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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一切准备就绪,司礼太监孙德秀情不自禁的搓了搓手……今天这是件倒霉差事,冯保这样的大佬不可能出来监刑,苦差事算是落到自己头上了,可是以冯保的势力和凶焰,想辞这念头也就在自己脑海里转转,连说出口的胆量都是没有。
“奉圣谕!”孙德秀展开中旨,按写好的内容开始宣读,官样文章没有人注意,只是到最后,他将中旨一合,厉声道:“吴中行,赵用贤,各打三十仗,艾穆,沈思孝,各打四十仗,现在就开始行刑!”
围观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有一些消息灵通的都是奇怪,此前的消息是吴中行和赵用贤各打二十,怎么又突然变成了三十仗?
听到孙德秀的宣示,在场四个犯官的家属都是忍不住哭泣起来。
这四个官员都是老爷,是家里的主心骨,他们要做的事情,这些妇人孺子当然拦不住,但一听说真要打,无论怎么样,都是有心疼之极的表现,哭泣出声,也是在所难免。
这其中,只有膀大腰圆的吴中行的浑家不曾哭,反而叉腰吩咐跟来的家人道:“不谁哭,这是老爷扬名的好日子,哭什么,丧气!”
如此彪悍,旁观众人都是为之绝倒,怪不得吴中行有时郁郁不欢,烟花柳巷等处从不敢去,这家里藏着这么一头母大虫,借他两胆也是不敢啊。
“时辰不早,动手吧,给我着实打!”
“嗡”的一声,围观的人群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好象大群的苍蝇受惊而起又落了下来,也有不少人长叹出声,是一种十分放心的感觉。
廷仗,分为两种,一种是用心打,受仗者必死无疑,哪怕就是打十仗,也管保打死了你,你死了是你身子弱,十仗都死,好生没用。
若是着实打,则是最大的可能是受伤致残,或是实在运气不好也可能死,但只要年轻力壮,一般也是扛的下来,不至于真的被打死的。
有那眼尖的,也是看孙德秀的两腿,见果然是八字外开,没有两腿向内,顿时都放下心来。
“是,着实打!”
负责打人的力士立刻行动,两人以仗按着犯官,使其不能动弹,另外两人稍微退后,将手中沉重的包铁大仗高高举起……
“嗡!”
强烈的风声响了起来,离的近的人仿佛是感觉到有劲风在自己的脸上掠过,那种感觉十分恐怕,很多人脸上骇然,情不自禁的便是往后退了过去。
“啪!”
四个人受仗,但声响几乎是只发出一响,虽然已经多年不曾动仗,但廷仗是锦衣卫的传家活计,谁知道皇帝成年后脾气象他爹还是象他爷爷?他爹隆庆小蜜蜂不用廷仗打人,挨了欺负就回内廷忍着,他爷爷嘉靖可是一次打过一百多人打死十六人的阴狠毒辣的脾气,谁知道万历长大了象谁?这会子皇帝眼看要成年,锦衣卫早就开始努力练习廷仗技巧,免得技术丢光了将来吃挂落,果然也是今天就用上了。
四根大仗一起落下,四个犯官的身体几乎都是齐齐一震!
虽然午门前都是铺的石板,根本不大可能有尘土,但在这一瞬,几乎所有人都是感觉尘飞土扬!
离的近的,甚至感觉自己的脚底都是一震!
“再打!”
第一仗打毕,动手的锦衣卫就退向一边,接着又是齐齐一声响,第二仗落下,第二仗打完,斜退一边,刚刚退后的仗手再上前,又是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每一仗,都似乎是打在人的心上!
沉闷的仗声在午门这种地方,传扬甚广,不仅仅是这宫门附近,几乎是半个皇城和整个宫城都能听到一下接一下的廷仗声。
在开打的时候,还有一声半声的议论,有人胆大在声讨,在不平,但当打了超过三下之后,整个聚集了几千人的午门之前,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敢咳嗽,没有人任何声响,天地之间,似乎就只有廷仗落下时的巨响,还有行刑仗手粗重的喘息声。
“瞧,瞧瞧。”
孙德秀和温太是各有师承,并不是冯保的亲信,平时是过皮不过心,表面上敷衍,内里并不算一路。
但在今时今日,这两个太监却是满脸的得意,孙德秀附耳,对温太轻声道:“瞧这些头巾佬,平时一个个趾高气扬的不把咱们放在眼里,老是说什么阉奴,阉狗,当面躬身,背后骂人,饶是冯双林权势滔天,也没见几个人投在他门下。要我说,还是得打,瞧吧,今儿这么一打,长的是谁的威风,还不是咱们?”
“你那是屁!”
温太毫不客气,顶他道:“涨的是冯印公和张元辅的威风,谁不知道是他们要打人,干咱们什么事?说句不好听的,连皇上也没关系,最多说是太后允准。”
“你这一句话倒是提醒我了。”
“咋?”
“今天的事,皇上心里准保不乐意,咱们呀,有机会。”
能在内廷做到司礼太监的,论起心眼来比在外朝当内阁大学士还困难。毕竟外朝先得是考进士,有了资格就有了根本,文官互斗很少要对方的性命,了不起撵你回家啃老米饭去,象张居正想要高拱的命就属于违规,招了不少怨在身上。
内廷就不同了,一路上真的步步惊心,不知道踩了多少人,坏了多少性命才能上来,论起心机,个个甩外廷一百条街。
孙德秀一说,温太便明白过来,但他并没有出声,只是会意的一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明白了。
……
吴中行和赵用贤的三十仗是先打完的,打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几乎没有人敢看下去了。就是惟功那边,他还在看,但也是紧紧咬着嘴唇,心里波涛大起。
从他重生到现在,见识不可谓不多,从山村中的生活经历,遭遇蒙古人的突袭,明军的杀良冒功,大府里的勾心斗角,经营商行更是面对的是大明朝的黑社会,还有皇帝,大臣,武臣,勋亲,每个阶层都有其特点,惟功自觉已经了解很多,不敢说将大明全然掌握于心,但也感觉自己掌握了这个时代大半的脉博。
但在此时,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浅薄和可笑!
一直以来,太后将他视为子侄,最少表面是如此,皇帝倒是真的当他为心腹,张居正也算欣赏他,英国公府里虽然有张惟贤父子为难,但也有张元功的庇护。
所以他百无禁忌,打猎做生意,开商行,练兵,都是顺顺当当的下来了。当然,从练武到经商,他的天资,努力,所用的精神和汗水也是没说的,他的成功,也不是偶然。
但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隐约明白,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依附在皇权和勋贵特权之下的成功!
哪怕是他付出了那样的努力和汗水也是如此!
没有英国公府的身份,皇太后哪里会见他,皇帝又怎么会视他为心腹?没有勋贵光环的加成,他怎么可能在皇宫大内出入不禁,怎么会在开始经营商行时,没有官府和青皮们的为难和敲诈?
只有在这廷仗之前,他才深刻感觉到,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这个王朝,在此时此刻,毫无疑问的匍匐在皇权之下,而皇权深入每个人的血液和毛发之中,高高在上,难以触犯,平时它不显示威力的时候,惟功几乎忘了它的存在,只有在这种时候,皇权被利用起来时,他才赫然惊觉!
“打完,架起,扔!”
打完了三十仗,吴中行和赵用贤两人的身体已经看不得了,不是血肉模糊那么简单,是根本没有了屁股,整个屁股已经被打没了,连骨头都露了出来,好在似乎还是留情了,不然可以直接把下身给拍没有了。
打成这样还没有算完,两人都被架起来,高高抛在半空,然后碰的一声,两人一前一后,落在地上。
原本已经打晕的两人,落地时居然有了意识,都是呻吟出声,但紧接着,又是晕了过去。
此时就允许家属上前了,赵用贤在家人的照顾下,渐渐发出声音,当然,是无意识的呻吟声,而吴中行牙齿咬的紧紧的,脸色变的黑青,看样子是人要不中用了。
在紧急关头,一个穿绿袍的官员带着一个医生背着药箱急奔而来,到了吴中行面前,那个医生先是从药箱中取出小勺,挖了一勺药之后,投在吴中行的口中。
须臾过后,吴中行终于呻吟出声,张开了眼。
“好,刘太医你真是家传神技,了不得。”
带着医生来的是中书舍人秦柱,官虽然不高,在内阁中见闻却很广博,知道太医院的刘兆福是家传外伤圣手,在太医院这种地方,外伤医生八辈子也用不上一回,皇帝怎么可能会有外伤?这一次倒是发挥其特长了。
“割腐肉吧!”
吴中行虽然醒了,刘太医却没有什么轻松的表情,他从药箱拿出一把精致的小刀,开始在吴中行屁股上割下那些已经几乎掉落下来的大片大片的烂肉,屁股上的肉十分肥厚,倒也是好割,看到刘太医的动作,赵用贤的家人也开始同样办理。
这些肉已经打烂了,留肯定留不住,还会发炎化脓,不如早早处理掉,这个道理,在场的人居然都懂,于是在午门之前,四个犯官的家属都是手起刀落,用锋利的小刀,削下大片的腐肉下来。
这个场景,相信就算几十年后,在场的人也不会有一个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