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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鼎成是个外粗内细的角色,不可觑。此刻,他心里明白得很。
放着练达宁、陈慕沙这两位重量级的老师,就算况且遇到事情,也轮不到他来话。
而以况且的才学资质,中举人如探囊取物,中举以后行医为生,也多半不会有求于他。
就算况且将来想进太医院,需要打宫里掌权的太监,送几张字画就成了,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些字画以后还不是从况且那里连本带利收回来?怎么算也是光赚不赔的生意。
“况兄,咱们出去找地方好好痛饮一顿。”周鼎成站了起来。
“今天是实在不能承情了,周兄也看到了,药堂里好多病人等着就诊。改天有暇,我折柬相邀,算是赔罪如何?”况钟起身道。
“哦,我倒是忘了,那些病人大概恨不得吃我的肉了。也好,改天,我什么时候都成,只要况兄三寸柬帖到,我是立马奉召。不过先好,第一顿算我的,地方我来选。”
况钟拱手道:“悉遵周兄之便。”
周鼎成口中告辞,却不住拿眼睛看着况且,况且只好回屋取了已经写好的张猛龙碑,交给他。
周鼎成嘴上不急,手却不争气,如同老鹰捉鸡似的夺了过去,展开后细看着,不住头,若有所思。
“对了,周家那二子文杰,跟你了没有,我们如何交换字画的事情?”周鼎成抛出半句话,等待况且明确的答复。
“文杰可以代表我,你跟他商量,他怎么就怎么办。”况且一股脑全推了出去。以他的性格,真的不好意思讨价还价。
周鼎成奸猾一笑道:“这个混蛋,吃里爬外。不过,咱们不是定不分彼此吗,还用交换吗?”
况且看他得寸进尺,立马回杀道:“不交换也可以啊,你以后三年作的字画都归我,怎么样?”
“子,你也太狠了吧,三年的。你信不信我发狠,我剁手,三年不写不画?”周鼎成用右手比拟成刀,要砍左手。
况且笃定地:“你若停笔三载,不写不画,我愿意每天输给你一张字,一幅画。”
况且吃定了他,似周鼎成这等书画痴,别三年,但凡一天不写字不作画,那比杀了他还要难受。除非他真的手断了,人死了。
“子,我怀疑是不是看走眼了,你快老夫肚里蛔虫了。”周鼎成想反悔也没本钱。
他也明白,况且看透了他的心思,只是留了面子给她,不而已。
“前辈要是觉得亏了,咱们以前讲的一切都不作数就是了。”况且进退有据。
“作数,作数。老夫何时出尔反尔过?必然到做到,你放心吧。”周鼎成掖了掖怀中的那幅字,生怕它突然变成鸟飞掉一样。
周鼎成坐进轿子后,心翼翼展开那幅字,看着看着,不禁惊喜万分,觉得自己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值了。
况钟急忙回到前面的药堂给焦急等待的病人看病,午饭都是在一碗饭上盖些菜肴,三口两口吃下去了事。
况且坐在屋子里,还是痴痴想着石榴的声容笑貌,直到况毓来找他,石榴的影像才从脑中驱散出去。
况毓睁大眼睛望着况且道:“哥哥,今天去那老头府上,那老头对你好吗?没逼着你背书做功课吧?他家里是大宅子吗……”
况毓劈头盖脑就是一连串的问题,她是在家里闷的。怎么也是女孩子,不能像男孩子那样出去疯玩。
所以,况且就像如同她的耳目,出门去什么地方,她都要问上一堆问题,权当自己也去过一番了。
况且耐心逐个解答,只是更正一:“那可不是老头,人家可是一派宗师,是我的老师。”
“老头就是老头,他再是什么宗师,还能让自己变年轻了?”况毓不屑的撇撇嘴。
况且无言以对,这事别宗师,就是至圣先师孔子也没辙。对了,或许传中的老子、庄子有可能做到。
“文杰今天没来,估计又让他老子逼着背书了。” 况毓长叹一声,可怜起周文杰了。
“该背的书也得背啊,不然到了考场岂不是干着急,什么都写不出来了。”
“那你背书怎么那么容易啊,三两遍就会背了。你不会教教他啊,他跟你这么好。”
“这个没法教,别教他,就算想教你都不能。”况且摇摇头,无奈地。
“又没人逼我背书,我学这个作甚?”况毓依然不屑地一摆手。
兄妹两人闲聊一阵,的无非是只有两人才能体会到乐趣的闲话,刘妈就进来找两人吃饭了。
午后,况钟给病人看完病,把儿子叫到自己书房,先让他坐下,然后才开口道:“真没想到,周鼎成在朝廷中浮沉多年,居然还是一个真性情人。”
况且一怔:“爹,您不会真相信他吧。”
况钟微笑道:“放心,我看人的本事不比看病差。决不会走眼。这人倒是真值得交。”
况且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周鼎成心机是浅了些,不像练达宁,表面上看不过是练达能干的官员,喜爱提携后进的前辈,内里依然是城府高深莫测。
而陈慕沙则是摆明了渊深如海、涯岸高峻,一副闲人勿扰的态度。
但这也不代表周鼎成真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只是一个书商痴。
不过况且倒是喜欢跟他交往,觉得挺好玩的,尤其是跟周鼎成交往时,他能感觉到自己能掌控住局势。而在练、陈二人跟前,他多只有应变之能。
“真性情也未必就是好事,你也要以真性情去交,否则也换不来。再跟你件事,他好像是出身武当。”
“什么?张三丰祖师开创的武当?”况且身子一震,险些跳起来。
“这倒是笑话了,还有第二个武当吗?”况钟半开玩笑、半狐疑地看着儿子。
儿子天才绝,博览群书,心中所想、口中所讲,动辄出人意表,所以他也觉得当天才的父亲逐渐有压力了。
“当然没有,孩儿只是太意外了。武当派弟子怎么会在朝廷中做官?”况且还是觉得不大可能。
“这事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我这样当然有道理,我是看他的手掌,最起码练过十年武当绵掌。”况且心中笃定的。
“这都能看出来,我怎么没觉出来?”况且回想着周鼎成的手掌,只是关节粗大,皮肤有些粗糙,别的没有异样。
这两种特在文人中也是常有的,毕竟文人也不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许多文人青少年时期也干过农活,所谓耕读出身的。
“你以后注意看,他的手掌在蓄力时,手掌里有一股似玉般的颜色,假如他蓄满力,整个手掌就是温润如玉,当然看着是好看,打在身上,没人吃得消。据一掌就能把人内脏震碎,皮肤却连掌痕都不会留下。”
“爹,您真的见过这等高人?”况且问道。
“当然见过,我年轻时在武当避过难的,他们武当派的武功当然不会向我泄露,但外在的可瞒不过我这双眼睛。”
“避难?您那时避什么难?”况且问道。
“这个……以后再跟你吧。”况钟很想把事情出来,想想还是早了些,就又转了话头,“我告诉你这些是想做一件事。”
“什么事?”
“古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虽然读书还没破万卷,也读的够多了,该在行上下些功夫了。
“所以过一阵,想让你去江西山区采一些当地独有的药材。原想等几年,你妹妹再大些,能找到可靠的人照顾,我亲自带你去。
“周鼎成原籍江西,现在赋闲在家,我探过他的口气,你若提出来,他会很开心的。有他陪你,我也放心。”
“去江西?”
“嗯,你先把秀才考试应付了,秋试过后,就准备动身吧。”
况且心里很高兴,能出去走走,尤其是去那么远的地方,还是山区,简直难以想象父亲会如此慷慨,不过想到周鼎成,他就不那么有把握了,笑道:
“谁知道人家愿不愿意陪我去。没关系,他就是不愿意,我自己也能行。”
“他一定会愿意陪你去的。”况钟微笑捋须,“你只管到时候去问他好了。”
况且半信半疑地看着父亲,忽然觉得第一次发现父亲的心机也出乎意外的深沉。看来人人皆有城府,不是父亲瞒着自己,而是自己先前幼稚,没有发现。
然则如何能断定周鼎成愿意出这趟苦差,干这桩没钱赚的保镖生意,他还真是想不出来了。
“我让你请他陪你走一遭,还有一个意思,就是验证一下是否是我心中所想,如果不是,就可能有问题了。”况钟忽然心事重重地叹息一声。
“爹心中是怎样想的?”
“就是验证下,他是不是真的好人。”
况且心中哭笑不得,这是什么考验法,愿意跟你出苦差就是好人,否则就是恶人?
但他知道,父亲心中所想不会是这样简单,一定有很复杂,乃至无法对他明的原因,他也就不追问了。
“武当绵掌真的有那么厉害?”况且问道。
况钟没有正面回答,幽幽道:“我亲自看过一个病人,到我手上只活了一刻钟,过后我才诊出他内脏已经破碎成糨糊了。
至于是武当谁人下的手,就不知道了。但天底下只有武当绵掌有这份内劲。”
“咱们家传的内功也讲究内劲的,可就是没招式,没功法,什么也做不了。”况且想到家传的医家内功,不禁有些怨言。
“不是做不到,而是根本不能做。医者父母心,要刻刻以济世救人为念,绝不可以有杀心。”
“佛家也讲究慈悲,一样有降魔杖法,罗汉拳这类的功夫。”况且嘟囔着。
“这不一样,真正的修行者不会去学这些,学这些的人都是外家弟子,或者是武僧,真正的高僧决不能有杀心,否则如何正菩提、得正果?你对佛家的了解还是太浅了。”况钟淡然解释到。
他明白况且爱武,但所有的男孩子没有不喜欢武术的,所以从就缠着他教习武功,他却只是教他祖传的医家内功。他明白,医者如果起了杀心,那就真是无所不至了。
医者杀人,还用动拳脚兵刃吗?
他一生历险无数,都是凭借医家功夫和手段,摧尽强敌,化险为夷,当然最终解决这件事,还要从源头上着手,这就非他所能了。只有寄希望于儿子身上了。
况且不知父亲想什么,他心里又是一种想法。
武当绵掌?这可是最上乘的武功了,没想到周鼎成居然是行家,宁可不要别的,必须从他那里把这种掌法学到手,最好还要有一套配套的掌法。
他心中一阵悸动,虽也明知实际中的武功绝不可能像金庸武侠中渲染的那般神奇,却依然心向往之。
对了,记得武当派还有一套梯云纵轻功,不知周鼎成会不会?一定要想法子打探出来。
况且一时竟然入非非,待醒过神来时,夜幕降临,已是晚饭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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