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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嘉十四年的秋闱的试题在试后迅速地传扬开来。
礼部没有想到,他们千挑万选拟了好几个试题,最后都被右相肖容敛拦截下来,填上了另外一个格外出奇的试题,还被虞承帝挑中了。
这个试题显然不是礼部想要的。
中心主题归纳起来只有一句话:
大虞国是否可以采用女官制?
秋闱过后,整个虞国石破天惊。
虞国虽然从没有过完整的女官制度,但并不是没有女官的前例可循。
宣祐年间,先帝曾亲笔御批准许一个女人入朝为官,并且这个女人还在户部一步步升上去,最终竟然坐到了左相之位,以女儿之身掌相位权柄,可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个女人是开朝以来唯一一位女相,被人称为韩左相,韩暨。
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后族萧家的儿媳,萧老太君最宠爱的小儿子的妻子,如今的萧太后的弟媳。再加上她出身的韩家,也是望京里首屈一指的名门世家,以书卷学识传家,类似于云城的沈家,可谓是位高权重地位显赫。
但是在虞承帝周颢继位几年前,韩暨就因为卷入了当时的皇子夺位的风波里,被定罪为参与谋反叛乱,韩家上下全族尽诛。萧家因为当时的萧皇后首告有功而脱罪,韩暨在死前与萧八少爷和离,和萧家解除关系。没想到萧八这人重情重义,当时虽被形势所迫不得不与韩暨和离,却在妻子死后思念成疾,最终竟然病重而亡。想当年萧八也是轻裘玉带马蹄急、望京满楼招红袖的贵族公子,也是一时的风流人物,最后还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死,倒是引起当时满望京的人们好一阵的叹息。
他们只留下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萧焱。
当年韩暨就曾系统地提出一套完整的女官制度,借鉴了姜国的女官制,按照虞国的实际情况加以改革,可是在当时遭到了极大的反对,没有推行成功。在韩暨死后,近二十年里再也没有人提起过女官一事,朝堂上再也没有了女官的身影。
满朝文武谁也没有想到,这次秋闱的试题又提出了女官制一说。这次虞承帝果断同意了肖右相提上去的试题,有脑子灵敏的人已经开始嗅到了不同于以往的气息,暗暗感觉风向要变了。
这次会试中,淮城的傅君华以新颖见解及清晰笔格被虞承帝从礼部定好的排名后破格挑选了出来,夺得了会试之首,会元。
之后殿试中,傅君华走过长阶跨过宫阁,一步步走到了全大虞最为尊贵的人面前,坐在殿下提笔破题,行文泼洒论述惊绝,合卷之后,当场就被虞承帝点为了殿试状元。
当虞承帝把傅君华的卷子公之于众之后,全场竟无一人质疑。
可见傅君华其才。
长月当空,夜色浩浩。
虞国帝都望京皇城,望天台下会客庭场,席天幕地地坐满了前来参加上清宴的望京贵胄及新科学子,另有一些在望京颇有地位的豪富人家里的年轻公子也受邀而来。
也就是说,整个上清宴里,几乎包括了全望京所有有一定地位的年轻公子。
顾怀裕在望京经营了这几年,也得上是人脉广阔,他和薛嘉最后也收到了一份这样的邀请。顾怀裕已经听说了风声,知道这场上清宴主要是有想要给宁熹公主择婿的意思,像他这种既不是新科进士、也已经娶了男妻的行商去不去倒也不打紧,去了也不过是多一个添场面的,左右和他关系不大。
顾怀裕干脆抱着纯粹去看看热闹的心态拎着他家薛嘉过去了,毕竟皇室的邀请对于他这种人来说还是少见的很,也没必要推脱。想来望京里其他经商的豪富世家知道能被邀请过去之后,怕是都乐疯了。望京中能数得上的经商的豪门世家就有十几户,再往下数,门第差些的就更多了去了,对于这些人而言,皇室中人平时就算是想见一面也是见不上的,更别提出席同一个宴会了。若是这样的人家能尚一个公主,还是虞承帝唯一的嫡长女,的确能算得上一步登天。
到了晚上升灯的时候,宫城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琉璃灯盏,布好了各种玩乐的场地,望天台下更是宫人穿梭筵席流水,来客纷纷如期而至。
这会儿顾怀裕已经带着人坐下了,乘着没人关注悄悄从面前的案几上摘下一颗洗好的葡萄,剥了皮塞到了薛嘉的嘴里,笑盈盈地看着薛嘉,直把薛嘉看得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才揉了揉薛嘉的脸颊,微微笑起来。
满庭里人已经坐满,正当这时,就听宫人放大的声音传进来:“陛下驾到,皇后殿下驾到。”
顾怀裕转头看过去,只瞥了一眼就和其他人一样匆匆地出列跪地迎接。
这是顾怀裕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见到这位大虞之主。
虞承帝属于偏于英武的长相,眉毛浓密,眼睛深邃,鼻梁高挺,嘴唇紧抿,脸型也比较削瘦,只一眼看过去也会觉得这绝对是一副好长相,光看长相也能看出这人内里的不凡。而且他已为帝多年,仅是随意走来,哪怕已经有所收敛也能看出一身的威势。
这是天生的帝王之相。
顾怀裕只瞥了一眼就不由有所心折。不愧是肖容敛效忠的帝王。
顾怀裕坐的地方排地比较靠后,虞承帝很快就从顾怀裕面前匆匆走过,走到前面,携手皇后坐在高位之上,沉沉的声音从上面传来:“诸位平身。”
虞承帝身边的那位宫人应声传道:“陛下赐诸位平身。”
席上的人都纷纷起身回到座位上,虽然已经坐回去了,可是眼睛却都或多或少地朝着上面瞥去,试图再看一看坐在上位的皇帝皇后二人。
下面的人听不到,坐在上面的虞承帝看着下面密压压的一片人,转头对着方皇后缓缓道:“皇后,你看,这下面坐着的,都是我们大虞未来一代的青年才俊。大虞的朝堂民间都少不了这些人,以后的大虞,就要由他们来撑着了。”
方皇后由于保养得宜皮肤白皙,看着都不到三十岁,年轻得很。不过她出身于贵胄世家,从小就接受最好的教养,多年的皇后做下来,看着极为端庄得体,十分压得住场面。
此时她听到虞承帝的话,回首望向虞承帝,唇角微微抿起,带着淡淡祥和的笑意:“大虞以后是要靠他们不错,可大虞同样也少不了陛下。陛下如今正值壮年,正该提携提携这些青年才俊,撑起大虞这一片天。”
虞承帝淡淡地看了方皇后一眼,才道:“皇后说的不错。”
顿了一顿,虞承帝换了个话题:“这一路过来,皇后有没有觉得哪个格外出挑些?”
方皇后看了一眼下面离他们最近的两个人,身姿挺直一动不动,眼里却终于浮现了少许真心实意的笑意:“格外出挑的自然是有的,臣妾大约是心有偏爱,还是觉得是自家兄长的长子和肖候的孩子最好。”
虞承帝眉梢微挑,终于露出些许笑意来:“容敛自然是他们中间最出众最好的,别人自然一概比不上。不过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容敛已经和方麒佑成婚,也只能看看别人了。”
说到这里,虞承帝顿了一顿,神情里多少带出些遗憾来:“若是如今他都没有成婚,和宁熹倒也算年纪相当,哪里还用再看别人,只是可惜了。”
方皇后唇角微抿,不动声色地道:“到底还是大了八岁,差得岁数有些大了。陛下也说了,容敛毕竟已经和小佑成婚,他们二人大婚后感情亲密和睦,更甚于一般的男女夫妻,我看着也很欢喜,想来陛下看着也该为他们高兴才是。”
看着虞承帝顺着她略略点头,方皇后微笑道:“而且现今底下坐着这么多人,满望京的青年才俊尽数汇聚于此,想来总还是有合适的。我们终归也还是要看看宁熹的意思的。”
提到长女,虞承帝脸上的神情柔和了不少:“不错,终归还是要让宁熹看看喜不喜欢。”
帝后二人说会儿话的功夫,场地中间的开场舞已经开始了。
开场领舞的舞姬是昭贵妃手底下管着的云韶府里最为出类拔萃的十二舞姬——云坊十二娘。
随着舞姬次第上场,场中广袖轻舞,笙歌曼曼,舞姬柔软的腰肢垂下,轻盈的脚步轻点,穿插流动衣袖交叠,十二人的舞姿缠绕绕成一团花团锦簇,风流涌动间恍若神仙妃子,看得在场几乎人人都目不转睛。
当在场诸人都凝视着美艳绝伦的舞姬的时候,只有顾怀裕的目光像是不经意地瞥过了在一旁配乐的乐组里的白衣琴师,嘴角带起了一点微笑。
那个白衣琴师神情清旷装束高洁,比起身周的那些乐师更显得出尘脱俗。
听说这个琴师是从云城来的,现下已经是云韶府的首席琴师,名唤夙琴。
可很少有人知道,这个琴师之前还有个名字,叫做冷音。
顾怀裕离上面隔得尚远,仗着没人关注他们这边,顾怀裕在案几底下拉过来薛嘉的一双手拿捏着,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细细抚摸着,一边摸着薛嘉的小手一边面带微笑地对着薛嘉普及八卦:“你看到上面坐在皇后下首的那个女人了吗?就是那个在帝后二人过来之前、前一步进场的那个女人。”
纵然前面跳舞的那些舞姬的舞技堪称精妙绝伦,可被顾怀裕把手一拉,薛嘉的心神迅速地转回了顾怀裕的身上,只是语气还有些迟缓:“你是说......昭贵妃?”
顾怀裕笑着捏了捏薛嘉的手:“恩,是她。之前我在徐成器那家伙那里听了些传闻过来,这个昭贵妃,身份很不简单。”顾怀裕顿了一顿,身体朝薛嘉那边倾斜靠去,脑袋和薛嘉依偎在一起,在旁人看来姿态亲昵却也不失礼数,放低了声音几乎贴着薛嘉的耳朵继续道,“她出身于萧家,是萧家嫡系的嫡女,在今上登上帝位后入了后宫,一入宫就被封为三品的贵嫔,之后一直坐到了贵妃之位。一般来说,坐到了一品妃位上的贵贤淑德四妃都是没有封号的,可她偏偏被赐封号为‘昭’,地位直逼皇后。可就是这般盛宠之下,她竟然多年来都没有产子。你说奇怪不奇怪?”
薛嘉脑子一转,转念间就想出了无数原因来,其中种种不外乎就是宫廷斗争的阴谋,里面必定藏了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思及此,薛嘉不由得皱起眉毛:“她既然被送进宫里,必定是被萧家给予厚望的,难道萧家也不怀疑?”
顾怀裕微微一笑:“不错,她入宫两年并非没有怀子,可怀了三次均滑胎了,委实奇怪。当时太医院查不出什么来,萧家在得到了今上的准许后,还特意为她遣送进宫一名妇科圣手,可也只查出来,说是她体质阴寒,天生不宜怀孕,但凡怀孕必定流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薛嘉眉梢一动,若是萧家特意把家族里的嫡女送进宫去,在送进去之前不可能对昭贵妃的身体毫不查探,可这症状在进宫起没有查出来,在进了宫以后却有了?一念及此,薛嘉不由得心头发寒,宫城里可真是个吃人的地方。
顾怀裕继续道:“萧家女不能怀孕,听说萧太后本有意在家族里再挑一个女儿送进宫的。可就在这个时候,今上在昭贵妃第三次滑胎后以示恩宠,特意陪昭贵妃回家探亲,当时在萧家的花苑里遇上了萧家的一个庶女,并对那个庶女一见钟情,回宫不久后就把她召进了宫里。如今那个庶女也坐到了贵嫔之位,膝下有一子一女傍身。”
薛嘉听着总觉得里面有点不对的地方,别的不说,虞承帝身为帝王,后宫中无数佳丽,何等绝色没有见过,怎么就对一个庶女一见钟情了?怎么看也不太像。沉默片刻,薛嘉对着顾怀裕低声道出自己的疑惑。
“有意思的地方就在这里。有一个至少在知情人眼里很明显的地方,可他们竟然一群人都毫无所觉。”顾怀裕微微笑着,神情却有些奇异的莫名,“我听说,那位萧贵嫔的生身之母是私底下被主母害死的,而萧贵嫔幼时和生母感情很深。可所有的人竟然都以为,她根本就不知道生母被害的真相。”
薛嘉一瞬间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