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涵因这些日子都缩在家里,一来大疫期间,没有人有心思举办宴席,而且之前她也嘱咐了各家,不要聚集那么多的人,会增加传染的机会。二来,崔皓轩这几天在了解预防的方法,为自己正式上任做准备,因此在城中各处走,涵因不想遇上他。避嫌,对他对自己都好。
“今天表公子去了孟先生那里,孟先生派人来问,还有没有夫人定的规章的册子了。”慕云小心翼翼的说道。当时雕版印刷并不普及,涵因拟好了条目之后,叫人手抄了数本,送到各个地方,自己没事的时候也抄了几本,权当练字了。现在自己这里还有几本,也跟孟先生交代了,如果有人需要的话,可以从自己这里拿。
涵因看了慕云一眼说道:“你不是知道在哪么,直接拿给他便是了。”
慕云看涵因平静的如同深潭一般的眸子,心里却替她感到难过,笑道:“反正是要派人给表公子送过去,夫人有什么话要带么。”
涵因笑道:“没有,什么话都不用带,还有,别做没用的事,随便差给外院的送去就行了。”这等于明确的暗示慕云,不要自己身边的丫鬟直接和皓轩接触,她也不可以去。
慕云暗叹了一口气,打消了自己去跟表公子说说自家夫人近况的念头:“是,夫人。奴婢知道了。”
皓轩这些日子都没有再去都督府,从前在长安的时候,因为有共同的社交圈子,偶尔她的身影惊鸿一瞥,总能感到她在自己的身边。这一次来凉州,却觉得咫尺天涯,离自己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他学习着各种处理大疫的方法,脑海中却常常浮现她的身影,他甚至都觉得羞愧起来,在百姓面临这样大灾害的时候,自己却净想着早已经过去的儿女私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怎么也放不下……
你真的没有话对我说么?送书来的人连个口信都不给……好想再见一面,没有为什么,只是单纯的想见一面,哪怕一面……
她送来这本亲自编写的册子,看的出这娟秀的小字分明出自她之手。册子并不厚。只有二十几页纸,将各种措施事无巨细的表示出来,还有各种注意事项。字里行间倾注着她的心血。
皓轩咽下喉间的苦涩,又拿起这本册子,静静的用手抚摸过每一个字迹的比划,嘻嘻的品读着上面每一句话,把所有的内容都刻在字迹的脑海里。想到自己也终于有机会按照她的话去做,又在心底泛起一丝安慰。
都督府中,涵因帮李湛套上官服:“空净大师圆寂了,今天是他的荼毗大会,我是一定要去的。说起来,空净大师早就闭关不问世事了。是我亲自去求他,如果不是为了说服其他各寺为大疫出力,八十五岁的高龄还亲自奔波。也许现在还在还……”荼毗大会是高僧圆寂之后,举行的火化仪式。
“怎么能怪你呢,大师出面,让那么多家安心火化,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这是大功德。我想他也是圆满了的。”李湛笑道:“按理说空净大师荼毗大会我是应该去的,西北大营那里有了逃兵。估计是想要回家看看,这事情必须要干净处理,否则军心就会动摇。所以我今天就不能陪你去了,你跟方丈说一声,还有咱们的布施你也准备好了。”
涵因笑道:“放心,这些事我什么时候做的不周全了,军中不稳,你自己也小心些。”
李湛答应着,啄了一下涵因的双唇,走了出去,忽然又回了一下头,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涵因按时赶赴鸠摩罗什寺,那里已经准备好了仪式。信众们占满了鸠摩罗什寺前的大街。涵因是从后街进去的,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此时已经站满了人。
涵因跟方丈行了礼,进了专门为夫人们搭建的棚子之中,坐在安排好的座位上,静静的观礼。
天下着蒙蒙的细雨,仿佛在表达老天对这位大师的哀思。冗长的仪式缓缓进行着,整个鸠摩罗什寺一直保持着宁静肃穆的气氛,甚至连一声咳嗽都被生生的压在了嗓子里。让涵因不得不感慨,这就是信仰的力量。
当火化的青烟袅袅升起,寺院里的众人双手合十,随着钟鼓声和诵经声向这位大师致以最后的敬意。而一直阴沉的天空也忽然放晴,太阳的光芒从云层的裂隙中透了出来,将鸠摩罗什寺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
信众们纷纷向着火化遗体的方向跪拜,涵因也郑重的跟着信众们一起下拜磕头。整个仪式结束之后,寺院的僧人拣出了一百三十多颗五彩的舍利子。这还是涵因第一次见证舍利子的诞生,一颗颗晶莹剔透,明亮而纯净,让她大开眼界,前世的前世对信仰嗤之以鼻,而如今,她也已经能够虔诚的礼拜了。
仪式结束之后,涵因便给鸠摩罗什寺送了布施,又跟方丈去说了会儿话。
方丈却将一串佛珠交给涵因,说道:“阿弥陀佛,空净大师在圆寂之前让我把这串佛珠交给夫人,这是他生前之物,他让我跟夫人转告一句话,夫人虽是有大造化之人,可惜执念太深,只望你有一天达成心中所想之时,不忘苍生百姓。”
涵因一愣,双手合十还了礼,小心翼翼的接过那串佛珠,说道:“多谢空净大师的指点。”之后便告辞了。
方丈也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深深的看了涵因一眼,送她走出佛堂。
这已经是第二个跟她结缘的和尚了,上一位是鉴真大师,也不知道是否顺利的到达了扶桑,有没有完成他的宏愿,她至今仍然忘不了那位大师的眼睛,仿佛穿透了她的几世人生,看到她灵魂的最深处。
为什么,他们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是佛要告诉我什么吗,涵因看着那串长期握在手里,被磨得发亮的佛珠,是在劝我放下,是想要我回头吗?可是若是劝我回头,又为什么让我重生这一趟,如果我回头了,我上辈子的人生又算什么,如果放下自己心中的执念,以后又该何去何从呢。
皓轩作为长安的名门公子,又是即将到任的县令也被邀请来观礼,因为并非这里的常客,被安排在大殿后面的院子里,那里都是男宾。他知道涵因一定也会来,却不知道他在哪里,今天是他在姑臧待的最后一天,明天他便要赶去番禾县赴任。
涵因走出佛堂一拐,在通往后门的林荫小径上,竟然迎面撞上了崔皓轩,他是仪式结束后等着见方丈的,涵因告辞,僧人便把他从精舍之中引了出来。涵因定在那里,忽然觉得听不见树梢的鸟叫,也听不见草间的虫鸣,仿佛在这一刻世界都安静了,只有他的脚步声,“踏踏的”的传来。
皓轩抬起头,跟她打了个照面,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终于见到了她,刹那间,脑子嗡嗡作响,之前酝酿在胸中的千言万语忽然都化为一片空白,这么多年了,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她。
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那样的愣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她,胸口仿佛被一块大石头堵住了一样,闷闷的透不过气来,仿佛呼吸都不顺畅了。
涵因在下一刻便回过了神来,对皓轩礼貌点头致意,便别开眼神,拉下帷帽的纱巾,遮挡住自己的面容,却没有说一句话,便继续向前走去,仿佛只是见到一个熟人,打了一个再常见不过的招呼。
皓轩张张嘴,喉咙却发不出一个音节,他最终攥紧了拳头,心仿佛被揪住了一般,撕裂的痛……终归,还是见到了她,终归那句“你过得好么。”依然没有问出口。
是啊,问了又怎么样,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她很好,气色红润,比从前胖了一些,也高了一些,眉目间已经褪去了少女的青涩,仿佛一朵初放的鲜花,她早已变了,属于了另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成就了她的构想,这个男人让她拯救了饱受疫病之苦的百姓们。而自己,又能给她什么呢,甚至都无法保护她,更不用说让她发挥自己的才能了,自己还有什么资格问她过的怎么样呢。
唯一不变的,只有那双眼睛,依然宁静幽深,仿佛一汪深深的湖水,与从前一样,泛不出一丝波澜。他才明白,即便离她一臂之遥,自己依然离她很远,以后也会越来越远,隔开他们的并不是都督府的高墙,也不是长安凉州千里的路程,而是两个人的人生。
他忽然想起,那年她大病初愈,站在落英缤纷的杏花林中凝望天空,那种眼神仿佛穿透了时空,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苍凉,那是一个他看不懂触不到的世界,他现在才知道,从那个时候起,他便已经注定失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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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写的比较纠结,更新不是很稳定,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