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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爆炸声惊动了整个金州分舵,弟子们往千连洞蜂拥而去,从校场通往千连洞的青石路上很快便拥挤不通,直到人群里有人高呼“九爷来了”,一群墨家弟子方才回过神来,纷纷从中间让开一条路,翘首看着大步过来的墨九。
“九爷!”
“九爷!”
“九爷!”
“……”
一道道热情恭顺的招呼掠过耳边,还带着弟子们对千连洞的疑惑,都投向了墨九。她从人群中间走过,冲弟子们笑着点了点头,又顿步往四周扫视一眼,眉头微微一蹙,清丽的脸上便有了一抹让人敬畏的凝重。
“肯定是哪台机器出故障发生了爆炸,墨匠们会解决的。大家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反倒添乱。都回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别在这儿碍事儿了啊!”
她这么一阻止,好多人都打退堂鼓了。
尽管他们也不太相信只是机器爆炸,就会有那样大的动弹。
看有些弟子还在迟疑,墨妄瞥一眼她的脸色,拦在前面跟着摆了摆手,一些原本想挤过去再瞅几眼热闹的弟子都应喏着,纷纷从原路又返了回去。这种从统一着装到令行禁止的纪律性,让薛昉叹为观止。
可他没有随着众弟子离去,反倒朝墨九的方向挤了过去。
“墨姐儿……”
林掌柜本拽着他往后退,看他如此发疯,吓了一跳,赶紧抓住他的胳膊。
“小伙子,你在做甚?没听九爷说不许过去啊?”
“大爷,别拽我。我认识九爷的!”
“不行!”林掌柜很固执,“这里谁不认识九爷?走你——”
“……我!”
薛昉回头瞥他一眼,看这老头儿横眉黑眼的样子,若是他再往前一步,说不定他就得让人把他当成小贼给抓起来,不免又好笑又好气。为免出师未捷身先死,薛昉无奈,只得对着墨九与墨妄离去的方向,踮着脚尖儿又喊一句。
“墨姐儿,墨姐儿!是我!是我啊!”
以前都是墨九找他,现在见一下墨九竟得像朝贺皇帝?
这阵仗,薛昉略略有些不适应。可现实就是如此残酷,离开时拥挤的人群太过喧闹,他喊了好几声儿,都被人潮淹没了……就像被水流冲击的鱼儿似的,他不得已只得使出功夫,扳开林掌柜,越过几名墨家弟子,三两步上前扶着柱子,翻上左侧的屋顶,“嚓”一声大喊。
“墨姐儿!是我!”
“墨姐儿!是我!”
这两声儿实在太过高昂,不仅墨九听见了,在场的无数人都听见了。
人群纷纷抬头,朝站在房檐上的他投注目礼,满是疑惑地观望。
“这个人是谁啊?”
“噫,怎么跑屋顶上去了?”
“是你?”墨九一见薛昉出现,便想到萧乾,心跳顿时加快。可她脸上却表现得很平静,甚至有些冷漠,淡淡地审视着他,“啥时候属猴子了?来我山上找存在感,也不必爬上屋顶吧?”
“嘿嘿!”与墨九目光对视一眼,薛昉不好意思地从屋檐上跳到地面,在众人的审视下,朝墨九走过去,“喊不应你,实在没法子……墨姐儿见谅!”
“哼!”墨九白他一眼,“说吧,什么事?”
薛昉四周看了看,抱着头盔,搔了搔脑袋,“墨姐儿别来无恙?”
“有恙无恙,与你有何相干?”墨九依旧不给他好脸,不过却没有像撵旁人那样把薛昉一起撵走,反倒摆手让旁观察人都都退了下去。
当只剩下他与墨妄两个人时,墨九审视着薛昉无辜的样子,“扑哧”一声,总算换了个脸色,长吁一口气,“他让你来的?”
“嗯。”薛昉张了张嘴,刚想说话,便看见了千连洞方向的黑烟,忙道:“边走边说吧。”
墨九点点头,也心急千连洞里的情况,不由加快了脚步。
若说金州分舵的防守严密,那么千连洞里,就是严密中的严密了。
外间很多墨家弟子都知道,兴隆镇上那些先进的工业机械都是从千连洞里研究和制造出来的,可除了墨家长老以上的几个,很少有人知道,千连洞真正研制的东西是战争武器。不仅有重型远射的床弩、火铳等物,甚至还有一门近期研发出来的大口径炮。
千连洞的门口,几个墨匠正在窃窃私语,碰头说着什么。
看见墨九过来,一个脸上被黑烟染得看不清样子的墨匠咳嗽一声,扇着浓烟走过来。
“钜子来了。”
墨九凝着眉头,望一眼黑烟的方向,“乔工,出什么事了?”
那个墨匠正是被墨九任命为“总工程师”的乔占平。
他捂着嘴巴又咳嗽了一声,脸上浮上一丝喜色,“说来也是好消息。”
说到这里,他瞥一眼薛昉,看墨九没有阻止的意思,他便不再藏掖了,直接道:“今儿试验大口径炮的时候出了一点岔子,炮口没有对准地方,把一堵石壁洞穿了,可弹药的发射障碍却解决了——”
大炮发射的角度、精准度,一直都存在一些问题,对于初期来说到不稀罕,主要是发射障碍,时而能发射,时而不能发射,这个问题始终没有找到好的解决办法。听了乔占平这句话,墨九也不免高兴起来,顾不得是不是洞穿了一堵石壁,笑靥满面。
“走,我们过去看看。”
“钜子,这边!”
乔占平顺从的在前方引路,并不怎么抬头。
一路上,都有与他一样穿着工装的墨匠和守卫打招呼。
于是,薛昉见识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副画面。
这里原本一个个空空荡荡的山洞,都被墨九利用了起来,一个个山洞穿梭过去,他看见了许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器械。有一些用于工业的,有一些用于战争的,还有一间石洞里,堆满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满满一个屋子。
据乔占平解释说,这些箭头都是用精铁制成的,比普通弓箭准头大,穿透力强。
身为军人,见到这样的好武器,薛昉几乎是惊喜的。
“墨姐儿,你太了不得了!”
“若是使君看见,不知会惊讶成什么样子哩。”
薛昉赞叹着,情不自禁看了一眼墨九美如玉石的一双纤纤素手。简直无法想像这样一双小手能带来这么大的改变,会创造这样多的奇迹。这个墨九,简直就是一个神话般的存在,莫非真如她所说……天仙下凡,玉帝的女儿?
想到这个,薛昉怔了怔,又不由失笑摇头。
放置大径口炮的地方位于千连洞靠右的一处深洞,墨九过去的时候,那里没有旁人在,一门大炮静静立在洞口,石黝黝的铁铸洞口似乎还弥散着硝烟的味儿,那一个被击穿的石壁下方,横七竖八地倒垒着不少碎石块。
“这炮真狠!”
轻轻叹口气,她望一眼石壁。
石壁被炮弹轰得露出一个幽深的洞口来,黑乎乎的,一眼望不穿……
墨九抚着大口径炮的炮门,俊俏的脸上渐渐绽放出一抹微笑来,“里面可有查探过?”她问乔占平,看他不语,她自己慢慢走向石壁,拿过桌上的风灯往洞里面晃了晃。
瞥她一眼,乔占平点头,“我察看了一下,里面是一个甬道,有些长,估计连着另外的石壁,我忙着大炮的事,还未细探——”皱了皱眉头,他看着墨九的脸色,想了想又道:“为免多事,我暂时封锁了消息,没有让人随便过来。”
“做得好!”
墨九对乔占平的能力极是赞赏,而且他做事总是恰到好处,明知道墨九对他并未完全放下戒心,却从来不问,永远都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时候该适时止步。
举着风灯,墨九从被弹药轰开的缺口处慢慢踏入黑漆漆的甬道。
正如乔占平所说,甬道很长,她刚一钻进去,便有冷飕飕的风传来。
墨九闭上眼,深深呼吸一口,嗅了嗅,往前踏出一步。
“小心!”墨妄跟着进来,扶了扶她的肩膀。
“好。”墨九感激一瞥,“师兄感觉出来什么没有?”
“嗯。”墨妄并不多话,只望一眼没有尽头的甬道,“大概你的猜想是对的。”
“是。我闻到了它的味道。”墨九声音幽幽,又与墨妄往前走了一段路,只觉甬道越来越狭窄,空气也越发稀薄,就头脑都有一点发晕,她不敢再往前走了,“师兄,先出去吧!”
“好。”不管她说什么,墨妄永远都是执行。
有时候墨九甚至觉得,如果她的决定会损及性命,他是不是也会这般一如既往?
叹一口气,她问:“你怎么从来不反驳我的决定?”
墨妄慢慢看了她一眼,在黑乎乎的幽暗空间里,墨九看不见他的眼神儿,可却被那一股子逼仄的气氛压得有点儿喘不过气儿来。
“师兄怎么了?”她问。
他不答,低头凝视着他,突地抬手拂一下的头发。指尖传来的温度,冰冷冷的,却有一种麻酥酥的触觉,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下,让墨九一身的鸡皮疙瘩骤然爬了出来,她过电似的哆嗦一下,“师兄你可别吓我,我胆儿小——”
墨妄摇了摇头,失笑:“你是胆小的人?”
墨九吐了吐舌头,“偶尔胆小一下嘛,莫怪莫怪!这地方阴气森森的,让我突然想到小时候听姥姥讲过的鬼故事了!”
“要不要我再给你讲一个?”
“……不要这么残忍啊!”
“哈哈,九儿墓都敢撬,居然会怕鬼故事?”
“这有什么,我是个正常人好不好?”
“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两只耳朵,是挺像人的。”
“去!拐着弯的损我?胆儿肥了?”
两个人说笑着又从缺口钻了出来,外面等待的薛昉长长松了一口气,“总算出来了,还以为你俩被厉鬼捉去了——”
“噗!”墨九一听“鬼”字,觉得脖子凉飕飕的,飞快地跑到墨妄的前面,耸了耸肩膀,“师兄你看,又一个吓我的来了。”
墨妄哈哈一笑,瞪了薛昉一眼,气氛便和暖起来,那甬道里窒息的感觉总算没有了。墨九收回风灯放在桌上,朝乔占平示意一下,吩咐了几句,留下他一人善后,便领着薛昉与墨妄出了这个山洞,七弯八拐的进入另外一处有窗户对着山涧流水的石洞。
“坐吧!”墨九招呼着,“坐下说!”
这一间石洞里面没有机械,却有桌、椅、床等日用物品,显然是墨九平常用来休息使用的。薛昉四周看了一圈,坐在墨妄的对面儿,朝墨九道:“墨姐儿,你们先前进去半晌儿才出来,里面可有什么发现?”
又一个好奇宝宝!
墨九柔和的眸子眨了眨,巡视一遍他的脸,眸底掠过一抹令人惊艳的波光。
“……又一座八卦墓出现了!”
“什么?”薛昉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
老天!他只是来送一封信而已啊!可自从他到达兴隆山地界,这墨九给他的“惊喜”是一个接一个,他的眼睛都有点应接不暇了,居然出现八卦墓?
神经一下子兴奋起来,他看向墨九的目光,有点儿像在看猎物。
“什么时候去?”
“去哪儿去?”墨九剜他一眼。
薛昉嘿嘿一笑,挠头道:“我是在想,难道我天生与八卦墓有缘分?墨姐儿你看啊,哪一次八卦墓没有我?尤其这一次,我这刚刚来就发现了墓,可不就是我的功劳!你若要入墓,千万得带我一道啊,若不然使君也饶不了我……”
“不!”墨九摇头,抿了抿唇道:“我不仅不会入墓,还会让人洞口堵死。”
“啊?为什么?”薛昉惊讶地问出来。
不仅是他,便是连墨妄也有些不解她这样做的原因。
墨九笑着对他们两个挑了挑眉,小声道:“今儿这么一炸,火器的事儿恐怕瞒不住人了。在这样招摇的情况下开墓,我傻的么?还有,开墓之后,八卦墓肯定就在下方,到时候,墓基一毁,千连洞中的一切,岂非就要化为乌有?”
经她这么一提醒,薛昉想到先前过来看见的洞中景象,又想到他自己经历过的艮墓山摇地动与地底的变化,觉得墨九说得太有道理。若毁了千连洞里的机械与火器,那就不仅仅只是可惜了,简直就是作孽嘛。
他叹了一口气,“那得等到啥时候去了?”
“你还急上了?”墨九翻了个白眼儿,朝他摊开手,“旁事休提,你给我带的东西呢?”
“哦哦。”薛昉这才掏入怀里,把一封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递给她,“使君让我交给墨姐儿的。”
八个月来,萧乾并非没有消息过来,但从来没有派薛昉来送过信。
当然,像薛昉这样重量级的信差,不是随便什么事儿都值得使唤的。墨九看信里除了嘱咐她的日常生活,询问她的身体状况之外,并无其他东西,随手把信合拢,目光切切望向薛昉。
“他还有没有旁的交代?”
“有的。”薛昉如实道:“使君派我亲自过来看看,墨姐儿到底好是不好。”
“哦?”亲自看看为哪般?
“这八个月来,击西每次传来的消息,都是好,好,好,多几个字都不肯说。我们大家都觉得击西已经叛变了……”
“嗯?”墨九不喜欢叛变这个词儿。
“哦不!”薛昉嘿嘿一笑,换了个说法,“已经被封口了……”
“……封口啥意思?”墨九厉目一扫,仍然不满意,可薛昉已经想不出来可以用的词儿了,只含糊的笑了笑,接下去道:“使君担忧墨姐儿,心里不放心,这不,又要与珒国大决战了,他恐是想念得紧,生怕墨姐儿出什么事,这才令我快马到金州,一定亲眼看看。”
墨九听罢,久久无言。
她以为萧六郎是需要用着她结的网了,可并不是。
“告诉他,我很好。”墨九微微一笑,目光透过薛昉,像看见了兵临汴京城的萧乾。他骑在马上,从远方看向她,一双深目里分明布满了愁绪,她在虚空里与他默默对望,眸底滑过一刹那的凉意,“我怕只怕,他不太好。”
“是不太好!”薛昉接过话来,瞥了墨妄一眼,小声道:“不瞒墨姐儿,我发现使君这些日子,时常出神儿,而且南荣与北勐之间的关系……好似也有点紧张!”
萧乾与北勐的关系,墨妄并不知情。所以薛昉用了一个“有点儿紧张”来形容,墨九大抵可以明白其间的微妙之处,而墨妄听了也不会觉得突兀——毕竟一山不容二虎,没有了珒国之后,北勐与南荣之间,哪个该做老大?
“所以这个珒国,灭了好,还是不灭好哩?”
有了珒国的存在,北勐与南荣就能达成抗珒协议,搁置争端,共同进退。一旦珒亡,这二虎相争之后,接下来还不一样的民不聊生?与珒占期并没有什么不同。而且,最可怕的是,经过这些年的发展,从草原兴起的北勐势力,一点也不比老态龙钟,*丛生的珒国差。
从南荣的角度来说,赶跑了一只豺狼,真正迎来了一头猛虎。
更可怕的是,南荣最大的军事领袖……竟是北勐世子。
若萧乾的心向着他爹——南荣,那南荣兴许还有翻盘的机会。
若萧乾的心向着他娘——北勐,那南荣可以说没有半分胜算。
而萧乾的焦灼与痛苦,想必是来自到底该向着爹还是向着娘的抉择吧?
墨九思考片刻,慢慢起身,看着薛昉道:“走!去吃饭吧,吃完好上路。”
薛昉:“……”这句话听着好像不对?
墨九看他一动不动望着自己发傻,翻了一个白眼,“肚子不饿?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啊,我兴隆山上的美食,别具一格,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儿。等下了山,你想吃,还没得吃呢。”
来的路上,薛昉已经见识过兴隆山上的不一样了。
对于美食,他自然也没有什么抗拒力。
抚了抚桌子底下旺财的脑袋,他笑吟吟地道:“来了我怎么能不吃?可墨姐儿,我这还不想走哩?这山上这么有意思,我怎么也得到处转悠一番,再睡上一宿吧?”
墨九挑了挑眉梢,冷眼瞥他,“没地儿给你睡,吃完就得走。”
“别,别这么绝情呀!”薛昉笑叹一声,再次拍拍旺财的脑袋,“旺财,你欢不欢迎我留下来睡一晚?”
以前薛昉长期给旺财洗澡,它与他自然是熟悉的,听了他的话,不免兴奋的摇头摆尾。
薛昉喜道:“墨姐儿你看,旺财多有人情味儿,你就不能通融一下?”
“行!”墨九回头剜他一眼,“那今儿晚上你就和旺财睡狗窝好了。”
“……”薛昉哼哼,拍拍衣袖站起来,不满地咕哝,“是是是,我走还不成嘛。可墨姐儿,就算走,咱能不能不要说上路啊,怪膈应人的。咱马上就要上战场的人,最怕听见‘上路’两个字儿了。”
“怕什么?”墨九唇角微微上扬,笑道:“我不得陪你一道上路么?”
一道上路?薛昉大吃一惊,“墨姐儿是说?”
墨九看一眼石洞外的山涧,“这些玩意儿造出来了,不得实践检验一下成果吗?”
检验成果?薛昉想到了那个炮,那些箭,润了润嘴巴,目光紧紧盯着墨九不转。
“你、要、去、汴、京?”
听着他略带颤意的声音,墨九淡淡一笑,慢条斯理地回过头来,肯定的回答。
“没错,我要去汴京。他不想念我,我却想念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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