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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姐,话说,你是不是有情况了?”张暖从外卖塑料袋里往外掏饭盒,“居然不老实交代,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啊?说这什么话?”刘瑕把休闲区的桌椅排开。“又有谁送东西来了吗?”
“没,不过,刚你在咨询的时候,滨海房产那个特助周小姐又打电话来了。”张暖笑嘻嘻地冲她丢眼色,“说是老先生请你今晚过去一趟,大先生和三先生都会在——这不就是见家长了吗?哎,不对,说起来,那个沈铄先生,是沈家二房的公子吧。怎么沈二先生没来?难道你这个情况,是和沪上吴彦祖出的?”
张暖一直惦记沈钦的照片,这个梗拿来打趣过好几次,刘瑕呿了一声,“这才几周,有这么早见家长的吗?瞎猜也要讲基本法啊你。”
“感情的事,很难说的!”张暖嘿嘿笑,“刘姐,那你去不去?周小姐说一点会找我要个回复。”
“去啊,怎么不去。”刘瑕说,看到张暖表情变化,她笑了,“别问,我承认了,就是去见家长的。”
“刘姐你!”张暖做气急败坏状,刚要继续往下开玩笑,门口风铃一响,她赶快放下筷子跑去门口,“连大哥,你怎么来了?”
“没事我就不能上来看看?”连景云左顾右盼地走进来,“嗯?你们这内装,变化很大啊?”
“下午有个偷窃癖的小案主过来。”张暖跟在连景云背后,就像是小鸡雏一样崇慕,“所以把小零碎都收拾了一下——连大哥你吃过了吗?就这里吃一口吧,等我给你倒杯水啊。”
她在接待区团团乱转,又忙里偷闲跑进洗手间,估计是去补妆,连景云就在几个房间里上下左右地看,刘瑕看两团旋风在办公室里转来转去,也是好笑,“你在干嘛?”
“寻找蛛丝马迹呗。”连景云走过来,“这几天,工作室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张暖捧着几杯水过来,正好接上话,“啊,什么麻烦?”
“你们两个可以组团去说相声了。”刘瑕评论,她和张暖一人分一半的饭给连景云,“先吃饭吧,你从公司里过来的?”
连景云端详她一阵,仍然没有释疑,“这几天,沈先生真没找你麻烦?他联系你没有?”
“到底哪个沈先生?”张暖混乱了,“老先生小先生,大先生二先生的,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
作为一个捧哏,张暖人娇娇小小,长得很可爱,相当符合连景云的审美观,两人之前也已经很熟,逗哏没嫌她八卦,“沈钦呀,就是你们的委托人……”
三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张暖听得双眼放光,只是关注点和连景云截然不同,“那你有看到他正脸吗?这个s市吴彦祖到底帅不帅啊?”
连景云绝倒,“没怎么看过正脸……不过气质应该很不错吧,就那样口罩、墨镜的带着,专案组里我两个师姐还对他留上心了,问我他有没有女朋友。”
他把汤匙指向刘瑕,“喂,刘医生,沪上吴彦祖有没有女朋友?”
“应该是没有。”刘瑕不动声色地回答,“要我帮忙牵线介绍吗?”
“好啊。”连景云打哈哈,眼睛就粘着刘瑕的手机不放,过了一乍乍舌,“这都不抗议……看来,这几天他真没找你?”
“故事还没说完呢,”张暖催促,“嘶——说起来,这个沈他先生是有点小变态的啊,他不会现在就看着我们吧?”
“即使有监控,应该也是为了安全起见吧。”虽然连景云不无刺激沈钦出声的意思,但该表态的时候还是很中肯,“豪门争产,有些麻烦是想不到的。沈三先生闹上门那次,还多亏了他,不然说不定,你就见不到你刘姐了。”
“不感谢好吗!”张暖吐槽,“长得再帅也不喜欢了,快快快,往下往下的,那你们在这个案子上有什么矛盾?搞得你这么担心。”
刘瑕站起来收拾饭桌,等她洗完手回来,连景云差不多也讲完了,张暖听得晕乎乎的,不知道该找什么立场了。“啊,那……我也理解吴彦祖,那个叶楚浩辰才十七岁,就要被判无期徒刑,这……是不是太残忍了?”
“残忍也不能不破案啊。”连景云说,张暖剥了一个桔子递给他,白色的橘络都被她挑下来,“你这就属于虾米说的人性弱点,不把法人当人看——好吧,虽然法人的确没人权,但叶楚浩辰是实实在在地给数百万人造成了身份盗用危机,要是你的信用卡被盗刷了,你肯定不同情他。”
“哎,对了,虾米。”他漫不经心地摘着小黄球一样的干净的橘子瓣,望向刘瑕的眼神却是灼灼,“说到这里,这几天我们去统计了一下s市最近的信用卡盗刷案,还真有不少是和淘宝id失窃有关——你骗叶楚浩辰还骗得很符合逻辑啊。”
“不是说了吗。”刘瑕自如地一笑,随口说,“瞎猜也要讲究基本法啊。”
连景云使劲挑眉毛,看着刘瑕不说话,刘瑕泰然自若,张暖看来看去,若有所思,她开口岔开话题,“那你是在担心沈钦先生妨碍破案吗?这个,应该不至于吧……虽然他可能不希望叶楚浩辰被判刑,但也不至于蓄意破坏啊?”
连景云没提刘瑕是怎么在一夜之间‘发掘’出灵感的,张暖的判断也因此有所偏差,他收回眼神,笑笑,“既然你们这里没什么事,那是我低估沈他先生了——还以为以他的心智成熟度,肯定会想办法表达意见的。”
“表达意见也不能折腾我们吧。”张暖说,“更有可能是破坏你们的办案进度啊,这几天警局那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故?”
“什么事也没发生。”连景云说,“所以我过来看看——”
他环顾了室内一周,眼神最终落到刘瑕身上,和她对视片刻,又移去看她的手机,盯着它慢慢地说。“既然什么都没有发生……那看起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刘瑕只是微笑。
“那,那个叶楚浩辰现在怎么样了?”张暖的眼睛在他们两中间看来看去,又出面打圆场,“他被关好几天了吧,态度有软化吗?要是他一直不说,是不是最后只能无罪释放?”
“我们已经在找高手来破解文件夹了——s市没有,部里总有,部里没有,实在不行,大公司的技术储备团队里,应该也有人才能借用。毕竟是s市,市局面子还是有点的。”连景云说,“不过,当然啦,要是37天的刑事侦查期内还没什么眉目,他又能一直挺住不说,最后当然也只能放他出去了,毕竟,证据还是不足啊。”
他转头对刘瑕,半是交代半是询问,“已经晾了五天了,按你吩咐,没人审他,就让他自己想清楚——你觉得,是不是已经到火候了?”
“难说。”刘瑕摇摇头,“毕竟面临的是牢狱之灾,他肯定需要一点时间想清楚,这时候不能逼,一逼适得其反。注意也不要让家属和律师探望——有点违反规定,但这时候确实不能让他想到自己的家庭。得让他沉浸在自己的英雄情结里,自然发酵。”
“如果见了家里人会怎样?”张暖禁不住问。
“他家里人不是已经聘请律师了?”刘瑕说,“经济类犯罪,一定伴随没收非法所得,叶楚浩辰的钱全被他捐了,想要少判刑,只能家里人来赔钱,五百多万的赃款,对叶家来说也是不小的数目了。律师肯定得对他说明这点,他现在就靠英雄情结在撑着,为了维持道德上的优势地位,他只能承担自己的责任,这样他的良心才能平静,不过,中国人的文化特色——亲亲相隐不为罪,为了亲人,违背自身行事准则是会受到豁免的,站在警方的角度,这时候当然要尽量避免他和家人的接触。”
张暖听得目瞪口呆,想了半天,嘘了一口冷气。
“说我庸俗吧。”她说,“这个和犯罪分子斗智斗勇,这句话也是常听的,以前就觉得警察不容易,希望犯罪分子能蠢点,但怎么看刘姐你对付叶楚浩辰,这让我感觉……感觉你这么可怕呢?就和满级*oss折磨一级勇者似的,我怎么觉得有点残忍啊!”
刘瑕对她笑笑,做了个猛虎扑人的姿势,“没听过那句话,要和贪官斗,得比贪官更奸!”
张暖尖叫一声,大笑起来,连景云微笑看着眼前一幕,眼神又落到刘瑕的手机上,若有所思的神色再次泛起,始终不去。
他自己的手机动了一下,打断了他的沉思,连景云看了一眼就站起身。
“下午有预约没有?”他招呼刘瑕,“没有就走——也是巧,叶楚浩辰刚提出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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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师。”
“叶同学。”
还是上回那被布置得像老师办公室的房间,不过叶楚浩辰已经换下了蜘蛛侠t恤,穿上了橘红色的看守服,他的下巴明显尖了,眼袋从无到有,青青的吊在丹凤眼下方,看起来又青涩又可怜,‘一级勇者’气质更重,而且是被□□过的勇者——这五天内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上次见面时的那股精气神,那股年少轻狂、无法无天的气质,已经完全没有了,缩着背低着头,就像是个小老头一样忧心忡忡。
“刘老师,我……”
前十几分钟都是沉默,叶楚浩辰数次欲言又止,‘我’了好几次,终于一咬牙,把话说完了,“如果我认罪的话,大概……大概会被判几年啊?”
虽然她不是法学专家,还是和上次一样,屋子里就只有刘瑕和他两个人,这个问题也只有她来回答,没法寻求警察们的场外帮助——当然,她也不想和人分享同叶楚浩辰交流的渠道。
“你这个定性应该是盗窃罪,数额超过50万的都属于特别巨大,应该要判10年以上,最严重可以判到无期徒刑。”她说,叶楚浩辰的脸刷一下就白了。“不过,你没成年,一般不会重判,只要家里人能退回赃款,肯定是卡着下限来判,这就是10年。如果你能协助警方,为下游团伙定罪提供决定性证据的话,由于他们的涉案金额高达数千万,也是数额特别巨大,可以判到无期,那你就有重大立功表现,量刑时会纳入考虑,减轻一档刑罚,也就是三年以上十年以下,认罪态度良好,请个好律师,看在年龄份上,争取判个三年到五年之间,应该不是问题。”
三年时间,对青少年其实已经是一段长到可怕的时间,退回五百万以上的赃款,更可以轻易地摧毁一个小康之家的经济环境,不过,把话反着说,又重到轻时,这一切又不是那样难以接受了。其实刘瑕还没把话说完:毕竟是虚拟财产,除了保险公司以外,又没有造成个人重大的财产损失,如果能够走到关系,又拿出卷款证据的话,判三缓三也不是不能想。——她肯定,如果知道自己可以不用坐牢,叶楚浩辰肯定会迫不及待地答应下来,对于钱他倒不会太在乎,这个年纪的青少年黑客,家境又好,自己能力也强,很少有人会把钱当回事。
叶楚浩辰的脸色果然恢复了一点,但仍可见清晰的迟疑,他低下头,指甲神经质地在桌面上划来划去,过了一会,水滴落到桌面上,又过一会,哭声也出来了。
刘瑕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叶楚浩辰被拍到桌子上,哭声闷闷的,肩膀一抖一抖,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幼儿园小孩,他哭了大约五分钟左右,抓了一大把纸巾在脸上团,“刘老师……你、你说,我、我、我出来以后……我妈还会要我吗……”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要的理由。”刘瑕说,她给叶楚浩辰递过一杯水,“你觉得这件事,会毁掉你的一生吗?”
叶楚浩辰点点头,擦眼泪的动作又快又急,眼泪把黏在脸上的纸巾屑冲出一条沟。
“那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不会。”刘瑕说,“就算你被判五年,五年以后,你22岁——很多贫困山区的复读生,本来上学就晚,复读两年,也才刚上大学,你知道我没骗你,你去过青海支教的。如果才三年,那就更无所谓了,20岁上大学,再正常不过。我不是在淡化这件事的严重性,它会是你人生中的一个坎坷,但绝对不会是个结束。叶同学,你见过这个世界的底层,你清楚这点,和你见到的那些艰难比,这几年的刑期,不会是结束。”
她的语调,温和又肯定,叶楚浩辰听得入神了,他的指甲深深地抠到木头里,过一会,响亮地吸了吸鼻子,又去擤鼻涕。
“我想明白了,刘老师,”他说,坐直身子,无畏地看向刘瑕,“我……我愿意交代。”
刘瑕几乎能听到门外传来的欢呼声,她也坐直了身子——眼下的每一步都很重要。“你肯定?”
叶楚良辰咬住下唇,他呼吸得很用力,鼻孔随之一张一合,“我肯定……我做出来的事,我愿意承担责任。”
“你知道自己要面临的是什么吧?三年刑期,在时间上不会是一生的结束,但这三年里,你会发现高三生活,不是你一辈子最难熬的时间,你甚至会渴望回到高三,那对你来说都像是天堂——叶同学,你确定你已经都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叶楚良辰说,“我必须承担责任——我没法不承担。”
虽然眼圈还泛红,气质也还稚嫩得可笑,使劲挺着胸膛的样子,有点像是一只小斗鸡,但叶楚浩辰的眼神确实很坚定,下巴也抬得很高——虽然他即将沦为阶下囚,但不知怎地,看起来却像是个赢家,甚至在刘瑕这个满级boss面前,也找回了主动权。
刘瑕唇边,泛起一丝微笑,“为什么?”
“你们不是想要抓信用诈骗团队吗,”叶楚良辰说,“想要抓住信用诈骗团队,就要抓住骗保师……抓住骗保师的证据,就在那个加密文件夹里……”
他苦笑了一下,情绪已经彻底平静下来,“能给我定罪的证据也在……自食其果,想要挽回我造成的伤害,我没有别的选择。我觉得我是个高尚的人,我想要拯救别人的生活……那我就得证明自己,不然我……我就全毁了。”
刘瑕上下打量他一会,唇边的微笑,渐渐扩大。
“我很少这么说,”她说,站起身去开门,两个技术科的干警拎着电脑进来,但没有把它交给叶楚浩辰,而是把电脑在他身边放下,打开屏幕,做洗耳恭听状——为了保险起见,叶楚浩辰当然不能亲自操作,只能目视指导。“但我真的还满欣赏你的,叶同学,都说未成年人是祖国的花朵——虽然是黑色的,但你这样的花朵,确实会让人对祖国的未来有那么一丁点的希望。”
叶楚浩辰回她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即将亲自葬送自己的锦绣前程,即使他已经下了决心,但情绪依然不可避免地有些沮丧。
“dowhile(1){leavesfly;yangtzeriverflows,”他吐出一串复杂的密码。干警依次输入,电脑屏幕闪动一下,没弹出错误提示,但也没进入文件夹视图,而是跳出一个新的视窗,并自动全屏化——视窗上方有一排排数字,页面最下方依然提示密码。
“二层加密,你这个小同学,防范意识怎么那么强?”两个干警都被折服了。“第二个密码是什么,说慢点,别输错了。”
“这是……”叶楚浩辰直勾勾地盯着屏幕,就像是着了魔,语句如柳絮,从他微开的双唇中轻盈地飘出来。“由ascii码组成的随机密码验证系统,两分钟切换一次密码……为了考验破解者的编程功底,在他们能破译以前谜面就会换掉,但对于懂得的人来说,密码其实就写在谜面里……”
“啊,确实是ascii码,”两个干警虽然水平有限,但也不是吃干饭的,叶楚浩辰一提他们就看出来了,“等等,这么多数,两分钟能翻译得出来吗?”
“一般的废柴?不能,但我可以,”叶楚浩辰的瞳仁在屏幕上飞快转动,他的语速也随之加快,“这是我的专长——”
“我靠,老陈,这怎么搞——哎哎哎,你干嘛!”
叶楚浩辰本来就没戴手铐,他猛地把电脑拉到自己面前,手指飞舞,极为迅捷地输入了一行字母和数字,敲下enter键,屏幕又是一变,一个个子文件夹的视窗图出现在人们面前,“这就是你们要找的证据,和icyking交易的骗保团队数据都在里面,你们可以轻易地定位到他们的居住地和常用账户,包括整个组织的脉络网……还有,我要认罪。”
“啊?”
“我认罪,我入侵了骗保团队的电脑,偷取了他们的重要资料——我听说有个叫icyking的黑客,在网络上贩卖淘宝id,这个黑客和我的网名相同。”叶楚浩辰的语速快得让人几乎跟不上,他的双眼灼灼发亮,失意一扫而空,整个人兴奋得就快飞起来,“所以我非常的好奇,我想要抓到这个同名人士,于是我就入侵了他下线的电脑进行实时监视,想要抓到他们和另一个icyking交易的现场——同时也顺便复制了他们的所有犯罪证据,打算在抓到另一个icyking后一起向警方举报,噢,顺便,我同时还抓了数据包二手买家,那些信用诈骗团队的资料,都存在这里——刘老师,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样的罪行,大概要判多久?”
刘瑕和他眼神相接,不免为叶楚浩辰此时的快乐微露笑意,但她很快收敛了这些许放纵,用眼神警告他尽快冷静。
“我不知道啊。”她说,尽力做出吃惊的表情,“这样的进展,挺出人意料的——连我都被吓了一跳。”
她的惊吓宣言,使她和两名吃惊到极点的干警多了些共同点,这两人正在疯狂地翻找着文件夹,似乎是想要找出叶楚浩辰说谎的证据,但均都一无所获。叶楚浩辰做出沮丧的样子,但整张脸都在发光,刘瑕的眼神飘向摄像头,猜测着连景云此时的表情。
“不过,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的话,”她说,“你好像不但没有犯罪,甚至还有可能,获得一面,由专案组送出的锦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