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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需要你照顾我。”太子微微咬牙,他的声音低沉微哑,似是伤心透顶:“我不计较你骗了我七年,说你没有练武的事。可是我要你现在立刻去帮我办一件事,一件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
温清颜愣住了,她真的惊呆了。太子好像一夕之间变成了一个她不认识的人,在他身上有另一种影子……一个让她说不清道不明,却好像很熟悉的成年人,一个令人不自觉的顺服的上位者。她恭顺而迷恋的望着他,喃喃道:“是,殿下要我去做什么?”
张缤下意识的摒住呼吸,想知道儿子要她干什么。
他也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儿子变得……变得非常非常陌生。这不是从语气听出来的,虽然张微的声音哭哑了,可还明明白白的是他本人。令他奇怪的是,性格变了,那个说话时铿锵有力的感觉、轻重转折、包括呼吸的方式,都变了。
张缤盯着温清颜,仔仔细细的透过朦胧泪眼看着她的表情,看她的脸上有没有一丝嫌弃、不愉、或是厌烦。没有,一点都没有,她的脸上只有温暖的爱意、崇敬和恭谨的听命。
张微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心里的失望绝望都流露出来了,低声说:“去听听陛下和娘娘在说什么,是不是在谈论我?”
温清颜听出他内心的惶恐不安,柔声说:“殿下是在担心什么吗?”她轻轻伸手,想要安慰他。
“你不明白!”张微激动的低吼了一句,随即放低声音,咬着牙,埋头在枕头和手臂之间,低声道:“你只知道我是太子,你也看过史书,古往今来自幼就被立为太子的人,没几个有好下场。”
温清颜失声惊呼:“殿下”
张缤差点从树上掉下去。
苗梧是实打实的从树上掉下去了,他不爱八卦,可是实在忍不住仰起头小声问:“我瞅着你和你儿子关系挺好,这到底咋地了?不就是把老师打了吗,怎么闹得这都快……啊?”
张缤使劲挠头,想揪胡子又怕疼,干脆蹲在地上拔草,愁眉苦脸的说:“我也不知道啊,张微他,他想到哪儿去了,我怎么就想不明白呢?我天天陪着我儿子一起玩,腿毛都快被拔秃了,他的心思我居然还弄不懂,啧,这要是我出征个一年半载的,别我回来的时候连孙子都抱上了。”
“你现在还真不用急,三年之内不会这样。”苗梧小声说:“你是不是吓唬他了?太子从小也是娇生惯养,猛地一下可能是吓掉魂了,所以情绪反常。金娘娘会喊魂儿吧,请她试试?”
“去听着,去听他们说了什么,回来一字不差的告诉我。”张微扭头看着床内侧,不看她,喃喃道:“温清颜,即使陛下和娘娘在行房,你也必须听完……他们是不是准备再生一个更好的孩子?”说出这句话,对他来说万分艰难,憋出了一身冷汗才说出来。
温清颜非常非常不能理解殿下为什么这样:“张微,你已经很好了。”
“不,我还不够好,我非常不好。”张微喃喃道:“你父亲总是说我很蠢,陛下也总管我叫蠢儿子,显然,我是很愚蠢的。我常常觉得自己很么都不懂,每天都在习文练武,永远都有学不完的东西,永远都会被太傅问的哑口无言,永远都会在陛下面前输的很惨,我总是很累。”
温清颜真的没什么可说的,她只是轻轻把手搭在张微的后背上,他的后背很滑,被汗水湿透了。在这夏季也没能晾干,夏天热,是真的很热,可是太子寝宫高屋大柱、金砖曼地,屋子里只有一两个人的时候很凉爽。
这么说来,太子这样出汗,就是因为痛的,汗水蛰了伤口,会更痛。
“我很喜欢温丞相,真的,我很羡慕他能过目不忘,能处理好繁重的朝政再来给我没完没了的讲课。”张微埋着头,在寂静的夏夜,在知了、猫头鹰和蛙鸣声中,缓缓诉说:“可我也恨他。他那么聪明,智慧无人能比,这很好,可他为什么一定要不停的跟我比,他当然比我聪明,如果他比我还蠢就当不上丞相!我不怕他打我,我是太子,我一声令下就会有人把他擒下。我恨他就在于他永远都不停的贬低我,有时候我都信了,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他的声音渐渐激动。
张缤把拳头捏的咔吧咔吧响,低低的骂了一句脏话,他没想到儿子会被温丞相影响的这么重。
温清颜突然拍了他一巴掌:“张微!你别听我爹胡扯,他对你的偏见太多了。在我爹八岁的时候,他懂得并不比你现在多。张微,你要明白,我温清颜不会喜欢一个废物,而我喜欢你。”
“因为你从没真正看过我。”张微闭着眼睛,低沉绝望的说:“你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我就是太子。我不记得一开始的事了,听说……从一开始就是我追着你在跑,你没有选择过。”
他的喉头似乎哽住了,静静的暂停了片刻,听着夜晚万籁寂静的声音。
忽然,又大口的喘息,像是从窒息中解脱出来:“去吧,温姑娘,孤王累了。想休息。太累了。”
张微拍了拍苗梧的肩膀,使了个颜色。
在温清颜翻出窗口,悄悄走向陛下和娘娘寝宫的时候,她忽然被一双强健有力的手臂从背后抱住,双臂都被勒住,动弹不得,同时还被大手捂住了嘴。
要说她不心惊,那才怪,可反应也够敏锐,脚下一动,就要向上一翻揣这个袭击自己的人的脸。
她的腿法很好,可是另一个人更快,手速几乎出了幻影,迅猛的抓住温清颜的双脚。并且和抱住她的那个人配合默契,拎着小姑娘就走了。她手脚都被擒住,只剩腰还能活动,折腾也无济于事。
咻咻咻的拎着她跑到荷花池边,很远很远的地方,这才放下来。
苗梧小声说:“清颜别怕,是陛下抓的你。”
温清颜一脚揣在他大腿上,恶狠狠的大叫:“你吓死我了!师父你…你有什么事不能好好的叫我过去!吓死人了!”
苗梧摊手,一脸无辜。
张缤急迫的问:“是朕要抓你走,我问你,我儿子是不是哭了?哭的还挺惨?”
温清颜摆出一副死鱼眼,气哼哼的说:“是啊,陛下没看见真可惜,殿下在你面前强颜欢笑,然后捂着嘴不敢发出声的哭。”她本来很生气,可是提起张微来,就心疼,低声说:“看着就叫人撕心裂肺。他出了很多血……背上全是疼出来的冷汗,一个人孤零零的……”
张缤这回没有草可以揪,只能糟心的拔自己的胡子。
温清颜抹着眼泪,抬起头瞪着张缤:“陛下,您真的嫌弃他?”
张缤阴沉着脸,咬牙切齿:“还不都是你爹从中作祟!温清颜,你少在这儿装作一副来跟太子同仇敌忾的模样来,这些年要不是因为你,温卿也不会对我儿子有那么大的怨恨。你来干什么?身为臣女,夜入皇宫,穿着夜行衣靠,怀揣宝刀,难道你想为父报仇!”陛下几句话,说的疾言厉色。
温清颜也没见过陛下这样凶狠和逼迫的时候,下意识的有些害怕,凑近师父身边。
苗梧袖着手,漫不经心的说:“陛下吓唬了一个小孩还不够,还要再吓唬一个吗?”
“我来要个解释!”温清颜被吓到的那股劲儿过去了,她梗着脖子,盯着秦王陛下:“我来的时候,只看到我父亲挨打了,我要来问问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因为什么打他,打了之后有准备怎么办。现在不用了,我父亲伤得不重,殿下伤的太重了!”
秦王陛下瞪起眼睛时,能吓的人肝胆俱碎,他今天是头一次跟人比瞪眼睛比输了。默默扭头……
…………
简短截说,天色黑透了,方玉、方襄四位小公子骑着马、带着一队侍卫、外加一乘小轿,到了温丞相府门外。
门上的家丁护院看着浩浩荡荡的一堆人,稍有些害怕,可是看为首的四位小公子生的俊俏,各穿一身锦袍,腰系金革带,足下软底快靴,骑在白白净净的高头大马上,端的是贵胄公子的气度。
一丛十几人的甲胄之士,看服色是宫中禁卫,那一乘小轿里坐的更不知是怎样的人物。
门子报给管家,管家又报给夫人,温夫人在二门见了他们,脸色十分不好:“你们四个来干什么?太子又想怎么样?”
温丞相刚刚睡下,疼的哭了半天,她陪着哭了半天。女儿又不知去向,真头疼。
方玉跟方襄对视一眼,方襄是这群人里年纪最大的,马上就十二岁了。
他生来的慢性子,国字脸,小胖肚子,不笑的时候真有些几分威严,而且个子还很高。一拱手,眼神有几分不善:“温夫人,我等奉旨前来,送一件东西给温丞相,还有一句太子口谕要转告温丞相,还请夫人不要阻拦。”
四个人都知道,回家之后铁定得挨揍,倒不是因为到了宵禁还不回家……而是因为太子打人的时候他们在发呆,太子挨打的时候他们还在发呆。四人都知道自己爹娘有多生气,因为自己当时该做什么现在事后清楚了,当时不清楚。
温夫人吃了一惊,夫君睡着之前有嘱咐,如果有这样的事,就立刻叫醒他。当下回去,叫醒了夫君,李敬道抢先捧着大漆匣子。
四位小公子进了丞相的寝室,太子宫中的侍卫守在门口,等着看里头有什么动静。
两边儿也没什么废话,既然是温丞相亲启,就把匣子捧到丞相面前。
温丞相一脸嫌弃的伸出一只手,揭开了盖子。一股浓的呛人的血腥气喷了出来,那一匣子被血沁透的白布,看着就十分吓人,更遑论……这应该是太子的血。
温丞相真的被吓住了,脸色灰白,浑身都若筛糠:“太子殿下这是何意?”卧槽这是要我血债血偿吗?清颜不会在他手里吧?
李敬道说:“这是太子殿下的血。”
温夫人温大公子温二公子一起尖叫了一声。
方玉微微一笑:“太子殿下口谕:今日之事孤王并不介意,也请他不要挂怀。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坏了君臣情谊,不久之后陛下出征,孤王监国,别出现主少国疑大臣未附之事。”
翻译一下呢,就是:今儿这事儿,老子记住了,你踏马的也给我记住!看在还不是正经君臣的份儿上,老子先不动你,等孤王监国的,你要是老实,这事儿也就凑合过去了,你踏马的要是不老实,老子监国的时候等同秦王!呵呵!主少国疑大臣未附,那是死了爹的小皇帝没靠山,我爹还在。你踏马的有本事就直接还死老子,我爹杀了你给我殉葬,要是没胆,就老老实实的给我当臣子。
温丞相柔若无骨的下了地,对着匣子深深一礼,失魂落魄的轻声说:“臣谨记殿下教诲,终生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