事后却不记得了,隔了三日才想起那美人,只是那美人已被彦城城主送去姚国了,不知可有此事?”
云清愣了好久,转身望向云琅,声音寒得如同霜天里的寒霜,“你查我?”
云琅摇头,冷静道:“不,云琅只是关心兄长。”
云清深看了云琅一眼,没有继续再说什么,他转身:“一个女人罢了,你不要再查了。”
云琅一愣,她本以为自己发现了云清一点点“小弱点”,可没有想到云清他毫不买账。
云琅不懂男女情事,很疑惑的站在原地。她手抚上额头,心道:真的是她多虑了吗?当她得知冷酷无情的云清竟然在费力的找一个姑娘时,别提有多么惊讶了,完全不曾料到云清竟然会对一个伺候过他一个晚上的女人感兴趣?
于是她也开始暗中查这个美人的一些事,她还想将这个女人找出来后,如果云清喜欢就做个顺水人情的赠送给云清,虽然事后查到这个美人儿被彦城送给了姚国君主,后来又被姚国送到蜀中去了。
也难怪过了这么久云清没有丝毫的反应,原来他早就没查了。或许只是一时兴趣而已。
云琅没有继续想云清的事,她现在要想的是她自己的事情,她被封了二品和玉登雪他爹玉铉是平起平坐了。可见她爹虽然死了,摄政王还是念着镇南侯府一家的功勋,她爹年轻时时为国捐躯,也是十几年前,她爹在邵州一战中身中数箭,仍旧一举拿下了禹朝一个将军的首级。
那个时候她爹的威名也如那个姚国的容与侯之子一样,威慑三国,让人闻风丧胆。
可是镇南侯府的盛景,至她爹死去后就衰败了,她爹死后无子,就留她一个女儿,她奶奶死的时候都不知道她是女儿,奶娘骗了老夫人,让她继承了镇南侯的爵位,这侯爷一当就是十五年。镇南侯府的一座空壳就是她和奶娘在支撑着,暗地里不知受到了多少人的笑话与挤兑。
想曾经的时候她爹在的时候,那些人哪里敢说镇南侯府的不是?更可恶的是玉登雪的老爹竟然一爬再爬爬到了正二品大将的位置,她见不得那些和她玩的伙伴巴结玉登雪,他玉登雪除了他爹还活着领了功勋外,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
云琅在梨花地里愉快的练剑,十五年!她终于可以上阵杀敌了。
阴云雾笼的长安,她压抑的太久了!十五年寄人篱下,她要上战场杀个痛快!
可是她永远不会料到,在她就要上战场的时候,一个人的出现,颠覆了她的人生。
以往她不曾质问过那一段脑海中空白的记忆。
原来,云琅终究不是云琅琊,也不是云彻……
她不是云彻,不是西秦镇南侯府的小侯爷。
她是云琅,生长在姚国容与的云琅啊……
及笄之年如鲜花般灿烂的记忆。
那一年初回容与的她,邂逅了姚国容与侯嫡子薄彦。
她是云琅,一个少年时生长在山林里面的野丫头,一个整日舞刀弄剑,追在山里面教训那些山野农夫家的野小子的云琅。
而西秦镇南侯府的小侯爷,于她只是另一个身份而已。她“十五年的记忆”都只是阴谋家编织入她脑中的一个残缺的“梦”。关于奶娘关于镇南侯那个伟大的战神父亲,也不过是一场做了三年的梦,他们不该是存在于她脑海的记忆,而是属于另一个女孩子的。
云琅茫然的望着眼前漆黑的营帐,才披上战甲也不过是昨日的事,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不过是想为一个“父亲”一个战神的英明而战斗一场。
可是她没有这个机会了。她不是云彻,不是他的女儿。
她是云琅,容与云琅。
*
“看来你清醒了。”
黑暗的营帐中,漆黑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人,他一身黑衣,声音冷的如同冰池中的水。营帐中唯一一点光束也照不到那个角落,看不清他的人影,只能听到他寒冷如冰的声音,很冷,如同雪压着虬枝的苍劲,带着一种近乎于空灵的诡异感受。
云琅一手捂着胀痛的头,一手缓缓的伸向大军桌。她的手还没有碰到桌子,一个黑影就挡在了她的身前。
“你别动。”夜梧剑抵着她的额头说道。
云琅瑟缩在桌下,这里并不冷,她也不会感到冷,可是她的身子一直颤抖着。
“清醒了,就说出来,你是谁。”
黑暗的角落里又传来那个冰冷入骨的声音。
“云琅……容与,云琅……”
女孩冷静的重复道,一双清冷的眼里带着凄冷和难以忍受的痛苦。
“看来解药的效果不错。”黑暗中那个人终于离开椅子,朝她走来。
屋中唯一的一点光线下,云琅看到那个黑衣人颀长清瘦的身影,还有他脸上那一张的玉面。
“怎么,记起我是谁了吗?”
那人侧着脸,唯一的一束光线中,他的薄唇似笑非笑,性感的弧度神秘又诡异。
“是你……”云琅惊恐的发出声,“你是那个……音公子……那日我见过你的……”
“云姑娘记性不错,五年前你只见过我一面,况且你还服用过‘忘川’,看来我当时给姑娘留下了很深刻的映像。”
云琅冷笑:“的确深刻。”一个武功如魔鬼般高深莫测的人,还是一个走火入魔的人,竟然活在世上没死,她能不记得吗?她落在公仪音这个人手里,除了被他宰割,她还怎么反抗?可她没有死,因为姚国君主拿一个人性命威胁她,要她替他们办事。
云琅在沉思之中已被公仪音握住了手腕,那人冷笑:“看来这解药使姑娘恢复的不错,才小半个时辰,姑娘体内的忘川之毒已解了……”
云琅被夜梧扶着站起来,笑道:“我起初还在怀疑三年前我才‘十二岁’为何就已来了癸水,原来是我并非云琅琊,而这具身体三年前早已满了及笄……”
公仪音抿着薄唇,没有说话。云琅望着他冰冷的侧面,继续问道:“我想知道真正的镇南王侯爷,真正的云琅琊,她怎么了?”
云琅并不知道这一问在自己心中代表了什么,她竟然会为一个人的命运担心,曾经除了家人除了那个少年,她从未对其他人担心过,她竟然会对一个人担心。她担心那个云彻,那个与玉家有婚约的云彻。
“云姑娘你自身尚且难保?还有心思去管一个你根本没见过的人?”夜梧冷着脸替自己的主子爷,回复这个“无理取闹”的女人,“云姑娘应该清楚这一趟主子爷亲自来长安唤醒你的记忆是为什么,现在我朝与西秦已经打起来了,云姑娘就是这一仗中最关键的人物!”
云琅冷笑:“要我以镇南侯的身份叛离西秦?”
她冷静的双目带着几分哀伤与绝望,“我做不到。”
公仪音面色无波,仿佛一切都只在他预料只在,他冷冷道:“做不到也得做,你是姚国人,是容与人。而且你应该知道,薄彦的命运与你牵系在一起,他荣你荣,他亡你亡……”
云琅的面容刹时间变成青灰色。
——他荣你荣,他亡你亡。就像是咒语,在这个漆黑的营帐中,将她死死地囚住。
“请公子指示。”
她跪在地上,额头上的冷汗已一滴滴滑落鼻梁。
公仪音尚算满意的将怀中一份密函递给她。
“一切都交代的很清楚了,你自己看。夜梧留给你,必要的时候和我联系。”公仪音黑色的身影消失在营帐内。
公仪音一走,大军桌前的一只蜡烛被点燃了。
这一点光线竟然让云琅很不适应,她抬起袖子去遮挡。
夜梧以为她是久经黑暗觉得刺眼,却不知云琅是想遮挡住自己此刻的狼狈模样。
夜梧在她身前,轻声说道:“七日之内将秦军主力引至三门峡,薄将军的人已在三门峡附近设伏,这一趟……”
——西秦定会全军覆没。
云琅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点头,她望着云清,突然问道:“以前的镇南侯,她真的死了吗?”
夜梧眉峰一冷,心道这女子也真是仁心不改,这种问题即便问千遍也无济于事,镇南侯即便是活着又怎样?她都不能保护自己了,还在关心别人死活。
“没有,几年前公子抓住了镇南侯,却一时大意让她逃了,这话你最好别再问了。”
云琅一震,从公子音手中逃脱的人,难怪刚才她问的时候他会那么生气,原来是这个道理! 云琅似松了一口气,还好镇南侯逃了,没有落于公子音之手,没有死掉也好。只是不知道到云彻,她逃到哪里去了,但愿早已远离三国乱世。
夜梧见云琅一脸长吁一口气的神情,摇头冷笑:“云将军你还是考虑一下,七日之后,三门峡一役,薄将军可是做好万全的准备,薄将军这一役是名留青史还是全军覆没,可全捏在姑娘手里。”
云琅冷静的眼中略有疲惫之色,缓缓道:“我知道。”
强大的西秦在摄政王娄非墨手中败得彻彻底底,自秦王叛离西秦后,西秦的形势可谓雪上加霜,西秦靠着云清八万浮屠塔核心力量的威名,苟延残喘……
姚国所惧怕的,薄彦惧怕的不过是西秦的浮屠塔罢了!其实浮屠塔到底有多强,只有云清知道。
——而云清他也会动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