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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深梦长君不知,忘了他忘记归途。(四)
人的一生当中,总是有那么一个人,是我们心中最为鲜红的朱砂记,如同一颗毒瘤,经年长在心尖上,爱儿所得为良性,爱而不得,为恶性。爱耨朾碣
而云深,是纪柏然心尖上那颗致命的毒瘤,长在那里,用他的血液和生命在浇灌,用他所有的精力和爱去呵护,可是就是爱而不得,要想拔除,却连着血肉都在疼痛,他爱的那个女子不爱他,而她爱的那个男人,却又身不由己的理由,彼此磨折。
纪柏然站在大雨中,眼睛穿过那雨幕,黑暗中那些人手里的灯火发着朦胧的光,看不太真切所有人脸上的神色,顾琳拿着灯站在苏生的面前,灯光偶尔照在男人清越的脸上,灯火下,男人眯着眼睛,泪光闪烁。
他半趴在坑前,双手向前伸出,好像抚摸到了里面的那人,怎么也舍不得把手拿出来,纪柏然如同一个木雕站在那里,双脚好像被灌了铅,怎么也无法移动,难受得不得了。
风雨之中,他仿佛听见了人们轻轻的哭声,抽丝般,越来越密密麻麻,混着那雨声,慢慢地弥漫了开来,传入纪柏然的耳里的时候,已经是一片延绵的哀绝轺。
阴影里,纪柏然睁着眼睛看见站在那里的人,有的已经偏过了头,像是不忍心看里面的情景,掩着嘴,似乎生怕自己会哭出声音来,他的心咯噔了一下,然后慢慢地伸手抚着胸口,迈开了脚步,响着那哭泣的人群而去,每走进一步,脚底都像有千根钢针,扎痛的,不是他的脚掌,是他的心,密密麻麻的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走得近了,就听见了苏生操着并不标准的普通话对着正在救援云深的救护人员说:“你们轻点,她一定很疼。”然后声音逐渐地低了下来,如同孩子般无助,唇齿都在颤抖。
纪柏然的脚步顿了顿,心脏都在抽搐,他突然就想起了这些年那些云深离开的夜,每一夜,他在诺大的纪公馆里醒来的时候,风从那长廊灌进来,冷得不得了,他总是在想,现在的云深到了哪里,身边有了什么人,而他和她的孩子,是否还在哎?
后来想得多了,知道孩子还在的希望那么渺茫之后,心脏逐渐地麻木,对云深的怨恨,也在那些夜晚,如同枝繁叶茂的树,扎根很深,爬满她的心脏,让他恨她恨得深沉,可是,如果只有恨,他怎么可能这么多年还是孑然一身?爱恨交织,痛彻心扉的感觉,有多少人有所体会?那种一个人恨意蚀心地醒在那茫茫夜色之中的感觉,别提有多寂寥。
所以,他特别想云深的时候,他会开着车从纪公馆狂飙上盘山公路,迎合山风的撕扯,告诫自己云深有多狠心,可是每一次,他还是那么想她,想到只要一见到顾暖心那一张酷似云深的脸,都觉得血液都在炙热地流动。
留顾暖心在身边,纪柏然以为,这是一种治愈,总想证明,会有别的女人可以替代她的位置,让他也能半生安稳,因为爱上云深开始,他就再也没有过过一次安生的日子,心总是不能有所平静,偏偏记挂的,都是这个狠心的女人。
云深离开以后的那几年,他一个人醒来,总在想,此刻的云深,身边睡的,会是哪个男人,她是不是也会对着那个男人笑,对着那个男人哭,每一次想到这个,他都特别的愤怒,然后心里异常恶毒地希望她不幸福,希望狠心的云深,颠沛流离。
可是,等冷静下来后,他就会想,此刻的她,过的时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是不是还是像从前的那样,喜欢酗酒,喜欢抽烟,喜欢宿醉半夜不归,他就会很难受,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像他那样,会在半夜满大街地找她,然后带她回家?
如果有,他就放心多了,但是,如果有了这么的一个人,云深还会想要回来嘛?他怕她幸苦,怕她痛苦,但是,更怕她会在日深月久中,忘了他,忘记归途。
那么倔强的云深,究竟受了多少的伤,他不用想也能知道,再度重逢之后,他也想要心平气和地问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到底苦不苦?到底有没有哪怕一次的难过,因为离开了他的身边,而失去所有的依靠。
可是,云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君知萧的身边,让他如此的怨恨和愤怒,他要得到这个女人,哪怕是残忍恶毒地折断她的翅膀,也要占有她,得到她,但是事实证明,如今的云深,就像那尘世的缝隙中存活下来的刀枪不入的白骨精,就算他让她痛了,她也不会喊痛,只是冷眼地看着你,用最为冷漠阴沉的姿态告诉你,你永远也得不到。
纪柏然放开云深,不是因为爱得不够深,也不是因为云深给他带来了太多难解的痛苦和煎熬,而是云深不爱他,如果云深爱他,那么就算与全世界为敌,他也会至死不渝。
这是爱,一生一世,只能对一个人付出的爱,纪柏然拥有了所有,却失去了爱的权利,因为当年,毁掉云深的,除了君知萧,他纪柏然,也是帮凶,因为他也曾,袖手旁观,终究是因为不够爱吧,如果够爱,怎么舍得她在苦痛里挣扎,受尽耻辱和折磨。
这是纪柏然唯一最为愧疚的事情。
“不能动她,钢筋插进心肺了。”有人在雨声沙沙之中异常惊骇地说了这么一句话,顿时所有人都震惊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纪柏然颤了一下,伸手抹了一把脸,抹去的不是雨水,是滂沱的泪水,比雨水还要酸涩难咽。
钢筋入肺的疼痛,是不是就如同一把刀子插进心脏那般,痛到你生死不得,那样的疼,那样的痛,不知道这几十个小时,她是怎么支撑过来的?纪柏然觉得眼睛睁不开来了,因为泪水流得太多,眼睛已经酸涩。
该有多大的勇气,才敢直面她的痛苦,在听到她奄奄一息的消息的时候,纪柏然突然就有了勇气,最难过不过是一个死字,他能给的,也就这么多。他分开人群站在废墟前,雨水顺着他的额头流入他的眼睛,略微地低头,便看见了眼前的光景。
黑色套装的女人身体微倾,长发散在她的脸畔,已经满是泥土,面前是一面完整的板墙,新城狭小的三角形空间,她的双腿屈起,身体弯曲成了一个拱形,双手张开,仔细看,就看见了被她死死地护在身下的小小人儿,是小暖生。
纪柏然曾经调查过云深的动向,她最喜欢去的地方无非就是育生院,深爱那里的深爱,就如同心头至宝,纪柏然认识那里的孩子,曾经以云深的名义,送去了不少钱。
小暖生竟然和云深在一起,所有人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小暖生被她护在怀里,完好得很,因为人们的喧嚣,已经睁开了眼睛,但是气息不足太长时间,导致了身体状况恶化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云深是怎么样让年小的暖生,渡过了黑暗的恐惧和死亡的阴影。
云深半侧着身,脸上虽然肮脏不已,但是闭着眼睛的女人,却安详无比,就如同睡着了一般,,也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保持着护着怀里的孩子的姿势,一动不动,她的背后,一根钢筋穿过她的背,深深滴扎入了她的胸膛,献血已经被浸透进去的雨水冲刷开来,一眼望去,她的后半身,全是殷红的献血,纪柏然颤抖着伸出手去试探她的气息,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弱,生命的活力在慢慢地消失,如同溺水的人,找不到救命的稻草,绝望中,逐渐地下沉至冰冷的海底,再也无法救赎的苦痛。
冷硬的男人,轮廓坚毅,站在这漫天的雨幕之中,仰头轻声哭出声来,手指颤颤巍巍地轻轻拂过她的脸,如同手下是散漫的水,他以用力,她便会从他的指缝间溜走,跌落在尘埃中,再也无迹可寻,如此的让人哀痛。
现场的人手里摇晃着灯光集聚在云深的身上,纪柏然的脸上晃荡过那朦胧迷离的灯光,男人抚摸着躺在那里的云深,哑声哭得像个孩子一般。
这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悲伤的个体,总有一个人,一件事,会让我们痛苦到无以复加,纪柏然的痛苦,关乎于云深,在云深之前,从来就没有人能让他掉过眼泪,有了云深之后,他掉过的眼泪何止一次?
不是因为他太过于软弱,只是太过于悲痛之后,眼泪就成为了一种不易控制的东西,总在他最为难过的时候,夺眶而出,只有他才知道,云深而他而言,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他的骨中血,骨中肉,失去她,就是一种凌迟。
他满是鲜血的手指拂过她的脸,眼里都只有她安静得几乎没有生息的脸,喃喃清淤:“你终于愿意安静下来不跑了,云深,你可真狠心。”男人的话语里有种声嘶力竭的疼,现场的很多人,都泣不成声。
云深的确狠心,总是把自己逼上最绝望的边缘,然后让爱她的那些人,因为她的伤痛,而痛彻心扉,她最是懂得怎么样在深爱她的人心口上,狠狠地插上一刀。
君知萧比纪柏然安静,他半爬在那里,定定地看着云深,直到看得眼睛生痛,才悄悄地低下头,不知道有没有流了眼泪,因为雨水太大,隐忍的男人没有哭出声音,黑暗中,如果没有灯光落在他的脸上,就没有人能够看得清楚他的眼睛里,究竟有没有红色的晕染。
苏生抬眸看了一眼纪柏然,姣好的面容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采,然后迅速地消失不见,男人易于掌控情绪,不动声色地把对纪柏然的认知,隐藏在那张面皮之下,云淡风轻。
“现在的情况很复杂,一动她,搅动心肺,她可能就活不成了。”有人撑起了蓬,蓬下的救护人员也是一脸的焦虑,眼看着时间在一点点地消失,躺在那里的两个人的生命特征也在慢慢地消失,要是再不及时抢救,恐怕就活不下去了。
所有的人都在沉默,沉默,就只听见那雨一直下,唰唰的声音就如同那漫天地在飞荡,没有一个安稳,所有的人的心,都在慢慢地凉了下来,眼看着眼前的人,却救不回来,该是一种什么样的遗憾和伤痛?
就在所有人都不知道下一步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挽救这场僵局的时候,一直跪在云深身边的纪柏然,手指轻抚过她的眉目,眼睛一直看着她,说出了震惊所有人的话,男人嗓音低沉却坚定地说:“挪开云深,救孩子,她已经快不行了,一切随天意。”
话语挺起来多少有些的无情,在这样的僵局之下,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纪柏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竟然率先选择了救暖生,虽然云深存活的几率很低,但是话从这个深爱她的男人口里说出来,却始终是让人难以接受。
就在医护人员错愕不已的时候,君知萧从地上慢慢地站了起来,背转过身去,低垂着头开口:“就按照阿然说的做吧,她是我妹妹,我是他唯一的亲人。”他终于是承认了云深是他妹妹,而不是那个他最爱的女人,想要和她一生到老的女人。
因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能决定云深的命运的云深已经昏迷不醒,而云深又没有什么亲人了,唯一能做决定的,就是君知萧以哥哥的名义,决定了她的命运,这是一个最妥当的办法。
围在那里的那么多人,都沉默了,想不到这外界传得轰轰烈烈的云深和君知萧,纪柏然的三角关系中的这两个男人,竟然达到了统一的意见,云深存活的希望不大,不如就让孩子活下来,孩子还小,而且,是云深的命。
其中有人已经明白了纪柏然和君知萧的心情,要是云深还醒着,做出的决定也一定是这样的,在自己和暖生之间,她一定会选择暖生,不是因为她有多伟大,只是因为,暖生是她这小半生,一个极其珍视的慰藉,她愿意把生的希望,都给他。
苏生沉默地俯下身,在云深的额头上亲吻,久久没有起来,顾琳和苏生的特助都是哭着伸手去扶起了苏生,男人站得不稳,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的血色,这对谁来说,都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云深真的没有了活下去的可能了吗?
云深安好时的面容一遍一遍地闪过他的脑海,苏生失控地掩住眼睛,摘下眼镜,用衣袖不断地抹着眼泪,转过身去挥挥手,颤抖着开口:“就按照他们的话做吧,你们...尽量...救她。”然后便是泣不成声,现场的人,莫不感动。
医护人员不再犹豫,毕竟木已成舟,如果不能及时定下方案,两个人都要死,而现在,如果真的不能成全云深,至少还可以成全眼前已经奄奄一息的孩子,毕竟,这个孩子,还小,还有那么多的未来,等着他去经历,去体会这其中的酸甜苦辣。
他又云深给他的爱,这一生,不管云深去了哪里,不管他到了什么地方,都将会心存感激,这份感恩,会带着他扬风破浪,渡过一个个阴天。
人们都转过身去,不忍直观这可能很是惨烈的一幕,只有纪柏然睁着眼睛看着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搬动着云深,在钢筋缓慢地离开她身体的那个过程,就像是一部被放慢了的电影,慢慢地在他的面前浮现。
他仿佛站在那里看了一个世纪最为惨痛的画面,听见那钢筋摩擦过她的血肉,那种能清楚地听见骨肉被拔离了声音,如同一个噩梦,在他的脑海里,成为了永恒。
该有多痛?才能渡过这最为黑暗的灾难,纪柏然看着还是一动不动的女人,胸膛被炸开,心脏血肉模糊,就如同此刻的云深。
暖生被抱了起来,然后是云深,然后便是匆忙的人们,抬着他们离去,然后便是那呼啸的鸣笛声,纪柏然却站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胸口失去了一块,很疼很疼,他捂着胸膛,跪在地上,仰着头,哭不出声来。
他的云深,正在离他,越来越远,仿佛天堂和地狱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