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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峦叠嶂青云绽, 飞檐凌霄云空晴。
九青山青灵主峰之上,披灯挂彩, 装扮一新, 喜气盈盈。
九青百名弟子一大清早就集聚在碧苍殿内外,静候宣任大典开始, 蓬莱、龙行、梅山三派, 也早早汇聚一堂, 恭观盛事。
待尸天清、郝瑟、文京墨和舒珞四人最后抵达碧苍殿时, 殿内早已是摩肩擦踵, 人声鼎沸, 可待一看见郝瑟等四人入殿, 更是一发而不可收拾。
“尸大侠!意游公子!”
“郝大哥!尸大哥!”
“文公子!”
“郝大侠!”
龙形派一帮大汉, 冲得最快、嗓门最大,立时抢占有利地势;蓬莱派一众娇滴滴的小姑娘也是巾帼不让须眉,提裙狂奔, 两派弟子你推我搡呼呼啦啦一拥而上, 瞬时就将四人围了个密不透风。
“哈哈哈哈,大家早啊!”
郝瑟站在人群中央,感受着万众瞩目的万丈荣光, 只觉此时自己是众星捧月, 犹如天王巨星,嘴巴都要裂到后耳根。
相比之下,其余三人则是矜持的多。
文京墨浅笑若玉,一一抱拳。
尸天清嘴角含笑, 纷纷回礼。
舒珞笑若初春梨花绽放,举重若轻寒暄两句,令人如沐春风。
风格大相径庭的四人站在一处,都是配出了一派卓越风姿,加上旁边簇拥人群,堪比现代偶像见面会。
一片热闹喧哗中,梅山派倒是十分特立独行,远远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尤其是林邑为首的一队,皆是面带鄙夷之色。
宋艾默默站在梅山弟子之中,目光穿过重重人群,望向那一笔碧绿长衫。
人群中央的文京墨似有所感,略一回头。
二人目光在半空一碰,双双微一颔首,又同时不着痕迹撤回目光。
而这一切,都被郝瑟看在眼里。
很好,看来文书生的计划进展十分顺利。
“郝大哥、郝大哥!”
布置了这么久,今天就可以收网了,想想还真是有些小激动呢!
“郝大哥!”一只芊芊玉手在郝瑟眼前使劲儿晃了晃。
“诶?”郝瑟猛然回神,侧头一看,原来是紫梨和冥灵两个小姑娘围到了自己身边,正在扯自己的袖子。
“哎呦,是紫梨仙子和冥灵仙子啊!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啊!”郝瑟一双眼立时眯成了两弯月牙。
“郝大哥骗人!”紫梨嘟嘴。
“就是!说好的来找我们玩的,可郝大哥你一次都没来!”冥灵鼓腮。
“咳咳,二位仙子,你们郝大哥作为一个名扬四海帅裂天穹颜冠九州的大侠,每天都是很忙的!”郝瑟一本正经道。
冥灵和紫梨对视一眼,不由失笑:“那郝大哥每天都在忙什么啊?”
“咳,这个……”郝瑟抓了抓头发,三白眼一转,呲牙一笑,“所谓:每日三省吾身也!”
此言一出,莫说紫梨和冥灵愣了,就连身侧的舒珞、尸天清和文京墨都是一怔。
“三省……吾身?”冥灵眨了眨眼,“郝大哥,您居然知道这个?”
尸天清、舒珞和文京墨也同时看着郝瑟。
“当然!”郝瑟一挺腰杆“每日三省也:一省早饭吃啥子,二省午饭吃啥子,三省晚饭吃啥子。”
一瞬间的诡异沉寂。
所有人都停了寒暄,齐刷刷瞪着郝瑟。
“噗!”舒珞喷出一个怪声,玉扇啪一展,遮住半张脸,肩头微抖。
文京墨看着一脸懵逼的众人,脸上得体笑容隐隐抽搐。
唯有尸天清一脸正色:“阿瑟果然有大智慧!”
众人顿时绝倒。
“郝大哥、郝大哥!”人群外突然传来喊声。
郝瑟忙踮脚一看,只见叶英招和仲华方站在人群外,正朝自己使劲儿挥手。
三白眼一亮,郝瑟朝众人笑嘻嘻一抱拳,侧身挤出人群跑到了叶英招和仲华方的身侧。
“怎么样?拿到了吗?”拽着二人走到角落无人之处,郝瑟压低声音问道。
“拿到了,郝大哥!”叶英招扫了一圈四周,小心翼翼从怀里取出一个黑色木匣递给郝瑟。
漆黑箱体,上雕繁复花纹,挂着奇怪的铜锁,正是前一日文京墨让宋艾放到林邑床下的那个木匣。
郝瑟抬手接过,整张面容渐变肃凝。
“郝大哥,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仲华方小声问道。
郝瑟并未回话,只是用手指快速在铜锁上的方钮上点了几下,就听咔哒一声,铜锁弹开,木匣无声开启。
叶英招和仲华方四目绷圆,怔怔看着郝瑟从木匣中取出一个十分奇怪的物件出来。
那是一个鸡蛋大小的中空黑色铁球,上面雕着镂空的海浪波涛状的精美花纹,在铁球的上方,嵌着一颗银色的按钮,透过铁纹,隐约能看到其中装着一个晶亮的黑色圆石,隐隐泛出金属色泽。
“这是什么?”叶英招和仲华方同声问道。
郝瑟双眉微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线团一抖,只见那线团一头拴着两个十分袖珍的木质喇叭,而在另一头,则是挂着一根钉子状的黑色铁塞。
“这又是什么?”叶英招和仲华方更好奇了。
郝瑟瞅了二人一眼,吸了口气,将那黑色钉塞小心翼翼插/进黑色铁蛋的下方。
叶、仲二人这才发现,原来那个黑蛋下面还有一个小孔,大小恰好和那个钉塞相符。
就见郝瑟将那两个小喇叭塞进了耳洞,倏然间,整个人的神色就变了。
平常嬉笑怒骂的丰富表情突然变得正经而凝重,一双瞳孔变得暗沉而深邃,仿若整个人陷入了梦境之中,再也听不到周围的任何声音。
“郝大哥?”
“郝大哥你没事吧?”
叶英招和仲华方顿时大惊失色。
突然,一只手轻轻拍在了叶英招肩膀上。
叶英招回头一看,只见尸天清、舒珞和文京墨不知何时来到了身侧,朝着二人做出噤声手势。
叶英招和仲华方恍然,齐齐后退一步,看着尸天清三人一左一右一前护在郝瑟身侧,慢慢退至碧苍殿门口角落之处,默然站立。
叶英招和仲华方对视一眼,提步走到了四人身前站定。
满殿的热闹喧哗,再也侵不进这小小的圈子。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了一声长呼。
“宣木掌门到——”
殿内蓦然一静,一身玄青长袍的宣木峰从殿外缓步而入,在他身后两步之外,齐鸿鸣一身崭新的玄青长衫,昂首扩胸随行而来。
再其后,依次跟着戴笙、许子鹭、于雁归三人,戴笙双手擎举着一柄玄青剑鞘的古朴长剑,满面喜色,之后许子鹭面无表情,于雁归抱拳向众人施礼。
而六弟子季维君依然不在其列。
宣木峰登上殿前高台,端坐太师椅,许子鹭、于雁归则是留在了台下,戴笙站在宣木峰右侧,身形微躬,双手高举宝剑,齐鸿鸣直身站于宣木峰左侧,头颈高杨,满面红光,俨然已有下任掌门的风范。
“蓬莱派(龙形派、梅山派)弟子,见过宣木掌门。”
殿内众人齐齐抱拳高呼。
“诸位江湖同道太客气了,宣木峰实在是受不起、受不起!”宣木峰笑呵呵朝众人挥手。
众人齐齐回礼。
宣木峰扫望众人一眼,又看了看身侧的齐鸿鸣,脸上露出慈爱笑意:
“九青派自祖师开山建派以来,已俞百年,这百年间,代有人才辈出,蒙诸位江湖同道抬爱,终能入九大派一列,名传四海。自我宣木峰接任九青派之后,虽时时日日都为九青派之未来殚精竭虑,但无奈宣木峰资质平庸,终是不能担起九青派大业,累九青派之名大不如前。每当思虑至此,常常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惟恐他日九泉之下,无颜拜见诸位九青先辈。”
说到这,宣木峰不由神色黯淡,垂首摇了摇头。
“师父何出此言?!”齐鸿鸣忙撩袍下跪,一脸焦急道,“师父身为九青掌门,德高望重,高风之节天下诸位英雄有目共睹,怎可如此妄自菲薄?!”
“是啊,大师兄说的是!”
“对对对,大师兄所言甚是!”
台下,许子鹭、于雁归和九青众弟子齐齐跪地高呼。
而蓬莱、龙行、梅山三派弟子,皆是互相看了看,都未做声。
宣木峰一脸慈爱拍了拍齐鸿鸣的肩膀,露出笑意,长吸一口气,站起了身,提声道,“今有我座下大弟子齐鸿鸣,不仅剑术精湛,而且诚孝双全,深得门下弟子爱戴,吾心甚慰!今日,我宣木峰就在诸位江湖英雄见证之下,宣告天下,立齐鸿鸣为下任九青派掌门,自今日起,代我监管处理九青派内外一切事务!”
说着,宣木峰手臂一震,抖开袍袖,从旁侧戴笙手中,握住那柄古朴长剑,双手高持,一脸敬重,沉声道:“此青鸾剑乃是九青派的镇派之宝,更是九青掌门之信物,今日宣木峰将此剑授予齐鸿鸣,惟愿你谨遵九青门规,聆听历代掌门之规训,务必要将九青派发扬光大!”
“徒儿定然谨记师父教诲,不负所托!”齐鸿鸣双目通红,重重叩首,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好、好、好!”宣木峰热泪盈眶,慢慢将青鸾剑送向齐鸿鸣掌中。
岂料就在此时,突然,台下发出一声凄厉长笑。
“哈哈哈哈哈,可笑啊,真是可笑!”
宣木峰手臂一滞,青鸾剑硬生生停在了距离齐鸿鸣手掌上半寸之处。
“何人闹事?!”戴笙怒喝一声。
“享誉百年的堂堂九青派,居然会立一个衣冠禽兽的杀人凶手为下任掌门,这岂不是贻笑大方,荒天下之大谬?!”
凌厉嗓音中,宋艾带着冷笑,迈步从梅山队列中走出,直身站在了大殿中央。
一殿诡静。
蓬莱、龙行两派弟子面面相觑,梅山派以林邑为首的一帮弟子满脸莫名,而另一半梅山弟子,则是纷纷站到了宋艾身后。
台上跪地的齐鸿鸣慢慢站起身,转头看着台下的宋艾,双眼微眯,面容阴冷:“九青派敬梅山诸位兄弟为贵宾才以礼相待,但若是梅山派胆敢在今日滋事,那就休怪我们九青无礼了!”
“众九青弟子听令,梅山派宋艾辱我九青,立即将其逐出九青!”戴笙跳下高台,唰一声拔出宝剑,厉声喝道。
此言一出,众九青弟子立时横眉冷目,抽剑拔刃,团团将宋艾一众围在中央。
“宋艾,你疯了吗?胡说八道些什么?!”林邑带着另一拨梅山弟子冲入九青人群,朝着宋艾怒喝,“今日乃是九青派宣任掌门大典,岂是你可造次的地方?!”
宋艾回头,冷冷看着林邑,双眼渐渐泛红:“林邑师兄,我原本是不信的,可如今看来,是不得不信了!你和这齐鸿鸣根本就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林邑勃然大怒。
“宣木掌门!”宋艾猛然拔高嗓门,“害死我们武师兄的不是薛槿之,而是林邑和齐鸿鸣!”
一殿死寂,满殿震惊。
蓬莱、龙行两派瞠目结舌,九青一众彻底惊呆,许子鹭、于雁归震惊当场,戴笙满目惊愕,看向台上的齐鸿鸣。
齐鸿鸣双眼眯起,瞳孔缩成了两道细芒,骤然射向林邑。
林邑一把抽出双剑,双目喷火:“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唰!”
林邑和宋艾身后两拨弟子同时拔刀出剑,对峙而立,形式一触即发。
“你、说、什、么?”殿上突然传来一声沉喝。
宣木峰端站高台之上,双目暴突,死死瞪着宋艾,又重复了一遍:“你刚刚说什么?!”
宋艾直盯宣木峰,一字一顿道:“害死武腾飞大师兄的罪魁祸首,就是九青派大弟子齐鸿鸣!”
“一派胡言!”戴笙大吼一声,猛然转向宣木峰,抱拳道,“师父,此人定是对我们迟迟不处置槿之师姐而心存怨恨,所以才在这大典之上胡乱攀咬,毁我九青声誉,其心可诛!”
齐鸿鸣也朝宣木峰一抱拳,凝声道:“师父,齐鸿鸣绝未做过任何令九青蒙尘之事!”
宣木峰看着齐鸿鸣,静了一瞬,慢慢点了点头,又看向林邑:“林少侠,念在九青与梅山世代相交之谊,此事我们九青既往不咎,请即刻带着这位宋少侠速速离去!”
“是,宣木掌门!”林邑一抱拳,回头冷冷瞪着宋艾,“别在这丢人现眼了,赶紧随我回去!”
宋艾瞪着台上几人,嘴角冷笑更甚:“宣木掌门,如今事实俱在,你难道要在诸位江湖英雄面前坐实包庇之罪不成?!”
“放你的狗屁!你能有什么证据?!”戴笙破口大骂,“九青弟子听令、速速将此人——”
“戴笙!”宣木峰猛然提声制止戴笙。
“师父!”戴笙惊呼。
宣木峰眸冷如寒冰:“身正不怕影斜,今日若是不说清楚,日后众口铄金,怕是会害鸿鸣背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戴笙声音一滞,望向齐鸿鸣:“大师兄!”
齐鸿鸣眼角隐跳:“师父所言甚是!”
宣木峰点了点头:“鸿鸣,你可愿与此人对质?”
齐鸿鸣眸光一闪,立时垂首抱拳:“徒儿愿意!”
“好!”宣木峰高声赞道,随即望向宋艾,“宋艾,你说的证据是什么?!”
“我……”宋艾立时有些语结,不禁退了一步,目光飘向大殿正门光影之处。
“怎么,你该不会是信口胡说吧?”许子鹭阴阳怪气道。
“证据就是武腾飞身上中的迷幻迭香!”
门口方向传来一声朗润嗓音。
但见一道碧虚衫影踏着清风缓缓行至大殿中央,朝着众人施施然一抱拳,显出谦和有礼的亲切笑容。
可不正是文京墨。
“迷幻迭香?”
“云隐门的迷幻迭香?”
蓬莱、龙行两派纷纷交头接耳。
文京墨展颜一笑:“前几日,我们受宋少侠所托,特请仵作为武腾飞验尸,发现武腾飞的尸身中藏有迷毒,正是云隐门大名鼎鼎的迷幻迭香。”
“可笑,仵作是你们请的,就算你们说武腾飞是淹死噎死睡死也有可能啊!”许子鹭冷笑一声。
“武藤飞的尸身还在,诸位若是不信,尽可将山下的仵作都请来验尸,以正视听。”文京墨躬身抱拳。
许子鹭顿时语塞。
“就算武师兄的确在死前中了迷幻迭香又如何?搞不好是薛槿之觉得自己的武功杀不了武腾飞,所以先下了迷香再下杀手!”林邑冷声道。
文京墨双眼眯如狐,瞥了林邑一眼,点了点头:“林大侠所言也不无道理,不过,这迷幻迭香却并不是薛槿之买的。”
“文公子怎么知道不是薛槿之买的?”蓬莱派中有姑娘迫不及待问道。
文京墨一笑:“很简单,迷幻迭香因为制香要求特殊,每一个订香之人,云隐门都有记录在册,所以,到底是何人买了这迷幻迭香,我们只要看看云隐门的录册便知。”
“诶?难道还要启程去云隐门?”龙形派大汉嚷道。
“不必。”文京墨眸光一闪,慢慢转身。
众人顺着文京墨目光穿过重重人影望向碧苍殿门外高台,一道藕白身影临风而立,山风吹得纯色衣袂猎猎飞舞,远远看去,仿若一朵春光下怒放的梨花。
众人只觉被眼前的景象耀的刺眼,不觉都揉了揉眼皮。
“那不是意游公子吗?”
“他在干嘛?”
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远处,忽然传来惊空遏云的隼鸣,一只黑褐苍鹰从蔚蓝天际掠云而来,携着呼啸翅风盘旋在舒珞头顶上方,鹰爪处,隐隐闪烁幽芒。
舒珞手臂高举,手掌大开,薄唇抿起,吹出一声哨音。
苍鹰骤然下坠,将爪间之物松开,落入了舒珞手中。
墨色竹筒,如同漆染,莹润若玉。
“是敛风楼的阴竹信!”
众人惊呼,苍鹰高啸,盘旋流连良久,展翅高飞离去。
舒珞手持阴竹信,漫步行入碧苍殿中,双手一扭,裂开阴竹,从中抽出一本薄薄的书册。
“宣木掌门,这便是云隐门这一年来所登记的所有定制迷幻迭香的客户名册。”
四周一片哗然。
“听说去云隐门买迷迭幻香,都必须用实名啊!”
“是啊,所以云隐门这记录客户名单的册子,那可是绝密中的绝密!”
“想不到这都能让敛风楼给弄出来?”
“该不会是假的吧?!”
“敛风楼的消息,从来都没有假的!”
“这意游公子好大的本事,竟然能让敛风楼找到这本册子。”
“废话,意游公子是什么人!”
“我的天哪,俺这次可是大开眼界!”
舒珞眉眼低垂,朗目藏星,缓缓翻开册子,随意看了几页,嘴角淡笑,轻念出声:
“二月初十,九青派齐鸿鸣,购迷幻迭香一盒,定制要求,木槿花香。”
无数震惊目光齐刷刷射向了齐鸿鸣。
齐鸿鸣神色一动不动,定定看着舒珞,不发一言。
“宣木掌门可想看看?”舒珞将手里的册子扬起。
宣木峰皱眉,朝台下的于雁归点了一下头。
一脸惊色的于雁归忙上前接过册子,上台递给了宣木峰。
宣木峰结果名册定眼一看,豁然双目绷圆,猛然瞪向齐鸿鸣。
齐鸿鸣眼皮一动,朝着宣木峰一抱拳:“回禀师父,徒儿的确是买过迷幻迭香,但乃是用作他用。”
说着,又扫望众人:“这江湖之上,买迷幻迭香之人又何止齐某一人?若说齐某有嫌疑,那岂不是这册子上的所有人都有嫌疑?”
“对,只此一条,不足为证!”于雁归、戴笙和许子鹭同声大喝。
“那这两件又如何?”舒珞嘴角含着令人心旷神怡的笑容,又从墨色竹筒里,倒出一根较为细小的黑色竹筒,扭开,拔出了两封信件。
齐鸿鸣和林邑瞳孔同时一缩。
文京墨从舒珞手中接过两封信,展开其一:“这封乃是九青齐鸿鸣写给梅山派林邑的密信,信中称愿助铲除林邑的心头之患,协林邑完成大事。”
顿了顿,又展开另一封信:“这一封,乃是林邑给齐鸿鸣的回信,称只要大事可成,梅山派以后定会助九青派恢复往日之荣耀。”
“众所周知,梅山派中,唯一能阻挡林邑承袭掌门之位之人,就是武腾飞。”舒珞轻叹一口气道,“看来二位未来掌门人真是情谊深厚,未雨绸缪啊。”
众人目光唰一下射向林邑,尤其是宋艾一队的梅山弟子,几乎要喷出火来。
“林邑,想不到你如此心狠手辣!”宋艾咬牙切齿道。
林邑额头冒汗,不禁看了齐鸿鸣一眼。
齐鸿鸣看着文京墨和舒珞二人,面色沉凝,摇了摇头:“文公子,意游公子,齐某自认和二位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如此构陷齐某?”
“齐鸿鸣,事实俱在,你竟然还敢失口狡辩?”宋艾厉声大喝,“分明是你与林邑早早勾结,害死我大师兄,谋取梅山派掌门之位!”
“事实俱在?”齐鸿鸣高高在上,一脸蔑视瞪着台下众人,“什么事实?这两封信中,可曾有一个字提到我们要杀死武腾飞?可曾有一字提到我二人勾结谋取梅山派掌门之位?不过是我与林兄闲话家常的两封私信,竟是被别有用心之人解读成了这般,真是人心叵测,令人心寒!”
“齐鸿鸣!你莫要信口雌黄!这信中所说的大事,大家心知肚明!”宋艾双目赤红叫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齐鸿鸣冷笑一声,骤然提声,“如今诸位英雄俱在,慧眼灼灼,你们仅凭一本莫名其妙的册子,两封子虚乌有的信件,就想污蔑一个清白之人,置天下英雄于何地?!”
殿中众人你瞅瞅我,我又瞅瞅你。
“我觉得文公子和舒公子说的有理。”
“可是这证据,太不靠谱了吧。”
“齐鸿鸣可是下一任的九青掌门,这么草率不合适吧!”
“那信里面基本没说啥啊!”
“是啊……”
众人说着,又齐齐看向了殿中的文京墨和舒珞。
“意游公子,难道你所谓的证据,就只是这些?”宣木峰冷冷看着文、舒二人,声线中已经透出波涛怒意。
文京墨挑眉,舒珞眨了眨眼,二人对视一眼,正要说话,不料突然被一声高叫打断。
“终于听到了,哈哈哈哈,功夫不负有心人啊哈哈哈哈!”
下一刻,就见一道紫色身影好似一只蚱蜢,蹭一下从门边高高弹起,一个团身,重重落在了文京墨和舒珞的中间。
“文书生,舒公子,老子找到啦!”郝瑟站起身,笑逐颜开叫道。
文京墨眸光一亮,舒珞惊诧大喜。
“小瑟,你这……当真成功了?!”
“那是,老子可是妥妥的天才!”郝瑟一拍胸脯,又扭头看向高台上的宣木峰和齐鸿鸣,咧嘴一笑,“齐鸿鸣、宣木峰,这就是证据!”
说着,就将手里的物件高高举起。
殿中众人数目圆瞪,齐齐看着郝瑟手中之物,然后皆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郝瑟手里的,赫然就是那个黑不溜秋的铁鸡蛋。
“那是啥?”
“坏鸡蛋?”
“臭鸡蛋?”
“长毛的鸡蛋?”
众人纷纷猜测。
“这是老子的新发明——千机蛋!”郝瑟手臂高扬,提声高呼。
众人:“……”
齐鸿鸣脸皮隐隐抽动,宣木峰额角乱跳。
“这位郝……大侠,你拿一个臭鸡蛋上来是来捣乱的吗?”戴笙瞪着郝瑟咬牙切齿吼道。
“是千、机、蛋!”郝瑟用一副“你们真是孤陋寡闻没见过世面”的鄙视目光扫视一圈,头颈高扬,提声道,“千机蛋,藏千机,蕴天下万音,纳八荒千声!”
一边念着高逼格的诗词,郝瑟一边怀里掏出一个杯子状的木质圆环,一抽一拉,那木环便变成了一个大号的喇叭花。
郝瑟将黑蛋放在和喇叭花同时放在地上,从袖口抽出一根线,用线两头的钉塞将木喇叭和黑蛋链接起来,抬眼朝着众人一笑:“诸位,竖起耳朵听好了!”
说着,手指便按在了黑蛋的银色按钮之上。
“嗡!!”
一声刺耳的啸叫骤然响彻大殿,刺穿耳膜,众人不禁面色大变,齐齐捂住耳朵,一脸惊恐瞪着郝瑟。
“没事没事,技术问题。”郝瑟忙又将钉塞使劲儿往黑蛋里塞了塞。
啸叫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而且是被放大数倍、十分清晰的脚步声,回荡在碧苍殿内。
一个声音打破步声响起:
【林兄,这么晚了,还寻我来作甚?】
竟然是放大数倍的齐鸿鸣的声音。
众人面色惊惧,瞪向齐鸿鸣。
齐鸿鸣双目暴突,眼瞳之中爆出浓重血丝。
【齐、齐兄,不知道为何,这几日我一直觉得心绪不宁,所以,想请你来商讨一番……】
又一个声音响起,这次,则是林邑的声音。
众人目光唰一下又射向了林邑。
林邑头顶涌出豆大汗珠,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万事我早已安排妥当,你回去后,自然就是梅山派下任掌门,还有何担忧之处?】
【不、不是这个……而是……这几日、这几日那宋艾看着我的眼神很奇怪……总感觉他好像发现了什么……】
【宋艾?他若真发现了什么,早就来寻你报仇了,如今什么都没做,自然是什么都没发现!】
【可、可是……】
【一个小弟子而已,你若实在看得不顺眼,待回程之时,寻个机会杀了便是。】
【对、对对对!还是齐兄有英雄气魄!】
【没事的话,齐某就先告辞了!】
【齐兄且慢,还有一事!】
【又有何事?】
【这几日,我总是梦见武腾飞化作厉鬼……前来找我索命……】
【……】
【齐兄、齐兄?】
【厉鬼索命?可笑!杀了他的人是我,你不过就是给他茶里放了点迷香,就算要索命也是来找我!】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齐兄……此事毕竟是你我同谋而成,我……】
【林邑,行大事者,非心狠手辣不可成,你如此瞻前顾后,胆小怕事,以后如何与我九青共谋大计?】
【……齐、齐兄所言甚是……是我多虑了……】
【就此告辞!】
【……齐兄慢走。】
“咔哒”郝瑟手指再次按下按钮,停住了录音,也暂停了碧苍殿内的所有声音。
死一般的沉寂凝滞在碧苍殿中,仿若巨石压在心头。
众人死死瞪盯齐鸿鸣和林邑二人,裂眦嚼齿。
九青一派,齐齐呆傻,手中宝剑纷乱坠落。
许子鹭、于雁归僵立,一脸不知所措,戴笙跪地,满面虚无,宣木峰重重坐在了太师椅上,颓然不语,手中的青鸾剑滚落在地。
“林邑!!你杀了武师兄!你杀了武师兄!!”宋艾一个蹿身拽起林邑,红目大吼,声音几乎带上哭音。
林邑则是满面惊恐瞪着郝瑟,全身发抖,摇头嘶声狂叫:“妖术,这是妖术!这是妖术!”
这一喊,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望向郝瑟的目光中现出惧恐之色。
郝瑟眉峰一跳,正要开口解释,却被舒珞一个闪身挡在了面前。
“千机蛋乃是用磁石录制声音的机关术,古籍中皆有记载,并非妖术!”温润声线中,众人疑虑尽消。
“没错,这可是科学!”郝瑟拿起千机蛋,挑眉瞪着齐鸿鸣,“齐鸿鸣,你杀人嫁祸,桩桩件件,皆是你亲口供述,你还有何话要说?!”
齐鸿鸣一张脸青白如鬼,死死盯着郝瑟,面部肌肉狰狞扭曲。
突然,就见他眸光狠力一闪,骤然抓起滚至脚边的青鸾剑,拔剑出鞘,朝着郝瑟杀去。
那剑光犹如惊电,瞬间就到了郝瑟眼前。
郝瑟三白眼豁然绷圆,嘴角却是勾起蔑视笑意。
“铮!”
一道鹤吟惊啸猝然从天而降,化作一锋寒凛剑光抵住青鸾剑锋,激起耀目火花。
流电剑刃之后,透出一双凛凛黑瞳,如孤月映入深潭,冰冷而清澈。
“尹天清!果然是你!”齐鸿鸣双目暴突,切齿厉吼。
尸天清一张清绝容颜平无半丝波澜,唯有全身流淌着如霜如雪的寒意。
“啊啊啊!”
齐鸿鸣霍然狂啸,手中青鸾剑光芒大涨,全身腾起黑森煞气,竟是在瞬间将尸天清的剑气逼退。
尸天清眸光一闪,剑刃一错,身形骤旋腾跃飞空,反冲而下,直取齐鸿鸣天灵之穴。
齐鸿鸣双目赤红如魔,青鸾剑萦荡浓黑煞气,逆冲而上。
“锵!”
两柄绝世名剑二次交击,舞起飞卷狂风,四溢杀气,怒卷整座碧苍殿,将殿内众人吹得四仰八叉,纷纷抱头乱窜躲至安全之处。
再看那大殿中央,两抹青影激斗一处,一清一浊两股剑气犹如腾云飞龙,缠绕二人周身,战得是难解难分。
“卧槽,这齐鸿鸣竟然能和尸兄打个平手?!”郝瑟缩在舒珞身后,用手掌捂着脑袋上的发型,惊诧叫道。
“此人剑法之精绝,世间罕见,为何以前从未表露?!”舒珞也是一脸疑惑。
“应是他刻意隐瞒……为何?”文京墨两眼长眯,慢慢将目光望向九青派几人。
但见戴笙、许子鹭、于雁归三人早已看傻了眼,一脸懵逼的状态,而高座之上的宣木峰,更是双目暴瞪,死死盯着那战局之中的齐鸿鸣,满是皱纹的面皮隐隐抽动,仿若有无数蚯蚓在皮下蠕动。
再看碧苍殿内,尸天清和齐鸿鸣已经激战百余回合,渐渐地,青鸾剑黑浊剑气变得断断续续,难以承接,而鹤吟剑的刃光却越来越盛,仿若皎空皓月之光,笼罩着整座碧苍殿。
齐鸿鸣额角乱坠汗珠,眼中的赤血杀意却是越来越浓。
尸天清薄唇紧抿成线,瞳中的冰霜寒气却是渐染悲悯。
忽然,尸天清剑锋一颤,鹤吟剑刃迸发出万道星辰,璀璨夺目,四面八方射向齐鸿鸣。
齐鸿鸣面色大变,赫然变招抵御,可那铺天盖地的剑气却如漫天流星罩下,根本避无可避,自己的剑招刺入其中,就如萤虫之光落入星辰之海,被无情吞噬。
双目豁然绷裂,齐鸿鸣赤色眼瞳中透出死亡的恐惧,而操控自己生死的,就是面前那绝美的谪仙青年。
倏然间,那夺命的星辰之光已经逼到眼前,几乎就要将自己的生命斩断,可突然,剑光猝停,刃风消散,只留那群星萦耀碧苍殿之中,璀璨如画。
齐鸿鸣双眼暴突,一脸惊震。
视线之内,流云青衫缓缓飘落,仿若一泓淡墨沉淀入水,归于宁静。
鹤吟剑啸平息,一殿静寂。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那莫名收住剑招的谪仙身形,惊诧万分。
漫殿星芒之中,尸天清俊容胜月,清眸流莹,静静望着齐鸿鸣良久,敛垂长睫,轻叹了一口气,旋身离开。
岂料这一叹一动,就好像一个诡异的开关,顿时激起了齐鸿鸣的滔天怒意。
“尹天清!我齐鸿鸣不需要你的怜悯!”齐鸿鸣裂目大叫,全身暴起一团黑气,青鸾剑锋击一线,直逼尸天清后脑而去。
“尸大哥!”
“尸大侠!”
众人立时大惊,失声大叫。
“锵!”
一声震耳剑鸣猝响,两柄长剑交击在尸天清身后一尺之处。
尸天清脚步一停,慢慢回头。
清瞳之中,映出齐鸿鸣惨白如纸的面色。
此时,齐鸿鸣视线的终点,并非尸天清,而是从殿中飙入,挡住自己剑招的一人。
黑衣如夜,黑巾罩面,黑纱蒙眼,连一寸肌肤都未露出,甚至辨不出男女。
可就是这么一个黑衣人,却令齐鸿鸣全身都抖了起来。
尸天清长睫一动,看了挡在身后的黑衣人一眼,眸中划过一道银色水光,继续迈步径直走向了角落处围观的郝瑟等人,只留齐鸿鸣和黑衣人站在碧苍殿中央。
“你、你是谁?为何会用这招九仙折芝?”齐鸿鸣颤声大吼。
黑衣人长身玉立,并未答话,全身却涌出悲凉如雪的杀意。
下一刻,黑衣人突然动了,身化暗黑之影,附着在剑光之上,犹如暗夜中失去魂魄的傀儡,仗剑而舞,攻向齐鸿鸣。
黑衣黑靴,黑发黑纱,一片漆黑之中,唯有那三尺青锋掠过的剑式剑招,清晰可辨。
轻灵而优雅、婀娜又美丽,仿若一只翩翩飞舞的彩蝶蝴,在花间嬉戏,又似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与你共诉衷肠。
可就是这无任何杀伤力的剑招,竟令齐鸿鸣方寸大乱,无半分招架之力。
不过十多招对战,就已经被剑气割裂了衣衫,扫断了发髻,一派狼藉。
而在台上的九青众人,也早已惊呆。
“九重烟阙、九心梦沓、九春开节、九素烟寒……”于雁归怔怔盯着那黑衣人的剑招,声线微颤。
“怎么会,这剑招、分明是、是……”戴笙双眼盈泪。
“是芊溪的最喜欢的剑招……”许子鹭红泪奔流,嘶声大喊。
这一声,顿令殿内众人骇然失色。
“芊溪?那不是宣木掌门的七弟子吗?”
“她不是两年前被尹天清杀了吗?”
“难道现在这个是鬼?!”
“妈呀,不是吧,这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鬼?!”
一片惶恐之中,唯有三人处变不惊。
“诶?想不到这流曦还挺有练剑的天赋啊,尸兄才突击培训了几天,这杜芊溪的剑法用的就有模有样了。”郝瑟环抱双臂,满意点头。
“这剑法的确用的不错,只是……”舒珞皱了皱眉。
“为何小生觉得流曦变矮了?”文京墨眯眼。
“不对。”突然,三人身后传来一声哑音。
“哎呦我去!”郝瑟吓得一蹦三尺高,回头一看,顿时虚脱,“尸兄你能不能突然冒出来吓死活人啊!”
但见尸天清面色微白,静静盯着那殿中央的黑衣人,喃喃念道:“九重烟阙、九心梦沓……这两招,尸某并未……”
话音未落,殿中战圈之中异变突生。
一直被动挨打的齐鸿鸣突然狂性大起,豁然叫啸,狂劈向那黑衣人。
众人只觉眼前的剑光骤然绽出一双十字黑锋,直向黑衣人逼去。
“是双雁归!”九青众弟子惊声大叫。
尸天清和舒珞面色大变,两道身形骤腾而起,欲去救人,可终究是迟了半步。
“嗤——”
十字剑光闪过,黑衣人仿若一片残叶,直直被双雁归的剑风扫挑腾空,骤然坠落。
猝然间,碧苍殿外一道黑影仿若惊电一闪飙冲而入,稳稳接住了那黑衣人,飘然落地。
面容冷峻,眉角竖疤,琉璃双瞳,一身如血杀气。
“流曦?!”众人惊诧万分。
“如果这个是流曦,那个是谁啊?”郝瑟捧颊惊悚大叫。
尸天清和舒珞已然到了流曦身侧,一脸凝重看着靠在流曦臂弯内的黑衣人。
“你是谁?”尸天清凝声问道。
黑衣人挣扎坐起身,一手捂着胸口溢血伤口,一手扯下了脸上的面巾。
尸天清双眼倏然瞪裂。
那蒙面巾之下,是一张惨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孔,发丝凌乱覆盖其上,更显其阴森诡怖,可即便是如此,也难掩那面容之上的灵秀之气,眉淡如黛,黑瞳扇睫,鼻峰秀丽,樱唇泛青——竟是一个清秀如画的少女!
“七师妹!”台上许子鹭、戴笙和于雁归嘶声大叫,连滚带爬冲到了台下,齐齐跪在了此人身侧,泪流满面。
“……芊溪……”尸天清瞳中泛出水光,声颤难抑。
“杜芊溪?!”郝瑟骤然回头瞪向文京墨,“文书生你不会连起死回生之术都练成了吧?!”
文京墨面色惊异,闻言不禁狠狠瞪了郝瑟一眼。
“芊溪?!芊溪?!!”突然,殿内传出一声嘶喊。
但见齐鸿鸣瞳充血光,全身剧颤,泪水横流,仿若癫狂:“芊溪,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杜芊溪定定看着齐鸿鸣,嘴角溢出一丝血浆,慢慢站起身,提脚迈步,凌乱发丝飘飘扬起,拂过尸天清和众人的眼前。
尸天清瞳光一寸一寸扫过杜芊溪面容,突然神色一变,一把拉住了“杜芊溪”的手臂,“不,你是……”
杜芊溪身形一顿,慢慢回头,静静看着尸天清。
那眼眸之中,透出的是至死不渝的决绝。
尸天清眸光一颤,缓缓松开手指。
杜芊溪朝着尸天清微一敛目,扶着胸口,一步一步走向齐鸿鸣,在身后留下一串血色脚印。
齐鸿鸣痴痴凝望杜芊溪的脸,泪珠滚滚而落,嘴角溢出若哭若笑的扭曲表情:“芊溪,芊溪……”
杜芊溪脚下一顿,身下洒落大片血迹,一双大眼中,透出暗沉死光,樱唇慢慢开启:“大师兄,你刚刚那一招双雁归,是想杀了芊溪吗?”
那声音嘶哑只留气音,若不细听,根本听不真切。
齐鸿鸣泪流入溪,悲痛欲绝:“芊溪、怎么会杀你?大师兄是天下最喜欢你的人啊!”
杜芊溪立在原地,冷冷看着齐鸿鸣。
“芊溪,大师兄娶你为妻,让你做九青派的掌门夫人好不好?大师兄把全九青山的花露都采给你,给你酿酒好不好?”
齐鸿鸣颤声之中,一步一步走向杜芊溪,张开双臂,将杜芊溪狠狠搂在了怀中。
杜芊溪头颈高昂,眸光失神:“大师兄……芊溪该走了……”
齐鸿鸣全身猝然一震,双臂狠狠箍住杜芊溪,满面癫狂痴恋:“不准走!芊溪,你不可以跟那个尹天清走!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你哪里都不准去!”
杜芊溪身形剧烈颤了起来,寒冰杀意从死气眼瞳之中慢慢升起:“你的人?”
似是感受到杜芊溪的颤抖,齐鸿鸣双臂箍得更紧,几乎要将杜芊溪嵌入自己身体之中:“芊溪你别怕,大师兄不会再强迫你,大师兄那夜只是、只是听到你要随尹天清离开,一时情难自禁,才、才……大师兄以后绝不会、绝不会……”
一殿死寂沉默。
所有人都惊骇失神,呆滞一片。
“那夜……”杜芊溪慢慢阖目,两滴血色泪珠从眼角滑落。
“啊啊啊啊!”突然,杜芊溪猛然仰首,口中爆出一声凄厉长啸。
那啸声嘶哑如哭,震人心魄,但明显不是女人的声音,而是男子之音。
齐鸿鸣身形一震,眼中红光骤然爆亮,猝然挥出一掌,狠狠拍在了杜芊溪的胸口。
一道血浆从樱唇之中直线喷出,杜芊溪骤退数步,重重跪在了地上。
尸天清、舒珞和流曦面色大变,闪身而至,将杜芊溪护在了中央。
“你不是芊溪!你是谁?!”齐鸿鸣发指眦裂大吼。
杜芊溪慢慢抬头,嘴角血浆涌出,眼角泪痕如血,手指抠住耳根狠力一撕,将整张面皮都揭了下来。
面容蜡黄,少年俊容,竟是季维君。
“齐鸿鸣……原来……是你害了芊溪,是你!”季维君血泪满面,嘶声大吼,胸口十字剑伤的血浆,顿时不受控制喷涌而出。
“阿君!”尸天清慌乱给季维君点下止血穴道,“别说话!”
“尹师叔、尹师叔……是他害死了芊溪,是他毁了芊溪的清白,尹师叔……”季维君死死捏住尸天清的手,“我在水滴山壁之下守了四天四夜,我看到了!是他,就是他,他会用那一招,原来九青山上,除了尹师叔,还有他也会用那一招!”
“大爷的,你小子说清楚啊,到底是哪一招?!”郝瑟豁然冲上前,扯着嗓门大喊。
季维君猛吸了口气,死死瞪着齐鸿鸣,苍白双唇开启:
“三玄奉天!”
这四个字的声音,却是和殿外的一道女声合成了一处。
众人目光唰一下射向殿外,但见薛槿之在一个苍苍老人的搀扶下,踉跄走了进来,跪到了季维君身侧。
“三师姐……”季维君看着薛槿之,泣不成声,“是齐鸿鸣……是齐鸿鸣……”
薛槿之泪流满面,攥紧季维君的手腕,咬牙看向齐鸿鸣:“大师兄,那一日,我在在水滴山壁之下看到练剑的人影果然就是你!”
齐鸿鸣眼布蛛网血丝,慌乱摇头,频频后退:“什么三玄奉天,我不会、我不会……”
“鸿鸣,他们说的可是真的?!”一道洪沉嗓音从高台之上响起。
齐鸿鸣身形剧烈一震,猛然扭头,狰狞面容之上竟是显出了恐惧之色。
但见宣木峰面色阴沉如晦暗之海,慢慢走下高台,一步一步来到了齐鸿鸣面前,冷冷看着齐鸿鸣。
齐鸿鸣面色骤变,豁然跪地,头顶狂磕地面:“师父,不是的!徒儿资质愚钝,从来都不会三玄奉天!”
宣木峰居高临下看着齐鸿鸣,一张面容宛如冥界鬼魔,冷酷骇人。
“宣木门主,如今看来,事实已经十分清晰明朗了!”文京墨踱步走出人群,朝着宣木峰一抱拳,“您的这位大弟子,并非是一个资质平平的庸才,而是天赋异禀的剑术天才,更是一个心机缜密的阴险谋士,他不仅会用薛槿之的剑招双雁归,更能使出九青绝技三玄奉天,却一直秘而不发,反而在杀死杜芊溪和武腾飞之后,以这两式剑招为契,将杀人罪名嫁祸给尹天清和薛槿之,从而铲除异己,将九青掌门之位握于手中。”
说到这,文京墨不禁冷笑一声:“如此心机手段,如此心狠手辣,当真是令天下英雄汗颜啊!”
一殿死寂,九青众弟子悲愤难堪至极,围观各派义愤填膺,怒火中烧。
郝瑟、舒珞、流曦、文京墨对视一眼,长吸一口气,看向那如剑青影。
却见尸天清一张面容之上,无悲无喜,静若潭月。
宣木峰狠狠闭眼:“是我宣木峰有眼无珠!”
“师父!师父师父师父!”齐鸿鸣手脚并用爬到宣木峰脚下,拼命磕头,“师父,我都是为了九青派啊,都是为了九青派啊!”
宣木峰骤然睁眼,一脚踢开齐鸿鸣,大叫一声:“取九龙焚心鞭!”
“不!不要!师父!”齐鸿鸣嘶哑大叫。
宣木峰狠目盯着齐鸿鸣:“鸣儿,你罪恶滔天,若能死在九龙焚心鞭之下,也算是你的造化了。”
“不!!”齐鸿鸣骤然后退,满面惊恐,仓皇四望,突然,目光射在尸天清身上,血泪模糊的面容之上骤然迸出魔鬼般的忿意。
“尹天清!都是你!都是你!!”
身形骤然弹旋而起,青鸾剑凌空一颤,闪出三道浓墨般的剑影,迅速和全身的杀气融为一体,自左、上、右三方,向着尸天清罩下。
“是三玄奉天!”
“尸大侠!”
“尸兄!”
“微霜兄!”
无数惊呼此起彼伏。
三层层叠剑光之下,尸天清身姿笔直,青色衣袂狂舞翻滚,双瞳溢出清凛水光,缓缓擎起鹤吟剑,凌空划过一道如月波光。
这一剑明光破空而出,在空气中激荡起一层一层的光晕涟漪,缓缓向四面八方流泻而去。
三玄奉天震慑天地的墨色剑影,一触即这流月光澜,顿时变成了镜中花水中月,破灭消散。
齐鸿鸣眸光溃散,重重摔落在地,青鸾宝剑脱手飞出丈远。
“不、不可能!”齐鸿鸣口呕血浆,双目散光,手脚并用在地上爬找狂叫,“三玄奉天是九青绝技,不会败、不会败!我们再打一次,再打一次——我的青鸾剑呢?我的青鸾剑呢?!”
说着,身形弹射而起,朝着尸天清张牙舞爪扑来。
尸天清眉头一蹙,正要后退,却听“噗”的一声,一柄长剑从齐鸿鸣胸口透刃而出,带出一股血浆。
四周一片凝寂。
尸天清双目暴裂,厉瞪前方。
齐鸿鸣胸口的剑刃被缓缓抽了回去,大股大股的血水从胸口的破洞喷涌而出。
齐鸿鸣双目如两个赤红空洞,身形慢慢仰倒在地,一脸不可置信看着亲手将自己置于死地之人。
“师……父……”
满口的血红将这两个字冲刷的晦暗不明。
宣木峰手持青鸾剑,站在齐鸿鸣头顶上方,沉沉望着齐鸿鸣,面色青白不定。
“为……什么……师父……我是……为了……九青……为了九青……”
漫流血浆之中,齐鸿鸣气息消散无踪,双目暴突,死不瞑目。
一殿悲凉,众目苍苍。
碧苍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尸天清和宣木峰二人身上。
宣木峰手臂一颤,抖去青鸾剑上血水,看向尸天清,双唇微颤。
尸天清却仅是定定看了地上的齐鸿鸣一眼,便利落转身走向郝瑟方向。
“尹师弟!”宣木峰怆然大喊,“是师兄错了,是师兄有眼无珠,错怪了你,你回来吧,回九青派!”
尸天清脚步没有任何犹疑,依旧不紧不慢走向郝瑟、文京墨、舒珞和流曦四人。
宣木峰眼中溢出水光:“尹师弟,如今九青派人脉凋零,若是你不留下来,九青剑法绝技就会失传,九青后继无人,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啊!”
尸天清脚步一顿。
文京墨眼皮一跳、舒珞眉头一蹙,流曦身形一紧,郝瑟死死咬牙。
先人板板!这死老头果然够狠,专往尸兄的软肋上踩!
尸兄,你可不能中了这种掉价的苦肉卖惨计啊!
郝瑟一边想,一边呲牙咧嘴向尸天清发射脑电波。
尸天清直身而立,眸光清亮看着郝瑟,嘴角勾起温柔笑意,眼睫一动,衫飘转身。
“剑法在心而不在形,心之所向,剑之所往,所谓剑之道,心之道也。九青剑法屹立百年,根基并非是那几招绝技剑式,而是行剑之道,修心之道!”
哑声低鸣,犹如古琴铮铮,青衫凛凛,堪比名剑耀世。
众人定定看着眼前的谪仙剑客,所有人的双眼都如被清泉洗过,灿灿发亮。
九青一众弟子更是齐齐泪流,纷纷垂首,无声哭泣。
宣木峰身形微颤,双眼射出殷殷期待,高声大喝:“尹师弟所言,如醍醐灌顶,师兄自愧不如,只要尹师弟愿意回归九青,宣木峰愿意将这掌门之位拱手相让!”
尸天清静望宣木峰,眸光坚定如北极寒星:“尹天清早死在九龙焚心鞭之下,在下尸天清,宣木掌门莫要再叫错了!”
言罢,利落转身,青衫扬起,快步走向了门前阳光中的四人。
“尹师弟!”
“尹师叔!”
“尹师叔!!”
九青派上下众人泣声大叫,却没有一个声音能阻住尸天清半步。
郝瑟三白眼圆瞪,定定看着那一身清凛之气的谪仙美人,一步一步走到了自己身前,绽出了皎洁如月的笑意。
“阿瑟、千竹、琭言、流曦,咱们走吧。”
郝瑟咧嘴扬弯,咧出傻笑,文京墨唇角勾起,舒珞温笑如玉,流曦重重点头。
五同时旋衣转身,步向那殿外明亮而温暖的阳光之中。
日摇波影熏,悬风青山间。
灿日山色之中,五笔背影笔直,五色衣袂飞扬,胜霞光披风万里,画出倾世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