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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琝的复出很难,一者是主治医师的不同意,一者是电影圈的拒绝。
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公心,一听崔琝说要回去演戏,池子煜摇着头就拒绝。崔琝的病情尚未在控制内,遇到刺激他依旧反复创伤性再体验症状,心理疏导对于他效果寥寥,更多的靠药物控制。另一方面,池家依旧在运作中,一个前一线明星的复出是否会造成影响,池子煜没法预见,与其在连环影响发生后再来弥补,还不如提前将可能性摁死在摇篮中,池子煜想方设法地想将崔琝控制在视线范围内,作为主治医师以及前合作人,他对麻烦孩子的闹事程度深有了解。
但崔琝并非池子煜一句不行就能绝了复出心思的人,一边是拒不合作的治疗态度,一边是找着角色想要重回大屏幕。可惜一年的时间造成的影响太大,对于崔琝的计划复出,电影圈反应平平。普通人对精神病虽有认识,然而了解却少,更多的带着有色眼镜来看待,听说崔琝想复出,圈里的导演少有人伸出橄榄枝,以平常人想来,若是请崔琝出演还得担心着一个不好他又发病。再者,圈中新人旧人更迭快,少了一个崔琝,还有更多的年轻新面孔出现,他并没有方瑞安广天那般口碑皆佳好人缘,又没有臧明那般将某种类型的角色演到骨子里的不可替代性,崔琝就是崔琝,以圈里人的认识,一个年轻有演技却发展不稳定的好运儿,外加会惹事麻烦多脾性大,在他入院之后,更是概括成了一句:有病!赚钱与拍摄出好作品固然是很多导演的目标,比起找□□般随时可能出状况的崔琝,还不如另找人慢慢地教慢慢地磨合。《梦想镇》与《谨以此生献给你》的失败加深了崔琝在导演们心中“靠好运得到影帝”的印象,他有演技,然而他的演技得看角色是否适合,这一条是如今导演圈中已公认的评价。
此外,更关键的是,崔琝的复出缺少公司与经纪人的支持。梁飞宇能够借着他留下来的优质资源一步一脚印慢慢地站稳脚跟,崔琝却没有人能够为他提供一条枝蔓让他爬一爬。主治医师的不同意成了最好的理由,范大经纪人希望他能够继续在院中接受治疗,至少等病情稳定在控制内再考虑复出。雪上加霜的是,对于他的想法家里人和谢思蓉全站在了范大经纪人那一边,说起来还是希望等病情控制下来后再考虑复出。
范大经纪人的想法崔琝很早之前就明白,院中多闲时,抱着驴打滚他就在想之前种种,他知道自己做了梯子,在利益与麻烦的衡量之间,范大经纪人显然会选择性价比更高的那一位,从某方面来说,明星和超市货架上的商品没什么差别。家里人的反对崔琝也能明白,比起他他们更愿意相信池子煜这个主治医师的话。以家里人想来,身体健康显然比拍戏更重要,就如宋晓在电话里跟他说的:“先把病治好,治好之后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崔琝不再坚持自己没病,长期的院中生活让他明白,在这个地方,“没病”成了判断病人是否治愈的根据,听来荒谬,可事实就是,当他坚持称自己没病,护士提笔就写上“缺少病情认知”,末了,那位圆脸护士还和善地告诉他:“精神病人都说自己没有病。”
崔琝:“……”
对于他的复出想法反对很多,然而崔琝最无法理解的却是谢思蓉,他如何都想不到谢思蓉也跟其他一样选择摇头。
“小光,你先治病,复出的事可以慢慢来。”
同样的话由谢思蓉讲来怎么听怎么不舒服,崔琝垂了眼,轻轻地说了一句:“我没有病。”
对于崔琝说的“没有病”谢思蓉没当真,随口“嗯”了两下还是劝他先安下心治疗。
没有人相信也没有人支持,崔琝什么都没说就挂了电话。谢思蓉那头很忙,隔着电话传来吴品言的骂声她经纪人的催促声,才几分钟的电话中途被打断好几次,谢思蓉劝了几句心思又回到了片场。
“ptsd的治愈很难,用药后必须有一个长期疗程才能缓解症状,缓解后还应该有至少一年的维持治疗,”被崔琝磨得没了脾气,池子煜最终给了他一点希望:“这只是理论上,具体治疗情况因人而异,如果创伤性再体验症状能够得到控制,到时候可以有选择地接一些剧本。”池子煜松了口,崔琝点了头。没有池子煜和家里人的同意,崔琝连走出研究院都很难,孤立无援的境地中他只有接受。
有了目的崔琝这才安下心遵守规则,他并不想让自己变成研究院的长期住客,老区里的几个长期病人让他变得警醒,精神病院进去容易出来难是这里所有人默认的现象,无关于他是否已治愈已恢复,得不到监护人和医生的同意,这里只会是牢狱。崔琝想尽快地尽可能地逃离。
得到出院的许可他用了半年时间,极力地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人,ptsd可治疗可控制,长期的药物治疗下情况早已好转,然而其他的,他相信前一世是真实的而非幻想,面对着医生护士的每周询问,他用一种坚定不容置疑的语气否定了他的前世,他说这是他的幻想,换来的是“已有正确认知”“病情已好转”的评价。其他人只会相信他们认知范围内的事物,一旦超过认知,他就成了病人。
出院来接的是葛舟和玉琪,吃了顿饭逗完过玉沁之后,他先跟着姐姐回望都。在院里到时候出入并不容易,崔琝几乎有半年没见过奶奶。
“你奶奶情况不是很好,”上一次还是四月,葛舟带他回望都,玉春悠兴高采烈地说要给他烧扣肉还问他学校里怎样,之后只有短短地几次电话聊天。崔琝知道不好是什么意思,那是无法解决又无法挽回的衰老。
“还有九曲溪小区要拆迁了,你们家打算怎么样?”539天,崔琝数着他入院的日子,一年半的时间,足以让一座城市有天翻地覆的变化,从飞机场一路乘车过来,眼见得新起的高楼大厦,崔琝的眼里只有陌生。
“新的高铁站造好了?”崔琝忽而开口问了一个毫无关联的问题。
“造好了,今年十月份竣的工,”葛舟看了眼。
“嗯,四月来的时候还在造,”崔琝望着窗外的景色,回了一句:“九曲溪那边的房子,我奶奶怎么说?”
提及玉春悠,葛舟摇了摇头:“你奶奶前几天说想住到老房子里去。”
老房子,崔琝好多年没有听过了,他小时候奶奶提过几句,那是在九曲溪之前奶奶住的房子,很早之前就卖了,崔琝出生晚,只在只言片语中听过却从来未曾见过,忽而提起这个,他一时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等到了疗养院,他这才明白葛舟说的是什么意思。
疗养院里住了七八年,几近于家,然而再熟悉,却依旧不是家。玉春悠越发地想回家,不是九曲溪那一个,却是曾经的老房子,承载了她几十年的岁月,那些崔琝未曾出生前的事缓缓地从脑中淌过,如同走马灯,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开始复苏,清晰到连细节都分明,故去的丈夫与儿子,音容笑貌都在眼前。
“我要去陪他们去了,”崔琝进门就听得这么一句,脚步忽而一顿,波澜狂涌般地心绪不定。
“奶奶?”他叫了一声。
“阿琝你回来了?”崔琝的突然回家带来一阵惊喜,玉春悠忙起来要看看他:“学校放假了?考试考得怎么样?是不是要毕业了……”玉春悠问了一串,崔琝应着点着头含糊了过去。学校早先的时候就退了学,在决心复出演戏后,他毫不犹豫地决定,然而奶奶那里他不敢说,包括他入住精神病院的事,一瞒近两年。
“这次什么时候回去?学校里功课多不多?”玉春悠又问。
崔琝摇了摇头:“休息几天我再回国都。”
“哎,”玉春悠点了点头,有些遗憾地叹气,推过来一盆切成小块的苹果:“阿琝你吃,今年的红富士。”
崔琝吃了一块,很快逃出了房间。走道上几个护工来去匆匆,看见他,有认识他的,怔了一怔,不自觉地退了几步摆出了距离,崔琝扫过一眼,心知肚明是什么原因,原以为离开研究院就可以自由,然而一路过来,更多的是压抑。对于曾经,对于过去,对于奶奶,对于改变,对于谢思蓉……上一次联系还是两个月前,谢思蓉很忙,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联系愈少,见面了说两句,淡淡地,总是隔着那一层谁都不愿意捅破的现实。近两年的时间太久,人走茶凉一直是娱乐圈的常态,谢思蓉跳槽睿娱,从电影学院毕业,出演《长恨歌》,她发展得越来越好,而崔琝,最初几个月还有记者愿意报道,等到半年一年后,少有人问津。当红花旦与过气明星,这是他和谢思蓉如今的现状,渐渐地,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