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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当月十五正日,风府正厅悬灯挂彩,装点得花团锦簇,厅内居中悬立着一副书着“佳儿佳妇”的四字大立轴。南方主婚是风清扬族中长辈,女方主婚据说是女方父亲,风清扬的岳丈。
上午时,门口来来往往许多人,都送上了贺礼。
申时一刻,吉时已到,号炮连声响起在,众贺客齐到大厅,赞礼生朗声赞礼。两位姜希夷没见过面的男子陪着一身大红喜服的风清扬走了出来,此时丝竹之声响起,八位粉衫姑娘围着姿态婀婀娜娜的新娘子步出大厅。
燃烛,焚香,鸣爆竹。
新娘子身穿大红锦袍,凤冠霞帔,脸罩红巾,虽然见不得她的脸,但光看体态身段也晓得,这女子必定是一个美人,而究竟有多美,即使是姜希夷也不能透过红盖头见到。
男左女右,新郎新娘并肩而立,赞礼生朗声喝道:“一拜天地!”
新郎新娘背心向内,朝着门外,缓缓跪下一拜后,两边分别有人搀起两人。
赞礼生继续喝道:“二拜高堂!”
大厅堂内,两位前辈看起来一脸喜色,见新郎新娘下拜之后,各自点头,看来不胜喜悦。
赞礼生继续喝道:“夫妻对拜!”
两人对拜之后礼已成。
丹青生啧啧了两声后,道:“虽然说成亲是人生大事,不过成亲诸多事情一向繁琐又俗套,看来不论是谁成亲都这样,连风清扬这样的人都落了俗套。”
姜希夷道:“成亲如果不该这样,那应该怎么样?”
丹青生道:“我也不知道,只因我从未成过亲,也从未想过成亲,当然也没想过如果我成亲应该怎么样,我参加的婚礼就更加不多了。”
姜希夷道:“因为你不愿意去看那些俗套的人事物吗?”
丹青生抓了抓头,讪讪道:“倒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过因为他们成亲常在白日,特别是在上午时,而我在上午时又想来是醒不了的,当然就……就去不成了。”
姜希夷笑了笑,正准备说些什么,刚好隔壁桌参礼之人讨论了起来,一人问道:“你们知道这新娘和岳家究竟是什么人,哪里人吗?我听得不清不楚的,婆娘信里也说不明白,就让我从绍兴回来参礼,结果现在也不知道新娘子到底是谁。”
另一人道:“我听族里长辈说,当初堂叔救了这位堂嫂的父亲,她的父亲和堂叔一来二去就熟了起来,于是两家指腹为婚,后来堂叔堂婶遇到不测,堂哥又去了华山寻不到人,接着……”
旁人一纱衫少年截口道:“接着现在堂哥在江湖上名气不小,那位老父亲终于晓得了,当年和他宝贝女儿指腹为婚的人还在人世间,而就在华山上,还成了一代武林名人,人人称赞的少侠,于是带着女儿上了门,这亲就成了。”
一开始说起这事的那人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看来堂弟虽然父母早逝,但命中总是能遇见好人。”
另一人仰面将酒喝完,把酒杯放在桌上,道:“谁说不是?不过他小时候也是多灾多难,如此看来也是公平……”
突然一绸衣人压低声音道:“虽然说此时说此事不好,可我实在是忍不住要说出口了。”
纱衫少年道:“你有什么事情就快说出来,莫要在这边吊别人胃口。”
绸衣人道:“堂哥岳丈带着女儿,就是咱们现在的堂嫂,上族里说成亲之事的时候,我刚巧也在旁边,见到了那堂嫂的面貌,长得果然美丽动人,可我却总觉得眼熟,后来我才终于想起来,这堂嫂长得像极了回春楼里的一位姑娘,简直一模一样!”
另一人问道:“回春楼?那是哪里?叫这名字莫非一家医馆吗?”
绸衣人拍了拍大腿,道:“啧,你这书呆子怎么连这个都不晓得,回春楼是咱们苏州有名的窑子啊!”
那人啊了一声后,道:“听说堂哥岳丈家可是正经人家,只怕是巧合……你休要再说此事了,于堂嫂名誉不好看。”
绸衣人嘿嘿笑了笑,道:“我不过也就是跟你们说一说,这事憋在我心中许久,只怕不说出来,我就要受不了了……”
丹青生自饮了七八杯后,道:“这就有意思了,新娘子长得和妓|院里的妓|女一模一样,也算是件奇事了。”
姜希夷道:“妓|院?”
丹青生见她神色迷茫,好奇问道:“你莫非不知道妓|院是什么地方?”
姜希夷道:“那是哪里,我为何要知道?”
丹青生道:“那个地方不是你这种小姑娘应该知道的,也不是你这种小姑娘应该去的,你我还是快快喝酒吃菜的好,喝喜酒的机会可不多,明日我便回杭州,我真是想极了我那些酒室之中的朋友。”
姜希夷见他将那些酒浆酒具称之为朋友,不禁一笑,道:“你那些朋友若是不想见你呢?”
丹青生道:“那怎么可能?这世间懂他们的人本来就不多,我可是难得的懂极了的人,你说说,若是有一人与你志趣相投,虽然交谈不多,但你深知他心中所想,他也能懂你所求,这样的人想不想见你,你想不想见他?”
姜希夷微微低着头,听丹青生说完了这话时,突然觉得手中酒杯中的酒映出了几人身影,接着沉在杯底,消失不见,她叹了一口气后,把酒杯放下,道:“你说得对,如果是那样的人,不说见我,他无论遇见何种难事,我都会助他。”
丹青生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所以我明日必要回杭州……”
突然赞礼生一声大喝打断了丹青生的话:“新郎敬酒!”
第二日离开了苏州的不止丹青生一人,姜希夷也率众人离开了,甚至连昨日刚当新郎成亲的风清扬也要往华山赶去。
只因为清晨时分,风清扬接到一封从华山派送来的书信,信中说了什么,姜希夷不知道,不过风清扬眉头紧皱,当即收拾行装,拜别岳丈和长辈,准备赶回华山玉女峰。
姜希夷见状,道:“你若是要快些赶路,别的马也不必骑,用我这匹就很好。”
风清扬见她一片好心,可他从未见识过这匹马脚力如何,当即踌躇不定,姜希夷道:“你若犹豫一分,就晚上路一分,到达华山时就晚一分,再多想就更是晚到,所以你现在到底决定了吗?”
风清扬抱拳道:“多谢前辈,在下现在就赶回门派,不知前辈要去何处,好让在下归还马匹。”
姜希夷道:“我也去华山,不过比你晚一些时候上路,你有要事在身,不必等我。”
风清扬一点头后,抱拳躬身,翻身上马。
姜希夷对天枢道:“我们也去华山派看看,究竟是出了什么大事。”
春雨密如千丝万缕的愁绪,玉女峰山坡上的一丛杜鹃已经开花了,远处的青山被雨水洗得青翠如玉,一双蝴蝶伏在叶下花间,似乎极为害怕被雨水打湿了翅膀就再也飞不起来。
倾斜的石径上的青苔比姜希夷先前见到时多了一些,入了华山派山门后,地上就只留着一串马蹄印。
天枢看了一眼,道:“这马蹄印十分清晰没被雨水模糊,看样子是新的,不久前才有人骑马上山。”
姜希夷道:“这我已经看出来了,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华山派莫非是遭遇灭门之灾,为何连山门前的弟子都不见了?”
天枢道:“上山后应当就知晓了。”
姜希夷点了点头,径上了玉女峰,一路之上没有遇见任何一人,只是地上剑器丢了一地,空气之中弥漫着淡淡的血气,在地上的血迹似乎已经被雨水冲开,渗入地下,看似不过小打小闹,并未伤人,只是血腥味又从地下钻了出来。
快要到达峰顶之时,忽闻一声长啸,而后听得风清扬怒道:“剑宗弟子究竟还剩下多少人,大家一齐现身吧!”
淅沥沥雨声盖过了回应风清扬的人们的声音,或者是根本没有声音。
姜希夷带着身后众人缓步上了石阶,见到屋顶上、门前弟子练功空地处、屋檐下,前前后后几十名持剑弟子站立,眼光全部都投向一团站在一起的人。
突然一人见到一行白衣人,撑着伞,上了石阶,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没有通传胆敢私自闯上华山派?”
姜希夷不言不语,将石阶踏完后站定。
那一团人中忽然有一人说道:“我们剑宗弟子深受师门重恩,义不相负,剑宗弟子应当同生共死!”
姜希夷再扫向这空地处,只见一块牌匾碎裂在地上,上面还清晰可见“剑气冲霄”四个大字。
尸体横陈,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衣衫,那些人却不会再醒来,姜希夷似乎见到,这些人里就有上次她来华山时,见到的和善老头,没记错的话,应当是风清扬的师父。
这些人的血迹和着雨水混在了一起,似乎凝成了一片,积在那些人脚下,雨水落在他们的剑上,又从剑尖滴在了血上,泛起一圈血花。
尸体和血迹,这些姜希夷本不该熟悉,但花草上染上的血,石头上趴着的尸体,不知为何,她脑中突然有什么东西被勾出,头痛欲裂,一种哀伤又愤怒的感情充斥了她整个身体。
风清扬一字一字道:“我原本以为,无论剑宗气宗同为华山弟子,兵器相向残害同门之事绝不会有,但今日之事,唯死而已。”
死?
不错,这些人都死了。
姜希夷猛地抬起头来,双眼积蓄着不知名的情绪,她恍惚间看到这里不再是华山派,不再是玉女峰,是一个她十分熟悉却又想不起的地方,地上躺着的全部都是尸体,还有几人手上拿着兵器,一下一下的刺进那些尸体的身体中,似乎不想放过一个活口。
一人忽然道:“这里还有一个活口!是那贼老头的孙女儿!”
画面一变,一小姑娘被逼入角落之中,毫无退路,她哭着喊着自己的爹娘和爷爷,但却无一人应她,一蒙面人手中长剑突然提起,朝她心窝刺去。
突然风清扬又一声怒喝,将姜希夷喝醒,他说道:“岳不群,是你先动手杀了我剑宗弟子!”
姜希夷醒神望去,只见场中剑宗弟子一人倒下,但气宗弟子却隔着远远。
天枢道:“是暗器,数名气宗弟子对风少侠使出暗器,风少侠一人难敌四面银针,倒下的剑宗弟子飞身扑上,银针射中心脏,立刻气绝身亡,想必针上是喂了毒的。”
一个姜希夷不识得面的气宗弟子道:“杀你剑宗弟子又如何,他又不是第一个死的剑宗弟子,也绝不是最后一个,风师叔,你息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