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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柏倾冉便早早起了身。没有叫醒还在熟睡的子桑聿,只是自己梳洗,过后便去开了衣橱和箱子,打算给即将出远门的驸马爷准备一些换洗衣物。
早在初为驸马时,柏道成已经赐下了各式冕服常服吉服等一数二十多套新衣,供这驸马爷一两年内替换。过去的布衣短褐已然不在,故一开箱子,便是这些新衣。
柏倾冉蹲在箱子边上,看着里头的长袍褂子等静静盘算。
驸马这一回,是回江南祭祖。如此,为了不让那些叛军发现身份,最好还是给驸马选一些不那么明显的衣物更好。柏倾冉便将那两叠常服抽将出来,再作筛选。
“黑色的袍子…配上她白色的中衣会很好看吧?”
“大红…平常人家好像很少穿红色出门。”
“素青色的袍褂~然后勒一条青天白日的抹额?肯定好看。”
“唔……这一件上面绣了行龙…只怕会被人猜疑她的身份。”
“哎,这一件怎么样?好像也很适合驸马平日的穿戴。”
……
子桑聿被她的细声念叨弄醒。才朦胧地睁开眼睛,就看到柏倾冉拖了那大箱子出来,还摆了地毯上皆是衣物。子桑聿和着中衣坐在床边,便听到她这些话语。
心中一暖。
只是这种温馨一瞬即逝。想到,她这般一心为了自己,但自己却是要站到她的对立面上,去反了她亲生父亲的政权、反了她十七年来浑然不知的王朝…
如今,她是真心爱自己的,可以得知。
只是,当到了江南,身份一事公于天下之时,她会是什么反应?更甚是,当有一天自己真的率领着千军万马杀来了皇城,她的心里,该是如何感受?
昔日枕边人,挥刀报前仇?
子桑聿轻叹了一口气、不想再去想这些。因为一想,就会动摇了原本的决心。
柏倾冉对于她的醒来还浑然不知、手里还在一件件地打量着如果驸马穿上去好不好看?或者是会不会被别人看出来身份?
身后的人笑了,打趣着她:
“公主,你给我带那么多衣服,是不是打算搬家啊?”
柏倾冉脸上一红。
“哪有啊…只是怕你路上替换的衣服不够…”
“哪里会不够,带几套也就好了,再者,路上也有可能买一些布衣装束的。”子桑聿赤着脚盘坐在她身后,将柏倾冉拉入怀中:“冉儿不用那么担心…”
鼻尖轻触她的眉目,细细地感受着她眼里流转的一汪清泉。
佳人的脸上却是露出了委屈的神色,伸出手来便揽紧了自己的腰身;噘着嘴,却还是向着自己吻了上来。不一会儿,脸上似感觉有液体划过,沾到唇角,只觉咸咸的。
子桑聿睁开眼,怜惜地看着眼前落泪了的柏倾冉。
“冉儿…”
很想去安慰,可是却说不出口。自己也好想哭、但是如果哭了,她必定会更担心的。只有自欺欺人的故作坚强,才可以做到,不用两个人都难过。
“你答应了我一定会回来的…你一定要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奇怪的感觉。柏倾冉总觉得,就在最近,必定会发生一件大事。每每想到她就要离开京城,去江南那种险地、那种担忧就愈发地强。
“肯定回来…”子桑聿苦笑。若我此去顺利,再回来时,只怕这江山便要易主。“冉儿,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
“嗯?”
子桑聿看着柏倾冉的眼睛,心里突然又泄了勇气。
-殿下一定要记住,此事不可再告知他人。先不说那人是否能为殿下守住秘密,如果这个人殿下无法带走,那么身份大明之后她必定会受到牵连。
-这…
-殿下,还是不要说与长公主听为好,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要留下。殿下,您要明白,您现在准备做的事情是杀她父亲、她若不恨你,已是难得!
“你想跟我说什么?”柏倾冉见她出神,不禁又问了一句。
子桑聿眨眨眼,终是一笑。
“我想跟你说——这一生,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聿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哪怕,将来你不再爱我,甚至恨我入骨,我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后悔之意。”
柏倾冉忙伸手去挡住她的话。
“你也不要说这些话来,我作为你的结发妻子,此生定是与你相伴,却又为何,将来会到了恨你入骨的地步?无论你做了何事,柏倾冉也终究是你的妻子,此情,此生,绝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作出改变。”
“真的吗?”子桑聿笑问。
“真的。”
再次将伊人紧紧拥在怀里,那撼至心底的暖,和灵魂深处蚀骨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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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南面,镇都门。
早上刚过了镇都门的开城门时间,在京城以及郊外来往的商家或百姓皆拿着自己的户籍证明和官府赦令出入。最近,江南海固叛军已然对柏家皇权造成威胁,各地州府把关甚严,特别是天子脚下的京城地域。
巳时时分,有一队御林军从远处而来,与镇都门兵士交接岗位。
中有一人,身披白银铠甲兽头帷领,腰佩八面宝剑威风凛凛;守门兵士上前,向着这人连忙行礼:“见过都尉。不知都尉前来,所谓何事?”
眼前此人,正是御林军总都尉、楚云志。
“近日来江南叛军闹出了不少事情,我特来查查岗,走动走动。”楚云志环视了一下镇都门的守备情况,笑了:“你们继续忙,毋须理我。”
“是,都尉!”
楚云志回过身来,看回身后熙熙攘攘的京都殿房,长长地吁着一口气。想不到当真是被国师说中,那江南真的就这样反了。想这朝中上下,文武百官,哪个人不是心惊胆战。只盼着这一仗快些过去,终究还是不希望这江山流太多的血。
-都尉,烦请你帮一件事。
-国师严重了,若是有事,云志自当尽力而为。
-过几日,会有几个人出京城,由镇都门而出;近日风波甚多,京都守备森严,他们手上并没有官府赦令,只希望都尉介时可以帮帮忙,让他们出去。
-国师,不知道这些人的实际身份是?
-当今驸马都尉。
-啊?驸马?他这个时候出城干什么?…国师的意思是!?
-既然都尉猜到,见哲也不多说了。具体时间,我会另行告诉都尉。
-国师放心,云志必定会办好此事。
楚云志站在城头沉思,眼角下瞟见远处来的一辆马车。两马并驱,车辕之上镶嵌蓝色的天山石头;马车四角,绑着蓝色的垂绦丝带、此外,还在那车头双马的脖子之处,各系上了四听青铜小铃,在这闹市中细细回响。
守在镇都门的御林军士兵看到有马车前来,刚想上前去询问身份;不料,都尉楚云志先一步从城头上下来,向着马车前头的车夫热呵呵地打招呼:
“哟,这不是老哥家里的侍从李哥儿嘛~”
楚云志笑得灿烂,一旁原本想上前询问的士兵都停下了动作。
“楚都尉!”那马车车夫也随着笑了,执着手里的马鞭挥向城头:“今儿个老爷说想到城外的别苑去透透气,所以驾了马车过来。”
“原来如此~”
楚云志笑着,伸出左手去稍稍掀了马车布帘的一道小缝:马车之内,根本就不是嘴里说的什么老哥,这里头坐着的、两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两个少年。当中一个,楚云志一眼便认出了是当今驸马。
子桑聿端坐车内,只是凛目不言。
“哈哈,那么老哥一路上可得小心一些。”
楚云志自说自话,将马车的布帘放下,退让一旁。
车夫继续驾着马车行进,经过前边那几个守备士兵时,手里本递上了一份名册让他去审查情况,那士兵只是笑了,看都没看就让马车出城。
楚云志站立后头,终于还是松了一口气,只是不在脸上作出反应来。
眼看那马车已经离了镇都门,开始与皇宫渐渐走远,楚云志心里连日的担心可算是放下了一大半。不知道,此去江南路上,需要多少时间。
马车那头、车夫仍旧坐在车前的位置上挥扬马鞭高声叫喝,一路向南而去。
马车之内。
“我们根本没有官府赦令,那些守城士兵怎么就放了我们出去?”出言之人是连信、这一次下江南的这五人,正是连复夫妇、连沿、连信以及子桑聿。
前朝海固王公孙政守据江南承运城多年,虽然不知道子桑聿这个皇孙的存在,但是对于连复连沿两兄弟还是很熟悉的。当年柏家易权,公孙政之所以没有反,也是因为一封署名为连姓兄弟的劝告书。
书信当中,说了此时反柏的不利之处,文武百官目睹柏道成清君侧,公孙政若反,就会被当做乱臣贼子处置、这是其一;其二,心中阐明了大延的复仇之期未到,这也是太子子桑统多年前跟公孙政所说的:若是盘卧十数年能把大延换得清明盛世,值得的。
公孙政不服谁人,但是就服顺和帝以及子桑统两父子。
这一次,连姓兄弟携同大延遗孤前往江南,也是希望公孙政还记着子桑统之情,愿意奉立子桑聿为正统,进而举兵反宁。
“信儿方才就没有听闻那御林军都尉与我们打招呼?”
连复一问,连信心里就更是奇怪了。
“孩儿有听到啊。只是,那御林军都尉为何要帮我们?”
连复微笑着,似是陷入了沉思:“当年大延子桑一夕倒台,除了我和之凡二人,此外还有着几位太子爷的门生选择了忍辱负重的。”说着,便顿了顿。
因为想到有一个人,至今已经是近三十年的盘卧。
“御林军都尉楚云志,在前延未亡之时,和我兄弟二人都是太子爷的亲信侍卫。在政变前两年,太子爷将楚云志调遣到柏道文的身边去,供他安排;而楚云志在柏道文身边呆了不久,后又被纳入了柏道成的门下。”
“进了柏道成身边,楚云志可谓是拼了命地力争上游、争了七八年,方才在柏道成的身边得了个御林军都尉一职。才有了今日,放我们出城门一事。”
连复话毕,惹来了两个孩子的连声感叹。
“如此说来,”子桑聿低敛了眉目,“楚云志,就是父皇当年猜到柏道成心思、而安插在柏家的一枚长效期的棋子。”
“殿下所言确是。当年,太子爷手上无权,只好将身边有潜质的亲信一个又一个地安插在柏家门下,希望有朝一日有权有势时,反了柏家。”连沿拱起手来向子桑聿一拜:“还望殿下不要辜负了太子爷和众多亲信的多年努力。”
子桑聿淡笑。
“这一次我出了这京城,已经表明了我反宁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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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桑统。
大延顺和四十七年,秋。
京城右相韶知远府邸。
听护卫回禀说,太子和太子妃乘轿赶了来,不知有何事;韶知远本在府中歇息,闻言连忙唤了儿子韶冲一同出府门去迎接。
到府门时,只见太子子桑统缓步走着,一心扶好身边身怀六甲的妻子。
韶知远望去,只见女儿韶筝的肚子已经近六个月,脸上不禁急虑:“臣参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前来是有何要事?还携了筝儿前来?”
“岳丈莫怪,”子桑统笑了:“还请屋内说话。”
年纪和太子相近、皆是三十出头的太子妃,至今已经是第三胎孩儿。只可惜,许是天生的柔弱身子,前两胎都未能保住,皆是小产。太医曾断言,若这一次再出状况,太子妃兴许终生不育。
现已六个月,皇城上下对于这个小生命无不小心呵护。
太子妃生父,右相韶知远对今日此举虽有不满,却也考虑到太子或另有隐情。几十年来看着太子长大,知道他是个善诚明礼的人,且与筝儿成亲以来,未曾有过任何失德行为,连妾侍都没有多余一位。作为父亲,是欣慰的。
进了府内,韶知远独留了儿子韶冲,以及前来作访的子桑统和韶筝;除此以外,一众下人护卫全部屏退了出去。
子桑统好生小心地扶韶筝坐下,方意欲打开话匣。
“今日贸然前来,确是唐突了岳丈。”子桑统先行道歉:“来此本意,是打算着向岳丈讨教一下来日皇孙若生,该唤何名为好。”
韶知远疑虑。
“殿下,您大老远地携着筝儿前来,恐怕不只是为了此事吧?”韶知远皱眉,心里却划过一丝不安。“臣愚钝,还希望殿下可以明示。”
子桑统笑了,看回韶知远:
“岳丈,小婿确是带着筝儿来见您老人家的。如今天下事多,柏家称权,小婿尚且不知这后头还会发生什么事。筝儿平日出宫不易,岳丈,该见一见的…”
言语恳切,韶知远不禁心中揪痛。柏家的确称权,但是有反心的恐怕也只是柏道成一人。只不过口头上说着容易,并没有任何实据扳倒他、也没有权势与其抗衡。
韶筝闻太子所言,眼泪不禁弥漫。
“筝儿,你且莫这般…”
子桑统一见韶筝流眼泪,整个人便大失方寸。站在一边,不断拿着锦帕去擦韶筝眼角流下来的眼泪:“筝儿,是我不好,我说错话了。你别哭,太医可吩咐过,你有孕在身,不可情绪太大波动。”
“殿下,臣妾…只是见了父亲尤为挂念,故落泪。”
韶筝强笑,挂着泪珠回望已是半百之年的韶知远。
“筝儿…”韶知远苦上心头,蹒跚老步朝自己的爱女走近。见女儿脸上尽是悲切神色,老相心中也是难受,伸手便去拥着女儿,连声哭叹:“筝儿…都怪爹不好,都怪爹没有能力去帮你…是爹害了你啊…”
“父亲…”韶筝凄苦,不再多言。
太子及太子妃在韶府留了多时,还在府中用了膳。用过晚膳之后,太子子桑统复又说回了今日为皇孙取名一事、说是希望能由韶知远来选。
“大延子桑家,几百年前,由武力开辟江山;这几百年来,子桑家每一代的名字,皆是有着一统天下的气魄和胆识。不多说远,当今圣上,便名讳为‘怀’,寓意胸怀天下;而太子殿下名讳为‘统’,寓意一统江山;明王殿下名讳为‘扬’,寓意光扬子桑。”
韶知远说着,续又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臣认为,子桑帝王家是从骨血里带出来的阳刚血性,毋须再取以气魄名讳以壮大血脉本身的力量。皇孙是子桑帝位第二顺位继承人,如今盛世,臣希望为皇孙取一个文武兼济的名讳,不失大方,也不负皇家。”
子桑统微微一笑:“此举甚好,我也正琢磨着,却不知何字讳适合?”
韶知远同样也是在当下沉思了一会儿。
半晌,韶知远走至书桌跟前,捏起那支狼毫小笔来写了一字、写完后,复又对着那纸上的字端详了一记,方笑着点头,递予子桑统查看。
聿。(此字读音为yu)
“聿?”子桑统又念了几回。
“此字,意文笔之墨,作为大延未来的帝王,文治江山是他将来的必修之课。臣希望,未来的皇孙能有着殿下的睿智和圣上的英明,再加上子桑家骨血里的阳刚血性,这等,便是一个盛世之中该有的为人之君。”
子桑统点头。看着此字,心里不禁多了几分喜欢。
聿…子桑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