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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老太君因年事已高,这几年性子一发疏懒起来。除年节之礼外,世交相好之家或有寿诞庆贺之事,也总是打发了儿媳孙媳前去走动,自己只懒在家中,随性恣意。
因而这日突生了闲心要随着洪萱等姑娘们去山上踏青,冯氏等重视之余,立刻吩咐地下执事人等准备了车轿及跟随人马,并各色美酒佳肴及香烛果品等物。如此忙乱了好一会子,众多女眷们方才如意的走出理国公府。一行马轿晃晃荡荡至山门以内。只见契阔平整的山门前,早已是车轿纷纷,人马簇簇,软语娇声,不绝于耳。
洪萱这厢刚刚下了马车,前头杨老太君已在冯氏并孙氏的搀扶下,缓步走上阶矶。洪芷亦步亦趋的跟在嫡母冯氏身后,眼见着几位长辈边说边笑,十分惬意。
洪萱刚要跟上去,就听身侧有人换了一声:“萱儿妹妹。”
洪萱转过头去,见是昕王世子妃的妹子岑妙颜,俏生生地站在马车旁边。身后除两个日常跟随的贴身侍婢之外,还跟着一个容长脸面,眉清目秀的女孩儿。穿着一件藕荷色绣玉兰花折枝长衣,下头系着一条白绫细折裙,一头乌压压的秀发挽成一个飞云斜髻,只摇摇挂着一只垂珠却月钗,看起来很是单薄。
洪萱笑向岑妙颜道:“妙颜姐姐好,妙颜姐姐也是刚到吗?怎地不见妙黛姐姐?”
岑妙颜含笑说道:“姐姐陪着昕王妃并老太妃娘娘进庙里上香了。我因过来时瞧见了你们府上的车轿。遂特地等在这里,同你一起进去。”
“那可多谢姐姐了。”洪萱说着,把眼珠子往她身侧的女孩儿身上一溜,笑言问道:“不知这位姐姐是谁,以前并未见过?”
岑妙颜笑了笑,拉着那女孩儿的手至跟前儿说道:“这是我二姨母家的表姐邵琼芳,今年十七岁,你只管叫她邵姐姐罢。”
言毕,又向邵琼芳道:“这是理国公府家的萱儿妹妹,过了今儿生辰便十三了。”
邵琼芳闻言,立刻上前见礼,口称妹妹。
洪萱闻言,亦笑着上前还礼。二人厮见过后,邵琼芳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笑向洪萱道:“我是前儿才随着父母家人进京的,得知今儿乃是妹妹的生辰,并无甚么表礼可送。这是我自己绣的一方丝帕,还望妹妹不要弃嫌。”
洪萱口内道谢,将丝帕接了过来展开细细端详,只见上头绣着一只团大的蝴蝶颤颤巍巍地落在一簇开的正盛的牡丹上。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翻过来时,竟又是一副蚂蚱落在山石上。竟然是一副针脚细密,绣工精巧的双面绣。喜的洪萱连连赞道:“姐姐好俊俏的绣工,我很喜欢。”
邵琼芳闻言,抿嘴笑道:“妹妹喜欢就好。”
岑妙颜站在一旁,顺手抽过洪萱手上的丝帕细细看了一回,开口取笑道:“这针线实在是好,瞧着蝴蝶绣的,仿佛真的展翅欲飞一般。不像是妹妹茜儿绣的那两朵月季,我看了半日愣是没看出来。”
洪萱向来不擅于针线,此乃京中闺秀人所共知。因而每每见了谁家姑娘的绣活儿好,大家称赞之余,总少不了开口打趣洪萱几句。洪萱早已习惯了,因而不以为意的跟着打趣笑道:“那是姐姐眼神儿不好。何况我绣的并不是月季——那是玫瑰。”
一句话没说话,邵琼芳早已忍俊不禁,低头笑出声来。
岑妙颜也止不住笑道:“好,好,是我眼拙,没看出妹妹绣的乃是玫瑰。”
说的洪萱也掌不住笑了,彼此间又多说了几句话。方才携手上了阶矶,迈入庙门。只见珠宝生辉,环佩叮当,好多姑娘们都跪在殿上诚心拜佛。洪萱等几位后来的姑娘先上前同姊妹们厮见问候,方才知晓各家长辈们这会子拜了佛,都到后头品茗说话去了。只留几位姑娘们,因想着拜寿星,都没走动。洪萱问了个明白之后,方在洪茜的催促下,跟着拜佛。因洪萱平素不信鬼神之说,只上了几柱香便罢,倒是岑妙颜向着蒲团上一跪,双掌合十,十分虔心的闭目默默了好久。又向供案上拿了签筒晃了一支竹签出来。
洪萱趁岑妙颜未睁开眼时,眼明手快的将地上的签子捡了起来,看了上头签文写着“婚姻田蚕诸事顺,病逢妙药即安康”,因而笑向岑妙颜道:“不知姐姐是求姻缘还是什么,这倒是一副上上签。”
岑妙颜听了这话,不觉脸上一红,忙伸手抢过签子,笑向洪萱道:“不过随便摇了一支罢了,我求的是家人安康。”
洪萱见状,冲着岑妙颜抿嘴一乐,露出一副心照不宣的神情。身侧昕王世子妃因笑道:“萱儿妹妹惯是促狭的人,这会子又来打趣我妹妹了。我妹妹性子软,脸又薄,你好歹多疼她些才是。”
洪萱回头,只把话引到岑妙黛身上道:“我道如何,这才是一家子姐妹呢。只盼妙颜姐姐今儿求佛诚心,来日妙黛姐姐可好生个大胖小子来。”
一语未落,佛殿上诸位女眷早已哄笑起来。
昕王世子妃闻听洪萱这一番口没遮拦的话,不觉又羞又恼,赶上来意欲要掐洪萱的腮帮子,口内还说道:“我把你个没羞没臊的小蹄子,这话你也放在大庭广众下说。”
洪萱身子一扭,立时躲到岑妙颜身后,口内还不饶人的道:“我这可是好话,姐姐怎么恼了呢。你这样对待寿星,小心等明儿我那侄子出生懂事儿了,我可要在他跟前儿嚼舌根儿的。就说你这个为娘的羞赧,不想他来呢。”
说的昕王世子妃越发臊的面似红云,更是不依不饶。
孙蕙在旁看着,忍不住说道:“你且消停些罢。今儿你仗着过寿,料定旁人只管让着你,便犯了众怒也不惧怕。明儿等你空闲了,人家还不是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了。”
洪萱回头,故作轻狂的指着殿上这些闺秀们,开口调笑道:“若是旁的,我还罢了。若只是你们这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们,再来十个百个我可是不怕的。都当母老虎给你们打了去。”
竟把在场的所有女儿们比成了母老虎,这一句话可真真儿的犯了众怒,说的众位女眷全都赶上来嚷着要搔洪萱的痒。唯岑妙颜觉得不妥,摇头说道:“我说咱们既拜了佛,便出去玩笑,既是对神佛的尊重,也还神佛们一个清净才是。”
众位姑娘听着很是,连忙重整肃颜向着殿上的泥胎圣像拜了拜。方才你推我攘,说说笑笑的出了殿门,直至后山禅院。只见以安阳大长公主及昕王妃等为首的各家长辈们早已沏了好茶,摆上瓜果点心,在石桌旁围坐说笑。
此时天高云淡,风朗气清,站在这山腰上的禅院内向下望去,只见苍林翠柏,绿树红花,层层叠叠,一阵山风拂过,漫山遍野的花叶随风而动,人站在山上居高临下,只觉神清气爽,什么心烦气躁都被这清爽的山风吹没了。
洪萱看着满山的翠玉葱葱,不觉意兴大发,笑向众人道:“今儿天这么好,又是登高赏菊的日子,我们不如再往上走走,到山顶上看看如何?”
阮轻罗因家中刚刚经历了阮烟罗一事,十分在意名声清誉,听了这些话,少不得摇头说道:“不好。今儿原是重阳,山上有好多来踏青登高的学子们。我们就这么出去了,倘或碰见了外人,可不好。”
另外有几家胆子颇小,十分安分随时的姑娘们也都跟着附议道:“阮妹妹说的有理,我们还是在庙上玩一会子罢。”
洪萱这才记起京中不比江州,规矩严谨,且对女子约束的紧。因而略有些扫兴。暗自沉吟片刻,又生一策。因笑道:“既不能出去逛逛,不如咱们就在这里摆下书案笔墨,也别吟诗作赋了——平日里总是这些惯了,倒是觉不出什么有趣的。咱们且把诗词一道改成书画,就将这些景色画下来如何?”
这提议倒是风雅有趣得很,众多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不错。一时有跟来的粗使婆子们从禅房内移了桌案过来,众多姊妹们都晓得今日之游乃是英国公府大奶奶洪茜做东,为的便是给她妹妹洪萱过生日。因而菜馔佳肴,笔墨纸砚等物均由英国公府张罗了来,余者不过是带些自家擅长的点心小菜罢了。不多时,这后禅院便已安设的妥妥当当。
洪萱撺掇着众多姑娘们挥毫泼墨,临摹山河。她自己却懒得动笔。只捧着一盏茶,这张桌上瞧一瞧,那张桌上看一看,时而点评两句,旁人若要说她,她便笑嘻嘻地反驳道:“今儿我才是寿星,寿星不想作画,只想看着你们这些女才子作画,你管我。”
旁边孙蔚听着,不免摇头叹道:“才子便是才子,才女便是才女。你这么一句女才子,算是什么话?”
“算是山水画罢。”洪萱随意敷衍了一句,见孙蔚笔下的话已妥当,立时抢过孙蔚案上刚刚画成的一副秋日山水图,笑着跑到各家长辈们这一席上,因说道:“她们在那边挥毫泼墨,端的是文雅风流。我这个寿星便当个跑腿儿的堂倌,几位太太夫人们,且做个评判罢。瞧瞧谁的画儿画的最好,咱们今儿也封个画状元出来。”
席上诸位夫人闻言,相互对视着笑了笑,昕王府的老太妃率先接过那画,开口说道:“这样也好。我们虽不能画,却还有几分眼力见儿。这伙计便交给我们,也省的我们在旁看着,闲得慌。”
于是就着孙蔚的话品评了两句,又笑着将话传给下首的安阳大长公主。安阳大长公主看完了,接着又往下传。众女孩子们见状,一是为了凑趣,而来也颇有些说不出的小心思,也都十分捧场的将画好的字画拿了过来请各家长辈们品鉴。
一时几位姑娘们全都画完了画,只见洪萱依旧在旁或是饮茶或是吃糕点,或就着哪位夫人手上的墨宝品评一二,十分清闲恣意。众位姑娘们看不过眼,因推着洪萱到了桌案前,研墨蘸笔,非逼着洪萱也画就一副图来。
洪萱推辞不过,只得接过画笔,在宣纸上胡乱画了一只卡通形象的猪宝宝来,头上带着王字虎头帽,身上还穿着福字小肚兜儿,满是童趣,憨态可掬。
只可惜众位姑娘们审美不在这个点儿上,因而只围着洪萱不依不饶地说道:“你这画的是个什么,倘若是个猪,怎地还站着,又穿戴成这个样子。倘若不是个猪,越发的不伦不类了。这张不算,重新画过方是正理。”
洪萱闻言,只笑着将笔撂下,满不在乎的道:“你们只当我画的是个猪精罢了。”
众姑娘们闻言,更是哭笑不得。岑妙颜索性将那副画送到长辈们跟前儿,开口说道:“我们可是不能了。还请诸位长辈们品评一二罢。”
昕王府的老太妃见状,亦是笑眯眯地伸手欲揭,不料忽地吹来一阵强风,把那画高高的卷在天上,顺着风向,竟飘飘悠悠越过红墙。昕王府的老太妃见状,忙命婆子们赶至外头寻那画儿回来。
一时,众多家下婆子们彻身回来,垂头丧气的禀报着没找到的坏消息,慌得几位女眷们不知该如何是好。昕王府的老太妃更是急的拉着孙氏的手说道:“都怪我不好,倘若抓仔细了,也不至如此。”
孙氏见状,虽也心中急切,只能按捺着焦躁,反倒柔声劝解起老太妃莫要着急。众人见状,也有跟着着急的,也有帮着解劝的,一时间,席上颇有些乱将起来。
倒是洪萱本人并不在意,只挥了挥手笑说道:“不过是一副随手的涂鸦罢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的孤本名画儿,丢了就丢了罢,你们很不必如此。左右所有人都知道我这画儿是被风吹走了,并不是因为旁的缘故,这倒也无妨。”
顿了顿,看着面上现出忧虑之色的孙氏,笑着劝解道:“阿娘不必着急。先时我在江州,每日跟着哥哥兄弟在山上打猎,什么手帕子香囊子的,也不知弄没了多少,也没见阿娘怎么着急在意。怎么如今到了京中,竟越发小气起来。不过是一张不值钱的废纸罢了,就算寻摸回来,也不至什么——恐怕还抵不上给下人们的赏酒钱。阿娘怎么就心疼成这样了。”
故意胡搅蛮缠的一番话果然逗得孙氏又气又笑。众姊妹姑娘们见如此说,也忙都跟着强调辩白起来。孙氏见众人如此帮着解劝,心中亦是宽松起来。
阮轻罗瞧见洪萱如此大大咧咧不以为意的模样,因想到自家步步谨慎,如履薄冰之态,不免叹道:“到底是萱儿妹妹霁月光风,不畏惧这些个流言蜚语。可见世人云身正不怕影子斜,是很有道理的。”
洪萱闻言,微微一笑,又同诸位姊妹夫人们说笑了几句,方将此事揭过不提。
一时又到了黄昏时分,金乌西垂,阴气上扬,天气越发寒津津起来。众人眼见时辰已经不早了,况且玩了一日也有些乏累,遂吩咐家下人等预备车马,收拾妥帖,各自家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