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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宁以为,凌学武和凌雨裳都是锦衣玉食,含在心口、捧在手里长大的,不过使性子和她闹上一闹,可第二天一早,大丫头又来了。
“公主,小候爷昨儿就喝了几口茶水,旁的什么也不吃,直说要是不给送斋饭,他决不动那些荤腥。”
桂嬷嬷小心地审视着神宁,一天没吃了。
神宁道:“且让他再饿一天,一日三餐,照了最好的送。”
凌学武盘腿坐在床上,不吃糕点,里面包了牛羊肉;不吃饼饵,那是拌了猪油、鸡油做的。大丫头们将膳食捧上桌,他甚至看都不看,只闻了一阵,便不再说话了,继续盘腿坐着,念着不知道从那儿寻来的几页经书,一遍又一遍地读着,两天下来将几页经书背得滚瓜烂熟。
这日夜里,趁丫头们睡去,凌学武起身坐到桃纹铜镜前,寻了刮胡须的刀片,又拿出剪刀,“咔嚓”一下,长长的头发便落到了手里,只余了齐耳的短发,他摇了摇头,宝相寺的僧人不与他剃度,他可以自己剃度,无论如何,他当定这和尚了,不仅是为玉灵儿母子,也是为了他。
他不要死后堕落地狱,他不要玉灵儿母子死后再受煎熬。
凌学武拿起刀片,自己摸索着把满头的青丝给剃了下来,剃罢之后,发现一张脑袋像个癞皮梨,又重新用刀片刮了一片,终于变得光亮夺目。
原来,没有了头发的他是这个样子。他愣愣地看着,脑海里掠过的都是梦里的画面,那个梦太真实,真实地看到玉灵儿在火焰中求救,听到他们的孩子在哇哇大哭,玉灵儿那样善良,怎么就落到了这个下场。
他阖上眸,又再见那幕。
一大早。两名大丫头跌跌撞撞地进了玉凤殿,哭丧着脸,“大公主,不好了!小候爷昨晚偷偷自个剃度了……”送来的不家一截三四尺的长发。那是凌学武头上的黑发。
神宁直觉如雷霹中,身子一颤,整个人软瘫在贵妃椅上,指着两名大丫头:“你们……是怎么服侍的,怎不盯着她。”
大丫头重重一叩首,“大公主,小候爷已经两天不沾米粒,再这样下去会受不住的。他还是只要斋饭,否则他就不吃。”
神宁只觉胸口压了重大山,咽喉里堵了团棉花。
桂嬷嬷与另一名嬷嬷交换眼色。桂嬷嬷壮着胆子道:“大公主,还得另想他法才行。再这样拗下去,小候爷万一有个好歹……”
“这个孽子,身体发肤授于父母,他竟自剃为僧了……”传扬出去。又成了满城的笑话,这可是她神宁的儿子,在偌大的京城多少人等着瞧她的笑话。
断发剃度,这不像是说说,这是真的。
神宁只觉天快要塌了,她辛苦拉扯大的儿子居然要去当和尚,这不是要断了她下半辈子的指望。
桂嬷嬷道:“先给他做了斋饭送去。小候爷和大公主闹。不外乎是因为玉灵儿死了,心里气不过,不就是一个美人嘛。”
神宁一听,正是这话,难不成还真放他去当和尚。这可是她唯一的儿子,她的下半辈子可都指望他身上。“对!对!让大厨房给他做了斋饭送去。”好歹保住他的命。难不成真要活活饿死他,还真没想到,这凌学武和凌雨裳根本不是一样的性子,凌雨裳怕痛、怕挨打,可凌学武似乎都不怕。
大丫头领命退去。
神宁吐了口气。“来人,把歌舞坊里最漂亮的姑娘都挑出来,府中上下再挑十个美貌的丫头,不就是一个女人,他要多少,本宫就给多少。”
桂嬷嬷笑道:“大公主这么想就对了。”
两个时辰后,玉凤殿便是美人云集,能歌善舞的艺伎,乖巧伶俐的丫头,统一的都穿上了最漂亮的衣裙,更有的人得了消息,打扮成玉灵儿的模样,站在偌大的大殿上,神宁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
“你们都听好了,不论你们是谁,只要得了小候爷的欢心,本宫重重有赏,本宫可以许你们贵妾姨娘的名份。”
只要凌学武不当和尚,让她做什么都行,就算在凌学武未娶妻之前就纳侍妾,她也不顾什么体面、人言,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留住他,让他安安分分地呆在她身边,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满殿的莺莺燕燕齐齐应声。
神宁抬手道:“把人送到桂堂去。”
凌学武盘腿坐在榻上,诵读佛经,转着佛珠,却有一群打扮各异的美貌女子竞相进入。
“小候爷,你想吃什么,奴婢给你取,来!来!吃块板栗糕……”
一个美貌的丫头伸出纤纤玉指,拈了块糕点送来,正要送入他的嘴,凌学武手臂一抬,毫不怜惜一把将他推开,丫头不妨,重重跌倒在地上。
一时间,捂嘴窃笑的、面露鄙夷的,更有人讥讽地道:“不会服侍就别来,瞧你,惹小候爷不高兴了吧?”说话的府里的舞伎,此刻笑盈盈地扭着腰姿跳着诱人的舞蹈。
凌学武合眸,声若寒冰地道:“贫僧一心向佛,各位女施主请到别处吵闹。”
美人,他也曾有过。那就是玉灵儿,除了她,他无法再喜欢别人了。玉灵儿还在地狱受苦,他怎么可以喜欢上别人。
他不要她们母子沉沦地狱难以解脱,他更不要百年之后也下地狱。
又有大胆的丫头试着近了凌学武,还没坐稳,一掌就被凌学武重重的推开,没有半分的怜香惜玉。
两个受了冷遇的丫头,面露窘色,不再主动讨好,而是退至一边。
一名大胆的舞伎嘴里叫嚷着“热,今儿好热呀……”不顾廉耻开始宽衣解带,虽有鄙夷的,可大公主发了话,谁得到小候爷的欢心,就能一跃成为主子,怎不让她们欢喜若狂,争相巴结。
凌学武闭着眼,根本不愿多瞧,脑海里依旧玉灵儿的模样,是他们在青楼成亲那晚的点滴。
神宁正切切地等待着桂堂那边传来消息。
桂嬷嬷出去打听了一番,回禀道:“有几个要近小候爷身的丫头,被小候爷推倒在地。艺伎们宽衣解带,他亦只作没瞧见,即便吵也好、闹也罢,全作没见。二十个美人都受了冷落,有胆大的近了身,就被他无情的踹开、推开……”
这可不像是说说,而是越来越像真的。
“为了个青楼女子,便要出家做和尚……”神宁想要大骂,但见眸光一闪,“桂嬷嬷,你去把全城最漂亮、最有才艺的青楼姑娘都请到府里来,告诉她们,无论是谁,只要能入小候爷的心,本宫让她们赎身从良。”
一定是这样,凌学武喜欢青楼女子,玉灵儿就出身青楼。
次日一早,神宁府门前很是热闹,全城十几家或有名气、或稍有名气的青楼头牌们云集一堂,而她们都是应神宁大公主所邀前来服侍凌学武的,成了能赎身从良,做凌学武的侍妾,不成每人可领二百两银子回去,怎么算都是一笔赚钱的买卖。
从早到中午,每一位女子都进了桂堂内室一试,但很快一个接一个地出来,有的满是怒容,“还当真是做和尚了,任奴家说什么都不搭理人,一句话也不说,瞧也不瞧一眼。”
最后进去的,是一个叫红牡丹的青楼名妓,她亦是百花楼的姑娘,早前与玉灵儿相熟,算是姐妹。
她看了眼盘腿坐在床上的凌学武,轻声道:“玲珑姐姐已经没了,你还这么年轻,要是玲珑姐姐在天有灵,瞧你这个样子……”
凌学武这才启眸,冷冷地看着面前一袭红衣的美人,“你不是灵儿的朋友,走吧。”
红牡丹莞尔一笑,百媚横生,落在凌学武的眼里,却如同看到一朵最寻常的花儿,“凌小候爷,你这又是何苦呢?”
“滚!”他提高了嗓门,“青楼女子虽多,却再难有一个像灵儿那样的人,她冰清玉洁,坚贞不屈,你们……连给她提鞋都不配,还妄想替代了她去。灵儿死了,我出家心决,谁也不能更改!”
凌学武阖眸,再不理红牡丹。
来之前,红牡丹就想好了,到时候就打“玉灵儿好姐妹”这张牌,也许能让凌学武对自己不同。
他弃下了华贵的锦袍,就如一个真正的僧人,不知从哪儿弄了一套半新旧的僧袍、僧鞋,拿着佛珠,诵着佛经。
红牡丹正要发作,可玉灵儿得遇这样痴情的男子,便是她也是羡慕、感动的,身为女子所求不过是一真心人,然,天有不测风云,原本的一对神仙璧侣,却被棒打鸳鸯,生死相隔。玉灵儿死了,凌学武的心也跟着死了。
红牡丹吐了口气,“瞧来你是真的拿定主意了?你真的要放下尊贵的身份、自小的荣华富贵?”
“贫僧主意已定,再无更改,请女施主离开吧。”他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红牡丹欠了欠身,道:“你保重,我出去了。”
桂嬷嬷站在院门外,只期望还有一线可能也好,红牡丹进去有一阵了,不像其他人,只眨眼的工夫就被赶出来,然而,当红牡丹出来时,桂嬷嬷彻底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