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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夫人正吃茶,前头饮宴,丈夫自来是个好酒的,生怕他喝子了,吩咐了丫头去煎解酒汤,话说到一半儿,嬷嬷急急过来报,吴夫人一听便怔住了。
丫头们还不知所以,一样的衣裳也甚出奇的,可吴夫人却皱了眉头,瞥了嬷嬷一眼:“甚事就这么急慌慌的,酒菜可安排下去了?”
嬷嬷老脸一红,她是知道吴夫人意动的,家里姑娘娇惯,怕她嫁出去受婆家人磨搓,吴夫人只想一想表弟妹,就舍不得女儿嫁到官家受规矩的约束。
徐家夫人斗了婶娘还得斗后婆婆,只要回了金陵就没一刻安生的时候,偏老人家还在,四世同堂,不能分家,只能一年年的巴望着外放了就不回去。
徐夫人看着娇滴滴,心里却有成算,打刚进门起就没吃过亏,丈夫爱重她,有甚事能有个男人在前头顶着,后院再闹也是有限,便是长辈要压她,丈夫还能担起肩来,自家的女儿,这么个跳脱性子,要是拢不住丈夫,日子怎么好过。
她顶厌恶那些诗书人家没成亲就往房里添人,少年夫妻那点情宜,偏偏还得再往里头加上两三个人,似徐家这样,若不是定情定得早,嫁进去时,两边屋子只怕已经住得满了。
若不是实在挑不出合意的,也不会属意这么个贫家子弟,吴千里的出身是有些不足看,女儿配他算是低嫁,可只要她日子过得好,也没甚不能帮衬的,没成想,好容易定下了主意,那头竟飞了。
吴夫人把茶盏一搁指了丫头:“你去厨房盯一盯菜,这几个都是能吃的,让做菜的别往精细里做,量要足够,酒也时时添着,别大夏天的喝冰,他们都爱出汗,更不能冰着肠胃了。”
把几个丫头都差出去,这才看了嬷嬷一眼,话出口还有些不稳:“你看真了?”嬷嬷才刚办差了事,这会儿想着补救,越发把事说得细:“看得真真的,一模一样的衣衫鞋子,就坐在一处。”
说是大哥看着小弟也成,说是姐夫看着小舅子,那也没错,嬷嬷见过石桂一回,那会儿就诧异水生的姐姐生得这么好,细皮嫩肉进退有度,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细论起来,原是侍候着主母的。
说是丫头,比寻常的姑娘小姐也不差什么,生得瓜子脸大眼仁,笑起来抿着唇,主母跟前的贴身丫头,能写能算,这么个出挑的人,那会儿就想提上一提,可吴夫人却没放在心上。
也确是不必放在心上,自家的女儿千珍万爱,当娘的眼里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外头的再好,跟自己的女儿怎么能比,这才想着,两个怕是天长日久时常相处,说不准早已经有了情宜了。
吴千户喜欢明月,因着明月的性子像他,吴夫人当时没理会,要是真在这上头像了他,不说五品官的女儿,说不得皇帝女儿都不肯要。
隔了十来年,又想起陈年旧事,缓缓叹一口气:“这么看来,是个没缘份的。”女儿是看过的,若是她没看过,吴夫人也不肯点头,就是看过了,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她爹心里喜欢,说往后翁婿之间还能切磋拳脚,她这才点了头。
看女儿这模样,也不像是上了心的,吴夫人松一口气,这事儿也得跟丈夫透个底,免得他酒吃多了露出意思来,女儿往后可还怎么说亲事。
想着就赶紧让嬷嬷把丈夫请进来:“就说有紧要事,叫他怎么也得进来一趟。”吴千户做到了千户还是那一付脾气,嬷嬷领命而去,没一会就把人请了进来。
吴千户略有醉意,脑子倒还清楚,看她坐着不动,先上来问:“甚事这样急。”坐下来就要茶,嬷嬷避出去,屋里就只有夫妻二人,吴夫人急问道:“你可还没问罢。”
吴千户知道她说的是哪桩事,原来不上心,怎么也不肯的,定下主意就催着他赶紧落实,只摇一摇头:“这会儿怎么说,总得挣上一个总旗,给女儿做脸才是。”
吴夫人赶紧道:“你要给他升官就升,可万不能提起女儿来。”
吴千户酒全醒了:“这又是怎的,不欺少年穷,他正读书,说不准就真靠个武举人回来,到时候再娶亲。”一个女儿已经嫁了,只留这么一个,从小心尖上摆着,哪里肯就这么嫁了。
“你就没仔细瞧瞧,他身上的衣裳跟水生身上的,是成套的。”吴夫人知道丈夫没往这上头去想,也忍不住埋怨,女儿的终身大事,平日她在内宅,丈夫都有这个意头了,竟没好好打探。
吴千户还不解其意:“衣裳怎么了?”他连自家穿了什么衣裳都得低头看一看,哪里从这上头瞧出蛛丝蚂迹来。
吴夫人急了:“你就剿匪的时候带着脑子,女儿的事怎反不上心了!要紧的哪里是衣裳,是做衣裳的人!”这姑娘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的,若是有意的倒真是聪明伶俐,千里穿了这么一身出来,不论是不是,总知道些意思了,用这个来拒呢,免得闹出来,两边都不好看。
吴千户这下子全醒了,也没纠缠,只有些可惜:“还是下手晚了,我让你别想着这那些鸡零狗碎的,这下可好。”好好一个女婿,就这么没了。
吴千户脸上不好看,吴夫人的脸色也不好看,把腰一叉:“我又不能出门去,你怎么不知道打听,你赶紧出去,看见你就生气。”
她声音一高,吴千户反而不开口了,甩了袖子出去,到底可惜,吃酒的时候问一句成家立业的事儿,明月大大方方答了:“到时候请千户吃酒。”
吴千户哈哈笑两声:“自然要吃这杯酒的,连水生的喜酒我也要吃。”一座知道的不知道的,有这么一出,就都茬了过去。
散了席明月领着喜子回家去,兴兴头头往胭脂铺子拐,心里知道石桂是有意的,越是有意,他心里越是高兴,他领着喜子去吃席,也是一个意思,不能着石桂,就带着小舅子。
喜子拉了他:“我姐姐不抹胭脂。”石桂连红色都少穿,更别说胭脂花粉了,明月想送她这些许久了,原来也给过,她却没用,不知道她今天肯不肯用。
明月跟着老兵不知去过多少回花柳巷子,光怪陆离千形万状的女娘不知看了多少个,搂着抱着嘴里嚼着香渣子送过来。
他那会儿半点不意动,见着石桂却忍耐不住,那些人老兵都说女人又香又甜的,还哄他说是天底下最蜜的酒,哄了他尝一尝,明月那会儿还道蜜酒有甚好吃,可就香了石桂面颊那一口,当真是甜酒,又甜又烈,让他晕了半夜都醒不过来。
胭脂铺掌柜的是个娘子,看见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进来挑胭脂,又听喜子说了姐姐,抿了嘴儿就笑,丈夫给娘子来买花粉很是常见,还没见着带着小舅子来的。
拿出一个瓷盒子来,听这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笑起来:“既是小娘子不爱胭脂,倒不如买一盒香膏,耳根子后头抹一点,能香一天呢。”
玫瑰的芍药的牡丹的,搁了冰片麝香,做成香珠香包挂在身上,明月挑了个桂花味儿的香膏,紧紧攥在手心里,掌心汗湿了瓷瓶子。
天早已经黑了,石家门口还亮着灯,一听见拍门立时出来迎,喜子年小,酒不曾多吃,倒吃了个饱,反是明月,听说他要结亲了,一个个都灌他酒喝,总有半坛子,吃得半醉,眼儿亮得灼人。
石桂一把扶住他,扶他进屋里去,明月只有五六分醉意,他的酒量早就练出来了,也不是谁灌都喝,可石桂当他真醉了,拉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
明月立时装出七八分醉意来,半个身子靠在石桂身上,喜子眼巴巴看着,叫秋娘一把拉了:“你赶紧去睡,明儿还得往学里去呢,你姐夫吃酒,你怎么不拦几杯。”
石桂扶了明月回房,把他扶到床上,打了水来,拿热毛巾替他敷脸,明月一把扯了巾子,借着酒劲,乍着胆子拉住她的手,笑呵呵的盯着她看:“你是不是特意给我做的衣裳。”
石桂让他往上躺,扯过被子来给他盖上,又给他脱鞋子,明月明明能动,却躺着半丝都挪,定定看住她,手里还攥着香膏盒子,冲着她摊开手心。
石桂手里拿着被子,一时顿住了,明月面颊微红,眼睛发亮,一只手伸得直直的,就在她眼前摊开来,香膏盒子是绿瓷的,小小一只,摊手就有一股桂花香气。
一时面颊发热,心口怦怦跳,明月还没回过神来,就看见石桂的眼睛越来越近,干干净净的皂角香气越来越浓,近的到他眼前了,双唇在他额头上碰了一下。
明月原来没醉,这下是真的醉了,心里想了不知多少回,真到这一天,他竟僵着动都不能动,呼
吸越来越重,身上软绵绵的没力气,喉咙口跟被火把烧过一样,哑着说不出话来,想说话,又不敢出声。
石桂轻轻笑一声,替他脱了鞋子,盖上薄被,把香膏捏在手里,替他阖上房门,“吱呀”一声,明月这才回过神来,一只手搭在额头上发烫的地方,一只手压着心口,软了半天的身子总算有了力气,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