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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开始动手调制颜料,想在色彩中走出一条奇特的路子,借助油画的画法来出奇制胜。
光线,色彩,层次,这些都是自己可以运用的有利手段。
他细心琢磨着,判别自己和唐伯虎各自的长处与短处,两人各自的优缺点,结果发现唐伯虎的画除了在色彩上不如自己,在线条技术上已经差不多达到了顶峰,自己根本无法超越。
油画并不优于线条艺术,只是在油彩、光线方面有其独到之处,但自己跟唐伯虎差距太大,仅靠这些小把戏还是无法弥补大局。
不行,还得想出别的法子。
他站起来,走到外边,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想让自己的脑子更清醒些,转动得更快一些。
“小子,自己酿的苦酒只能自己喝了,滋味如何?”周鼎成迎面走来,幸灾乐祸道。
“没什么,我这叫自我鞭策,自我超越。”况且昂然甩头道。
“那你自己每天抽自己几鞭子不就完事了吗?何必无味地扔出去几万两银子,败家子。”
周鼎成想起来就有吐血的感觉。若是赌博,还有幸运的时候,还有侥幸的成分,况且可倒好,设立一个必输的赌局,这不是自己挖坑直接把自己埋了吗?找死得有一个理由,起码得让人觉得壮烈、豪迈,可是他啥也没有,基本是郁闷而死,如此找死的法子亏他想得出来。
况且又想,那幅神仙图虽然飞走了,为什么就不能重新画一幅呢?说不定画着画着,那感觉又回来了呢?况且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驴踢过了一样,这么简单的事居然一直就没想到。周鼎成说得对,真该狠狠抽自己几鞭子啊!
他转身又走进画室,开始凭借记忆,一笔笔画起神仙图来,倒是真想看看,这幅图是否也能白日飞走。
“你要画神仙图啊?”萧妮儿只看了几眼,就认出来了。当初印象太深刻了。
“对。”
“那你这次画好后送给我,我要挂在卧室里,吉祥。”萧妮儿唯恐他又送给别人,先撒娇要求。
“好,只要它不飞走,就是你的。”
况且一边说着,一边笔不停挥,一笔一笔画着,其实叫复制更合适,这只是复制他脑中的记忆。
“那万一飞走了呢?你得想个法子把它拴住。”萧妮儿开始杞人忧天。
“你放心吧,我就怕它不飞走,真要飞走了,我就赢了。”况且大笑起来。这还是他中午过后第一次开颜。
拙政园主人王若非看着孟梵君的回信,苦笑连连,他本想锦上添花,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被人抢先了。孟梵君信中所说的保送况且的人,不用猜,那一定是陈慕沙。
“听说伯虎这次要跟况且大赌一场?”他看着身边坐着的唐伯虎、文征明,笑问道。
“这哪儿是赌啊,他就是自己主动送钱嘛,我不拿也不好意思。”唐伯虎很是不屑。
他们两人睡了一天一夜才起床,还是有些宿酲未醒的样子,眼皮子耷拉,头脑昏沉。前天晚上拼酒拼得太凶了。
他们没料到,向来不亲酒的陈慕沙是把好手,愣是把他们灌得五迷三道的。
“这又何必,都是吴中子弟,吴中才子,大家要相互亲近才是。设赌局,不会伤了和气吧。”王若非劝慰道。
王公还是存了想办法拉拢况且入幕的想法,在他看来,况且可能比唐伯虎、文征明潜力更大,最主要的是两人有共同的敌人,方步瞻以及方步瞻身后的人,所以他对况且竟生出同一战壕战友的感觉。
“那小子太狂了,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明明比不过伯虎,还敢高调设赌,想不战而屈人之兵,打垮伯虎的信心。”文征明在酒席上被况且接连嘲讽,对况且也是观感极差。
王若非心中一叹,这是老牌才子跟新晋才子的对决啊,他也很难从中斡旋,不过他还是不想双方斗得太惨烈,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这会影响他的长远计划。
别人都以为他彻底心灰意冷,回到家里建拙政园,专为养老计,其实他是卧薪尝胆,积蓄能量,等到适当机会,一举将昔日政敌置于死地。
“对了,你跟那个秋香丫头的事有进展吗?”王若非若有意若无意地问了一句。
唐伯虎语塞,提到这事他心里就犯堵,尤其是想到况且一发话,秋香就像乳燕投林一般飘然而入的情节,真如刀子剜心一般。
文征明也是苦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
“依我看,该放手时就放手吧,有些事可能是姻缘所定,不能强求。”王若非徐徐说道。
他是在逐步展开他那个侍女给他出的计策,先劝唐伯虎放手,然后再把秋香喝况且撮合在一起,这也是他可能拉拢况且的最后一招了。
“不可能,只要我活着,就绝不可能。”唐伯虎一听就火了,全然忘了面前是他素所敬重的前辈。
在江南,能让唐伯虎从心里敬重甚至有些畏惧的人,用指头就能数的过来。
“伯虎,我支持你,好好用心画一幅神作,一个月后彻底打败他,让他爬得高,摔得重,从此一蹶不振。甚至将他拒于江南才子的门外,咱们得保持江南才子队伍的纯洁性。”文征明气鼓鼓道。
他是被石榴戴在他头上的那顶伪君子的帽子气得发了疯,偏生还拿石榴没办法,只好拿况且出气。再说况且对他也是屡次嘲讽,不敬之至,也让他心里极不舒服。
王若非心里暗暗苦笑,看来这两方的仇结大了,想要把他们整合到一处也很困难,起码暂时行不通。
唐伯虎鄙夷道:“一个毛孩子而已,才学了几年画,我用脚画都比他画的好。跟我比,再苦练二十年都不行。”
文征明急忙提醒:“伯虎千万别大意,我看过他的画,潜力还是不小的,可别阴沟里翻船呀。”
“放心吧,大江大河我闯过多少了,他这条小小的阴沟翻不了我这条龙船。”
况且并不知道他崇拜的两个偶像都成了他的大敌,也更不知道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同一个战壕的战友”。
他此时正在家里接待另一个莫名其妙的师兄呢。
隔日上午,他终于不得不接待客人了,因为来者是新任知府大人韦皋。
况且心中有些忐忑,他听练达宁说过,跟这位知府相处得有些不太愉快,可别是找麻烦的,自己现在已经够麻烦的了。自从方步瞻纠缠他之后,他对官场上的人都有种本能的忌讳。
“学生微末小子,岂敢劳老公祖大驾光临,有事派人来传我就是了。”况且小心谨慎地招呼到。
他心里并不惧怕这位知府,毕竟还有陈慕沙、练达宁罩着,家里还有周鼎成坐镇,却也不想得罪知府,自己毕竟在他的治下。
“哈哈,师弟,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我这阵子也是穷忙,一直没来拜会你,以后咱们师兄弟可要多亲近亲近啊。”韦皋笑容满面,和蔼可亲。
况且晕了,师兄弟?怎么回事,这从哪儿论的,难道说他也是陈慕沙的弟子?
不可能,要是这样的话,陈慕沙早就会有交代的,这也不是什么藏着掖着的事。
况且欠身请韦皋落坐,韦皋非得拉着他一起坐下,然后才给他解释两人这师兄弟的来由。
他是高拱的学生,高拱和张居正同窗,张居正何陈慕沙同年,所以,他们两个也就是转弯抹角的师兄弟了。
况且晕菜,这也叫师兄弟?扯得上吗?
况且对学林、官场的复杂关系略知一二,却从没听过这样论师兄弟的。不过见知府大人态度诚恳,非要收自己这个便宜师弟,也只好稀里糊涂认了。
“我说师弟啊,你是不是一高兴,让仆人们都放假了?”韦皋见况且亲自给他倒茶,旁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就随口问了一句。
况且苦笑:“师兄,我这小家小业的,还用什么仆人,凡事自己动手做就是了。”
“没有仆人,那怎么行,回头我给你送些过来。你甭跟我客气,咱们可是师兄弟。”韦皋不摆知府的架子,这师兄的架子可是端得十足,够高的。
“这个不行,您有所不知啊,我家有祖训,未满十八岁前,不得用仆人。我这现在也就是一个厨娘、一个看门的,不是用不起,祖训不敢违背啊。”
“哦,是这样。”韦皋听说是祖训,也只好作罢。
一些世家大族往往有稀奇古怪的规矩,外人很难理解,所以到了一个地方,进一个家族的门,都要先问清一些规矩忌讳的,以便入乡随俗,免得不小心得罪了人家。
况且正是把握住了这张王牌,凡事不方便解释的统统归之于祖训、父亲定下的规矩等等。
韦皋此行的目的只是先来认个门,主动拜访也是一种谦虚的姿态。他见况且这里实在不适宜招待客人,坐了一会,要了几张诗稿,便带着幕僚、衙役,坐着八抬大轿,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了。
况且愣怔地目送这位莫名其妙的师兄离开,忍不住笑了起来。真乃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万丈红尘,爱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