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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的女主人先生姓文,人称文夫人,四十多岁的年纪,保养得宜,面容可亲,气度雍容华贵,虽然她尽力想表现自己平易近人的一面,却怎都掩盖不住那股长期居于高处的上位者特有的优越感和距离感,让人心生向往的同时又存着一丝敬畏。不过,她对江城倒是和蔼随意得很,看来也有着一段渊源的。
穆柔礼貌地站在一旁浅笑着看江城和在座的贵客一一寒暄,文夫人也好,江城也好,俱是圆融之人。其后,江城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郑重其事地把穆柔介绍给在座的各位,同时又不失风趣地向她一一介绍对方的身份,举止间十分亲昵,显示出对她的看重,连文夫人也给足了他面子,对穆柔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
穆柔就像一阵来去自如的风,向来无拘无束惯了,很少为外物所累。对于名利这种东西,她并不排斥,但也不愿为此太过委屈自己,到底,她还是在穆韩天为她搭建的避风港里娇生惯养,被宠坏了,根本不懂人间疾苦。
她想要一样东西,大多数时候都不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就能轻易得到,像今天这样,参加一个目的性功利性昭然若揭的宴会,是她之前从未有过的体验。因为不习惯,她表现得十分拘谨,旁人自然就以为她是害羞了,毕竟艺术家嘛,多愁善感一下什么的很正常。
囊括了本市政、商、文化界的灵魂人物,纵使在座的各位言谈再风雅,这一顿饭对于穆柔来压力仍是不。好在,一位不速之客的突然来访化解了她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她在后面的表现让文夫人对她的欣赏由最初的表面功夫升华到了真心的刮目相看。
是晚宴,就真的是晚宴。江城和穆柔落座后不久,开始有佣人陆陆续续地上菜,都是一些算不得奢华却不乏精致的菜式。就在菜上得差不多时,有个人从门外走来,人未到声先至,琅琅到:“姑姑,怎么请客也不叫上我?真是太不够意思了!”语气三分娇嗔三分埋怨,听到的人俱是一笑。
这熟悉的声音……
穆柔讶异地回头,那正微笑着漫步而来的不正是宋颜回却又是谁?她眼里毫不掩饰的欣喜没能逃过文夫人的眼睛,宋颜回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到文夫人面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撒娇似的:“姑姑,这么久不见,你都不想我!”
一个大男人做出这番举动却没有违和感,反而让人觉得他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果然,文夫人呵呵笑道:“怎么不想你,你倒是,这段日子又跑哪儿玩儿去了?”话语里是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宠溺。
“这个……”他故作神秘,“稍后再,我先跟各位叔叔阿姨打个招呼。”完转身向各位座上宾一一问好,礼貌而周到,十分惹人怜爱。
最后,文夫人又正式地把他介绍了一遍,:“这是我外甥宋颜回。”一张面容姣好的脸上写满了自豪。
穆柔这才发现,文夫人和宋颜回的长相,竟也是有几分相似的。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一句,她早猜到,宋颜回的来头不,但没想到这么大。
文夫人命人给宋颜回加个座位,不料他随手一指,指着穆柔旁边的位置:“我要坐美女旁边。”
文夫人显然一愣,随即不动声色道:“怎么?嫌姑姑老了?”
“怎么会?”他摇了摇文夫人的手臂,“只是这在座的叔叔阿姨中我资格最嫩,怎么能坐姑姑您的旁边呢?这不是于礼不合嘛。”一番辞滴水不漏,文夫人这才善解人意地放他离开。
宋颜回先走到江城旁边,一拳打在他肩上,朗朗笑道:“好久不见。”
江城回应他友好的一拳,开怀笑道:“臭子。”
然后,宋颜回一屁股坐到穆柔身边,幽怨地控诉:“死丫头,让你陪我去攀岩不敢去,你看我现在不是生龙活虎地回来了吗?”声音不大不,在座的人刚刚能听得见。
穆柔如坠云里雾里。他什么时候有要带她去攀岩了?但很快,她顿悟过来,对他露出一个清清浅浅的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胆子。”罢,她忍不住转头看了江城一眼,果不期然对上他满脸的赞许以及眼里的鼓励。
难怪,难怪他总是胸有成竹志在必得的样子,原来他一早已为她铺好了路。他江城是第一张牌,宋颜回是第二张牌,而赢得了宋颜回这张牌也就等同于间接赢得了文夫人这张压轴的王牌。
一场晚宴,宾主尽欢。
回程的路上,穆柔的整个人恹恹的靠在椅背上没有话,偏偏又不敢表露得太过明显,生怕江城看穿她心里面那一疙瘩。
“怎么了?不开心?”江城心情不错,见她一路上对他不理不睬,想了想,还是决定稍微开解她一下,免得她那一根筋的脑袋又钻进死胡同里出不来。
“没有。”她闷声道。
“那是累了?”他耐着性子继续问到。
“有。”她配合地顺着台阶下。
“我没有找过宋颜回,今晚是他自己想来的。你应当知道,他不想做的事,没人能勉强。”到这,他的嘴角浮现出微微的笑意。宋颜回这个人,你他没心没肺,倔强起来却像一头驴,雷打都不动,纵使是相交多年的好友,宋颜回下定了决心的事,他也是半分奈何不得。
对于江城的话,穆柔是认同的。这么一想,好像是她错怪了面前的男人。但是,如果不是江城向他提起,宋颜回又怎么会起心思管这档子破事?相识不算太久,交情也不算太深,宋颜回愿意这般为她,穆柔很感动。可是,她不想亏欠任何人。她这一生,亏欠别人的已经足够多,她不想再欠下一些注定无法偿还的债务。
“你为什么如此热衷于……”她组织了一下措词,“你为什么这样不遗余力地帮我?”
他知不知道,他这样的殷勤只会让她惶恐,只会让她不安?
“柔,”他突然轻唤她的名字,很轻很轻,轻得就像一片漂浮在空中的羽毛,“你的事业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的事业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穆柔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她只是拉提琴拉了二十年,她已经习惯了,并没有想过要去改变,所以就把它发展成了事业,所以就一直坚持了下来。对她而言,这是正如吃饭睡觉一样的事情,并不需要理由,也正如她生命中其他的事情一样,她向来做事不喜欢顾及后果,也鲜少追问理由。
“我二十岁开始和同学在校园中尝试着创业,一路坎坎坷坷,中间失败了多少次我已经记不清了,多少次输光了资金血本无归我也没有刻意去算过,外人今天所看到的创声风光无限,却不知道在它之前,我们经历了多少风雨和挫折。但是,这整个过程我都是享受的,包括失败的过程,我同样享受,因为我始终知道,我一定会成功。”他凝视着她的眼眸,坚定,平静。
“我始终记得,去年你在舞台上全神贯注指挥若定的样子,你不知道你专注的样子多有魅力。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回国之后的你总是郁郁寡欢,消沉又颓废。如果追求事业能让你快乐一,你应该回到属于你的舞台上去。”
如果刚才她还在埋怨他自作主张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她身上,那么听完这番话后她是决计再埋怨不得了。其实他是没有错的,她的事业的确曾带给她无上的成就感和满足感,舞台上的她的确与平日的她不一样,连她自己都更向往舞台上那个心无旁骛的自己,她又怎能怪他?
但是他不知道,她已经丧失了重回舞台的资格,她大概,真的回不到那个曾让她短暂地快乐的舞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