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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良珍尚未嗅到危险的气息,对良骏不着痕迹的靠近也浑然未觉。
他攥着轻纱的手一寸一寸的滑下,垂眸看着她。
“别哭了。”良骏道。
庄良珍一愣,原以为良骏会幸灾乐祸的说“你为啥哭呀”或者“你哭也没用,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什么的,万没想过他会说出一句类似关心的“别哭了”。
可她要哭不哭的,眼睫挂着泪珠,更要命的是漾起层层泪光的明眸恰似渐开的秋水,无一不在一步步的诱他深陷,良骏迟疑了下,终于忍不住又跨上前一步,这一步才算是真正的迈入雅间,鼻端也迎来一抹似有若无的甜兰清香。
原是雅间的案桌上置了一只鎏金鹤形香炉,任一江微风吹拂冉冉袅袅的轻烟。
庄良珍美眸微瞠,准备好的台词“你过来我跟你说下《马经》”都还没讲,他就进来啦?
完全比想象的好对付啊!
良骏仔细的聆听周围的动静,江波粼粼,女子的气息本就比男人微弱,更别提安静的时候,再加上外面时远时近的鼓乐声,他竟没发现这附近还藏了三个小丫头——春露、谢兰蓉、谢兰蓉的丫鬟。
倒不是他发现不了,而是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庄良珍身上以及观察周围有无练武之人,譬如护卫什么的。
然后终于确定短时间内不会被打扰。良骏才抬步来到她对面,将一只挑了银线且叠的方方正正的帕子轻轻放进她手中:“擦擦吧。”
指尖若有若无的掠过她温腻香滑的手背。
庄良珍避开他的手。
而此时的春露正在干嘛?她躲在暗处,用力捏紧了至关重要的解药。虽然奶奶靠喝那加了料的酒能撑一会儿,但最终还是要靠她手里这个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良婷婉出来追庄良珍不过是一时的兴之所至,只带了丫鬟白若,既然喝醉了,贴身丫鬟必然不敢离开她左右,由春露通知登喜也无可厚非,是以,良骏来之前并未生疑。
哪怕这一刻已经有稍许漏洞显现……可他面对此情此景的诱惑,到底是放松了警惕。
但也只是放松,不代表他不会怀疑。
所谓一醉解千愁,愁的人是庄良珍,怎么醉倒的反而是婷婉?
良骏抿着笑逼近若有所思的庄良珍,低声问:“说吧,你把我骗到这里想干什么?”
这么说可就太直接了,小蝴蝶眼睛赫然睁大,目光都有些闪烁。
没想到他为人这么谨慎,不过既然进来了,再谨慎也无济于事。庄良珍暗暗庆幸事先摆了撒有软筋散的香炉,她垂眸掏出浸透麻沸散露的帕子。
“怎么不说话?”良骏倾身双手撑在她身后的案桌上,将她困于臂膀之间。
终于捉到她了。
庄良珍侧首看了看近在眼前的香炉,转眸看向良骏,神情严肃:“你是不是感觉手脚越来越没力气?不使劲感觉不出来,得稍微用点力才明显。”
良骏原是盯着她露在衣襟外的洁白颈侧,弯腰将要去吮,却听庄良珍如是说,身形猛然顿住,不解的看向她。
好像是有点没力气?他勉力不让自己倒下,终于有了不好的预感。
为什么?
但是小蝴蝶似乎不打算解释,举着那个颜色怪异的罗帕就要往他脸上蒙。
“睡你的吧!”庄良珍往前一扑。
良骏大惊失色,后退一步,脸亦微微后仰,女孩子原就只比他肩膀高一点点,他这么一仰,庄良珍就扑了空。
春露窜过来,与庄良珍一左一右扯住他,直接拖罗汉榻上。
良骏瞠大眼眸,拧眉望着她:“乖一点,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多着呢,不过目前忙正事要紧,先不跟他解释了。庄良珍和春露又合力将一身酒味的谢兰蓉抬出来。
两个小丫头吃力的举着谢兰蓉,左右比划。
春露红着脸问:“奶奶,不如直接扔五爷身上,咱们快逃吧!”
也行。庄良珍点点头,扔掉沉重的谢兰蓉,又觉得太便宜她了,惠风堂那次,企图非礼她的儒生就带了一包药,事后余尘行曾幸灾乐祸的说那包药是谢兰蓉送过去的,他亲眼看到谢兰蓉去了东楼。
还有卢蟠那件事,她不信谢兰蓉没参与其中。
你们糟践别人的时候可想过有朝一日也被别人糟践?
良骏从头到尾没吭一声,事实上他也很难发出声音,只能平静的看着庄良珍弯身扯掉谢兰蓉上衣,而春露已经处理掉鎏金炉中的香灰和酒壶里的酒,又从花盆后摸出一壶新的,转而来到他面前,俯身捏开他的嘴,灌了一口。
他始终一瞬不瞬望着庄良珍,半晌才艰难启音:“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她嫉妒谢兰蓉呗,然后就要把这个女人塞给他。良骏眼底写满荒唐,女人疯狂起来真是不可理喻!这样周密的计划恐怕预谋了不止一两天吧?
所以无论是接近婷婉还是对他嫣然而笑……都是假的?
庄良珍又把谢兰蓉头发打散,做的无比逼真,女孩子一旦披头散发了,实在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什么。
良骏瞪大眼,这才有些慌乱,垂眸看向趴在身上一无所觉还在酣睡的谢兰蓉,又抬眸看向庄良珍:“二嫂嫂,我已经有意中人……你不能这样。”
庄良珍安慰他:“放心吧,你娘那么无耻,一定有办法帮你留住丽惠郡主。你呢也别觉得冤,至少从外貌来看,谢三跟你很般配啊,不比当初二婶娘安排给我的卢蟠强一百倍。讲真,如果可以选择,我真想把你和谢兰蓉全塞给卢蟠。”
希望通过这件事良二夫人能深刻的领悟到——不要随便搬石头砸别人,因为那很可能先砸了自己的脚!
不是这样的,我心悦你啊。
他无力的攥住她的手,却攥了个空,只能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拉住她袖端,咬牙切齿道:“你听好了……把谢兰蓉扔江里或者扔到隔壁楼道……”每一个字都说的那么费力,也不知她能不能听清,他喘息道,“你今天要是敢对我做这种……”
庄良珍将帕子往他脸上一捂:“我就做了如何?”
纯度极为浓厚的麻沸散露瞬间吞噬了他精疲力竭的意识,良骏无力的挣扎了下,呢喃道:“我就睡死你。”
失去意识之前,他觉得自己好像挨了一嘴巴。
庄良珍一面吃解药一面示意春露将良骏衣襟扯开,露出一片平坦又结实的……
春露闭着眼胡乱扯了几下,估摸差不多了拉着庄良珍匆匆逃离现场。
如此一折腾,方才还清雅静谧的雅间就大变样,充斥着酒味和女人的脂粉味,轻纱帷幔后的葱绿色罗幔也欲盖弥彰的放了下来,而罗幔后的罗汉榻上,实在是羞死个人,良骏眉宇深深蹙起!
且说回那努力寻找良骁的良婷婉,逛了一圈没找到,现在就还剩两个地方她没去,一个是男人用的官房,这个肯定不行,再一个是祖父那里。
祖父那么凶,整天板着脸,她一点儿也不想凑过去,正好也走累了,觉得做好人真没意思,便打道回府,边走边最白若道:“待会子遇到二奶奶,你便说我们把所有地方都找了,包括祖父那里。”
“放心吧姑娘,为了二奶奶,咱们姑娘可是吹着风逛了大半日,脚都磨出泡了。”白若那张嘴比良婷婉更夸张。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
待她们拐上游廊没几步,竟巧合的迎面撞上了重新梳洗过的庄良珍。
姑嫂二人自然要有一番叙话。
庄良珍愁容不减,隐约间竟还有些尴尬,对良婷婉福了福身,小声道:“此番累得小姑如此辛苦,良珍心中有愧,慕桃那丫头又笨,去了半天也没回来,我只好亲自来看看你。”说完了场面上的话,又四下瞄了瞄,才问,“你见到良骁了吗?”
看上去像是担忧她久去不回,实则是怕她找到了良骁但良骁不愿搭理吧?
自己躲在房里哭,丈夫却不理不睬,想想也真是丢人!
女人啊,无枝可依,连吃个醋都不敢用大口。良婷婉同情的叹了口气。
“二嫂嫂,在我看来你是钻进死胡同了,你又何必与二哥较劲,阖府上下谁不知二哥最疼你,谢兰蓉就是个消遣,这在世家再寻常不过。再说了,她一向听我娘的话,再如何得宠也翻不出我娘的手掌心,你怕她作甚。”
只要你多多孝敬孝敬我娘,把那经书交出来,哪里还有这些破事,说到底也是自己作的。但经书这件事很敏感,不能宣之于口,尤其是她们这些小辈,必须装聋作哑。是以,良婷婉只能话里话外的提醒庄良珍:谢兰蓉就是二房的狗,要想不被咬就去讨好狗主人,否则可能真的会被咬的很惨哦。
然而一个满脑子都是自家丈夫和别的女人的怨妇,跟她讲这些都是多余,庄良珍只想见到良骁。
姑嫂俩便一道重回大厅寻找,结果才走到大厅门前的一盆芭蕉树下,慕桃就出现了。
想来是庄良珍一直等不到良婷婉便先派了慕桃出来找,后来自己又坐不住了才有了方才在游廊遇见良婷婉的那一幕。
以上是良婷婉脑补的,她对慕桃道:“我跟你家主子在这里,瞧你一脸慌张的,也不怕惊了里面的主子。”
此时大厅里的主子们正津津有味的观赛,倒也无人注意门口的小丫头片子。
慕桃却一脸惨白,礼还没施完,人已经要哭了。
她哽咽道:“奶奶,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千万要稳住啊。”
稳不住也得稳啊,好奇心都被勾出了。良婷婉瞪大眼!
庄良珍拉着脸道:“快说!”
“有人看见谢姑娘往船尾去了……”慕桃结结巴巴,惊惊慌慌,“然后,好像,是二爷的一个男人,也去了。”
那还用好像吗,我看那八成就是你家二爷!
庄良珍气的浑身发抖,良婷婉急忙扶住她,只听她咬牙切齿道:“船尾有什么好去的,难道她想跳江?”
“船尾好玩着呢,有个小观景雅阁。”良婷婉脱口而出。
观景雅阁?
还是在船尾!
还有比这更隐蔽更不拘男女可去的地方吗?
庄良珍面色铁青的转头望向游廊的尽头。
慕桃吓得嘤嘤嘤,良婷婉也感觉事情变大了,暗暗后悔自己嘴快,但不管怎样得先稳住庄良珍啊,这个疯子光脚不怕穿鞋的。
她一把攥住快要炸掉的怨妇,干笑两声:“二嫂嫂,这是不可能的事,二哥才不是那等心急的人呢,不如我们先去阿娘那里,请她老人家查查,定会有个明白的说法。”
说完狠狠瞪了慕桃一眼,不准她再多嘴。
“反了,反了!我不就是一转头的功夫,他就被那小浪/蹄子勾上了!”庄良珍长长的尖叫一声,惊得大厅众人魂飞天外。
良婷婉急忙朝白若使眼色,白若嗖地一声窜进大厅,直奔良二夫人。
“二嫂嫂,啊呀,二嫂嫂,你先冷静一下嘛,这个样子好丢人啊!”良婷婉麻爪了。
庄良珍嚎道:“我究竟哪里对不住他?哪有人成婚还不到半年外面就有人的,能做出这种事的或者逼人做出这种事的都是畜生,畜生都不如!”
良婷婉的脸黑了。
大厅的良二夫人嘴又紫了!
这特么一天到晚究竟什么事,还让不让人好好看个竞渡?
良二夫人气的抓住白若问:“那个贱婢又怎么了?”
白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二爷……二爷好像跟谢兰蓉在船尾,待了一个多时辰……”
良二夫人已经携着董妈妈飞奔而去。
如果是真的,她要杀了谢兰蓉。
费了那么多功夫才给她铺了贵妾这条路,将来抬举成正室都有可能。她竟好死不死挑这种日子与人无媒苟合,以后谁还敢提及扶正?就算老太君答应也过不了鲁国公那一关!
她以为她是庄良珍啊!
庄良珍就是个摆设,将来是要处理掉的,而她,是她亲手挑出来架空小长房的!
良二夫人恨的牙痒痒,嘴上虽然嚷着这是不可能的事,但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那个小贱货真有可能做得出!
动静闹得这么大,庄良珍又喊了那一嗓子,在座的也没一个傻的,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呼啦一圈也跟着涌了过去。
只有良驰坐在原位没动,似笑非笑看着庄良珍。
二房三房的几个女孩子乌拉拉的围成一圈,像是劝解庄良珍但更像是阻止她冲过去的脚步。
如此就等于给了良二夫人处理的时间,譬如把人挪走来个死无对证。反正只要不被庄良珍当场捉奸就成。
可庄良珍比泥鳅还滑,又在两个丫鬟的助攻下,成功脱困,遥遥领先,不一会儿就超过了良二夫人。
此时良二夫人是有心喊仆妇和护卫将她叉出去,又怕她肆无忌惮的乱喊反倒坏了事,于是也只能眼睁睁看她飞一般的消失在尽头。
当然庄良珍也不可能将众人抛的太远,她保持了一个既不会被人按住又能让大家清楚看戏的距离,然后一头冲进了那葱绿色的帷幔中。
“贱妇谢兰蓉,我让你睡,让你不穿衣服,你给我滚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已经有强壮的仆妇跟着冲进去。
贱婢!贱婢!全都是贱婢!良二夫人的脸早已气成了猪肝色。
谁知仆妇们冲进去不过两息,便传来一声比一声惊恐的尖叫!
先是庄良珍的,仅接着是谢兰蓉,然后是仆妇们的!
最后传来一声沙哑而又充满磁性的低吼:“闭嘴!”
怎么听着不像良骁?
良三夫人不解的与良二夫人对视一眼,良二夫人眨了眨眼,猛然瞠开,牙齿咯咯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