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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青娥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睡在大床上,外面一层衣裙整齐地摆在枕头边上,扭过头去,看到皇帝坐在椅榻上,一脸初醒之后的倦容。
她急忙起床,穿上衣裙去服侍皇帝,脑子里浑浑噩噩,怎么也想不起昨晚发生过什么,趁着还有一时间,忍不住低声问道:“陛下昨晚……睡得好吗?”
“还好。”韩孺子打了个哈欠。
“陛下……”
韩孺子端正神色,“昨晚的事情朕不想再提,希望你也能够忘记。”
“是,陛下,我会忘记……”佟青娥脑子里还是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忘记什么。
韩孺子故弄玄虚,昨晚他将佟青娥搬到大床上,自己睡椅榻,练了一会逆呼吸,没多久就睡着了,醒来之后呼吸正常,也不知那练习有没有用处。
佟青娥开门叫进其他太监与宫女,从这时起,她就不能再与皇帝随意话了。
韩孺子用余光观察,看到一名没见过的老太监,别人都端着洗漱之物,只有他一手持笔,一手托着薄册,像是要记录什么,佟青娥冲他犹豫不决地摇摇头,老太监二话没,转身离去。
韩孺子不知道此人乃是专门记录皇帝起居事宜的宦官,但是猜出了一件事:他的故弄玄虚没有起到效果,佟青娥能记起昨晚的事情,今天晚上很可还会想方设法传授夫妻之道。
这成为韩孺子面临的一大难题,比其它事情都要急迫。
上午的课是另一位老先生来讲,令人昏昏欲睡,这些天来,两名太监也懈怠了,没别的事情就靠着门框悄悄打盹儿,东海王趴在书案上干脆睡着了。
韩孺子跪在锦席上,用一本书轻轻将东海王捅醒。
东海王猛地坐起来,擦擦嘴角的口水,扭头恼怒地看着皇帝。
“你昨晚睡得怎么样?”韩孺子极声地问。
对面的老先生双目微闭,摇头晃脑,嘴里含含糊糊地吐出一句句古文,无论是窗外的风声、屋里的鼾声,还是少年的话声,都影响不到他。
“睡觉……而已,跟平时一样,就是起得太早,有犯困。干嘛,你想告状?这种课谁能听得进去?”东海王的声音拔高,马上又降低。
“不是,我的意思是昨晚谁在房间里服侍你?”
“一个宫女,我哪知道是谁。”东海王问过名字,早忘得干干净净。
“赵金凤。”韩孺子倒还记得。
“是吧,你到底想什么?”
“没什么,无聊而已。”韩孺子改变主意,向东海王求助绝不是好主意,可能惹来更多的麻烦。
东海王满脸疑惑,没多久又趴下睡了。
勤政殿里也没有新鲜事,战争比皇帝之前想象得要复杂,大臣们来去全是征发民夫、运送粮草、修筑道路、调集马匹这类事情,真正与战争相关的事情却没有多少,听他们的意思,至少需要半个月的准备,才能与齐军一战,齐国也是如此,正在洛阳以东屯兵待援,暂时无力向西进发。
韩孺子因此倒是有大把时间用来悄悄练习逆呼吸之法,多半天下来,除了肚皮有僵硬,没有任何感觉。
下午,韩孺子提出要学百步拳,得到侍从们的一致赞同,他们已经厌倦了孟徹的长篇大论和偶尔锋芒一露的拳法,都想动手实践,哪怕是很普通的拳法也行。
孟徹没理由不同意,于是请出辟远侯的孙子张养浩演练拳法。
张养浩的祖父和父亲都在太傅崔宏军中,临淄城外战败的时候受了伤,这两天没有新消息传来,全家人都悬着心,张养浩精神不振,打拳的时候三心二意,频频出错。
孟徹只好亲自上阵,他打拳比较慢,一边练一边讲解,“百步拳易学难精,有两种练法,一种是用来打架,求的是稳准狠,一种是强身健体,求的是四体协调、筋骨伸展。诸位出身世家,学文则经典、学武则兵法,皆是千人敌、万人敌之术,像拳法这种术,用来强身健体即可,犯不着花费太多心事……”
话是这么,众侍从大都是少年心性,对强身健体不感兴趣,才学了几招,就互相寻找对手,你一拳我一脚,打得越来越快,最后连招数都不顾了。
孟徹使眼色,与妹妹孟娥在众人中间行走,阻止侍从们打得太激烈,更不允许有人受伤。
韩孺子记得孟娥的话,因此选择强身健体的练法,动作舒缓沉稳,只是学会的招数比较少,一下午才三五招,翻来覆去地练习,暗暗运行逆呼吸法,发现这居然很难,呼吸与动作总是没法做到协调。
皇帝身边没什么人,只有东海王留在十步之内,他对拳法完全不感兴趣,动动腿脚,开始观察皇帝,没多久笑道:“陛下的拳法真是特别,不像打架,也不像强身健体,倒像是……”屋子里毕竟还有外人,他压低声音道:“像是乌龟翻身。”
韩孺子不理他,有难度反而是件好事,起码表明孟娥没有拿空话骗他。
孟娥从来不靠近皇帝。
练拳让韩孺子忘掉了许多烦恼,可太阳终有下山的时候,他还是得回到慈宁宫,准备接受今晚的挑战。
虽然肚子里很饿,韩孺子吃晚饭时却是心不在焉,很快就放下碗筷,趁着东海王在吃饭,屋子里的太监、宫女比较多的时候,他用平淡的语气:“张有才,今晚你来服侍朕安寝。”
张有才是名十二三岁的太监,又瘦又矮,长着一张机灵的脸孔,听到皇帝话,立刻跪下口称“遵旨”。
韩孺子猜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佟青娥不会提出反对。
他没猜错,佟青娥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连头都没抬起,发声的是另一个人。
一名韩孺子没怎么注意过的老太监从队列中走出来,先是下跪,然后起身道:“陛下对侍寝的宫女不满吗?老奴立刻更换。”
“不不,她很好。”韩孺子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就是有人因他受罚,“朕……这两天起夜比较频繁,需要多一个人服侍。”
老太监头,转向太监,严厉地:“张有才,心谨慎!”
张有才刚站起来没一会,马上麻利地又跪在地上,“奴才尽心侍奉陛下,不敢有半分大意。”
老太监满意了,退回原位,韩孺子松了口气,卧室里多了一个人,佟青娥应该不会再传授夫妻之道了吧。
东海王一边吃饭,一边瞧着皇帝,似乎看出了一些端倪,没一会又专心咀嚼了,虽然没怎么动弹,他可饿坏了。
睡觉的时候到了,老太监命人在暖阁椅榻边安排地铺,太监张有才只能睡在这里,韩孺子十分过意不去,全是因为他的一道命令,导致张有才不能安稳地睡在床上。
张有才倒不在意,反而很高兴,甚至有兴奋过头,盯着皇帝的一举一动,双手时刻端在身前,总想上去帮忙,像是一根会动的拐棍。
佟青娥老老实实地铺床、服侍皇帝更衣,不话,连目光接触都没有,恢复成为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宫女。
韩孺子终于松了口气。
绝不能生太子,这就是他的决心与底线,具体到计划,就是不能与任何宫女睡在一起。
这一夜平安度过,韩孺子觉得自己获得一次胜利,次日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连老先生讲的《周易》都听得津津有味。
但是在这场暗中进行的战斗里,皇帝处于完全的守势,对方却能随时改变战术,再次发起进攻。
当天傍晚,一回到慈宁宫,东海王就得知自己搬出了正房,要住进东厢的一间屋子里,他不喜欢与皇帝分享同一间房,更不喜欢被撵走,可是不敢直接发作,只能对饭菜挑三拣四,夹起肉不往嘴里送,打量几眼就扔在地上,立刻有宫女上前收拾。
韩孺子觉得这是不祥之兆,可太监张有才还在,一副兴高采烈的猴急模样,将服侍皇帝当成一项了不起的成就。
夜色降临,众人退下,东海王不情愿地去东厢的房间,走的时候哼哼了两声,那意思很显:他才是正房的主人,早晚要将失去的东西抢回来。
张有才和佟青娥分头忙碌,椅榻边上摆了地铺,韩孺子放心了,看来自己的计划生效,今晚又能够躲过一劫。
他高兴得太早了,正当一切都收拾完毕可以睡觉的时候,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太监左吉又一次不请自来,连门都不敲,站在屋子中间四处打量,张有才和佟青娥立刻识趣地退出去。
“你有事吗?朕要休息了。”韩孺子希望能用刚得到不久的一皇帝权威将他吓退。
左吉却只是笑了笑,那是随意而亲切的微笑,同时也充满了不惧、不敬之意,“陛下有疾病在身吗?”
“嗯?我身体很好。”
“那陛下为何对女色如此抗拒?”
左吉问得过于直白,韩孺子脸红了,“关东叛乱未平,朕……年纪尚,哪有心心情想这种事?谁派你来的?”
左吉笑着摇摇头,“陛下忧国忧民之心,令人钦佩。可关东之乱尽可交给大臣处理,朝廷内外有太后坐镇,万无一失。尽早行夫妇之礼,就是陛下最大的职责。”
“朕会考虑的,但不是今晚。”韩孺子能拖就拖,希望能等到杨奉回来。
左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就是今夜,不能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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