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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刚过, 午休结束,众人再次赶回四海榜广场。
此时的四海榜的场地布置, 竟是又换了个新造型。
两侧二层观礼台上的桌椅都移至石场之上, 横八竖八排列为四个方阵,每处方阵之前, 又设有四所小阵, 排有数把软座靠椅, 乃为新设雅席。
高台之上, 双架巨鼓已搬至台下, 分置东西双首, 台上又设五案五座, 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高台正中央,则是一张香案,上置紫铜双耳香炉。
郝瑟等人一入场, 陈冬生就一路小跑迎了上来, 先请郝瑟等人入座,又领文京墨和宛莲心去了后台。
郝瑟、尸天清、炽陌、流曦、舞江岚五人皆被分配至最西侧雅席,隔场看去, 东侧席位也已坐了人, 分别是一个男子、一个少年,一个女童还有一位女侠,但离得较远,看不真切相貌。
而中间的两所雅席, 却是空的。
随着时间推移,后侧四大方阵座位渐被江湖客坐满,郝瑟旁侧的雅席内,也先后行来五人入座,皆是年迈苍苍的老者,白须白发,满身书卷之气。
郝瑟嗑着瓜子,抬眼瞄了几眼,不由蹙眉:“这些老头感觉好像——很难缠呐。”
“小子你这回可蒙对了。”炽陌翘脚嚼着小鱼干,“这五个老头,皆是最有名望的当世大儒,个个学富五车,桃李满天下,是最难缠的老学究。”
“喔?”郝瑟不由又多看了两眼。
那五名老者,皆身形笔直端,眉眼低垂,一个不看一个,颇有遗世独立,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架势。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场中座位皆已满座,那两名壮硕鼓手再次来到巨鼓之前,擂舞鼓槌。
“咚咚咚咚——”
隆隆鼓声中,舒珞和敛风楼七位长老翩然入场,向众人抱拳施礼后,落座最中雅席之内。
但见七长老中走出一位墨绿长衫的老者,慢步行上高台,长揖一礼,提声道:“诸位江湖同道有礼,在下敛风楼林楼长老郁丛之,负责主持重华会文试第二场比试。首先,请文试第一场获胜的五名才子登台。”
隆隆鼓声二次响起,文京墨、宛莲心、萧晨月、贺君行和黛凝芷依次登上高台,朝众人施礼之后,分坐五张桌案之后。
林楼长老郁丛之向五人一一抱拳,又面朝观礼席,恭敬指向雅席中的五位老者,道,“这五位,分别是江南书院山长夕白居士、昙渊书院山长漱阳居士、承德府方陵居士,凤阳府申昼居士,以及太原府观水居士,乃是敛风楼特邀而来,专为此次文试评判文章的高才大儒。”
随着郁丛之报出名号,那无名老者分别起身,一一行礼后又落座,观礼席中响起一片微弱哗声,显然这五人来历不凡。
“特邀评委啊——”郝瑟咔嚓咔嚓嗑瓜子,“莫不是最后一场要考八股文?”
话音未落,场上的郁丛之就发话道:
“文试第二场,比试的内容为——诗词。”
“哎呦我去!”郝瑟不禁低呼。
“以半柱香时间为限,五位才子需以主题行诗或写词一首,香灭停笔,再由五位居士评审,评出此次重华会文试前三名。”
郁丛之此言一出,台下众人不禁一片抱怨。
“写诗啊……”
“这咱们这些大老粗也听不懂啊……”
“哎呦,早上的飞花令还有些看头,这吟诗作赋,实在是无趣的紧啊。”
“幸好只有半柱香功夫,若是时间长了,怕是俺又要睡死了。”
“居然是命题作文……”郝瑟整个人都感觉不好,“真是勾起了阴暗的童年回忆。”
“文公子他们没问题吧?”流曦担忧。
“宛姑娘理应无忧。”尸天清道。
“宛莲心身为十芳图的探花,应该很擅长写这些唧唧歪歪的酸文。”炽陌道。
“那小书生呢?”舞江岚偏头问道。
“千竹——”尸天清眉峰微蹙,看了几人一眼。
“额……诗词歌赋还真没见文书生写过,账本倒是写了不老少……不过,文书生忽悠人很厉害,应该没问题……吧……”郝瑟乱咬瓜子皮。
其余三人对视一眼,都没吭声。
舞江岚顿时紧张起来,双目紧紧盯着台上的文京墨,额角渗出汗珠。
“此次诗词的题目是——”台上的郁丛之长吸一口气,从身后抽出一根长过六尺的巨大卷轴,猝然踏地凭空腾起,足尖踏着陡峭石壁一路攀升至半山之处,豁然挥出一掌,在山崖上嵌入一根铁栓,挂上卷轴,旋身再推一掌。
就听“哗”一声,那卷轴应声悬展而开,几乎遮住三分之一的四海石榜,其上两个大字,铁画银钩,笔墨浑厚,十分壮观。
竟是“江湖”二字。
“江湖——”尸天清皱眉。
“这可不好写。”炽陌摇头。
流曦皱眉。
“妈呀这题目也太大了吧!”郝瑟咋舌。
舞江岚盯着那长幅,更紧张了。
旁侧席位内的五位评委老头倒皆是一脸兴致之色。
“半柱香为限——重华会文试第二场——启!”郁丛之翩然落地,高喝一声,抬手一挥。
“咚!”鼓声应声而响。
一名小童立时跑上高台,在香炉里点燃半柱香。
偌大一个场地瞬时静了下来。
香丝烟袅,若一缕青色蛛丝,随风萦绕,缠绕台上五人各异神情。
最右边的黛凝芷,左手掌撑着脑袋,右手持笔无精打采勾勾画画,一看就是消极怠工。
西首的贺君行,嘴角微勾,持笔快走;
中间萧晨月,神色毫无变化,一笔一划写得很是认真;
旁边宛莲心,手持毛笔,杏眸轻敛,慢慢下笔;
左首文京墨,双手插袖,阖目不语;
“文公子为何不落笔?”流曦紧张。
“莫不是小书生真不擅长写诗?” 炽陌挑眉。
尸天清神色凝重,舞江岚抹汗。
郝瑟一边观察其余四人答题进度,一边看着那半柱香的燃烧速度,心如火焚。
眼看那香已燃烧过半,其余几人纸上皆有了答案,唯有文京墨的纸上,空无一字,而本人还在闭目养神。
这下,莫说流曦,余下几人也都坐不住了。
舞江岚:“小书生莫不是睡着了?”
炽陌:“不会是又想如厕了吧?!”
尸天清:“时间不多了。”
郝瑟最是直接,伸长脖子开始叫唤:“文书生,别睡了,再睡黄花菜都要凉了!赶紧起来考试啦!”
台上文京墨眉峰一动,慢慢睁眼,目光定在了郝瑟身上。
郝瑟立即狂舞手臂,用手指崩开眼皮做清醒状。
文京墨慢慢眯眼,眸中绿光一闪而逝,立时提笔沾墨,笔走龙蛇开始作答。
“好!文书生加油!莲心加油!!”郝瑟激动。
尸天清、炽陌、流曦和舞江岚长长松了口气。
评判席另一侧的舒珞耳尖一动,顺着郝瑟声音望去,嘴角露出笑意,微微探身,想要看得更清楚。
“嗯咳!”旁边风长老钟飒干咳。
舒珞摸了摸鼻子,正襟危坐。
台上香炉内,半柱香慢慢变短,燃尽。
“咚!”鼓声骤响。
“停笔——”郁丛之高喝一声。
五人同时放下手中的毛笔。
“文书生写完了吗?”郝瑟吞口水。
“应该——写完了吧……”炽陌不确定。
尸天清暗暗吁气,流曦抹了抹脖子上的汗珠,舞江岚伸长脖子观望。
郁丛之迈步上前,环视五人答案一周,微微颔首,提声道:“下面,有请五位才子依次展示自己所做诗词。”
“我先来~~”黛凝芷起身,摇着腰肢走到场地最中间,勾唇一笑,风情万种。
场下一众昏昏欲睡的观众立时来了精神。
就见黛凝芷将手中纸卷缓缓展开,红唇微动,娇美声线字字软魅,飘入耳廓:
“熏熏一杯酒,邀我至船家,
绿树舟边摇,红云漫天霞,
阖目哼小曲,奏琴少年郎,
待到来年日,江湖再见他。”
一首诗念完,一片诡异沉寂。
场下众人目瞪口呆,五个老评委面色泛黑,敛风楼七个长老齐齐黑线,舒珞默默扶额。
流曦:“这……就是打油诗吧……”
“诶?不好吗?舞某觉得写得不错啊!”舞江岚纳闷。
尸天清:“……”
“哎呦,这诗——和某人的调调很像啊……”炽陌瞥向某人。
郝瑟瞪大三白眼静坐半晌,突然拍案而起,提声高呼,热烈鼓掌,“好!这个诗写得太好了!当真是精彩绝伦才华横溢妙语连珠炉火纯青,真是太棒啦!”
郝瑟这一嗓子,在一片寂静的场内十分鹤立鸡群,顿时变成了全场焦点。
黛凝芷美目流转,莹莹定在郝瑟身上,红唇嫣笑,倾国倾城:“多谢郝公子……”
说着,又转眸望向场下,玉臂撩起发丝,露出凝脂一般的脖颈,媚眼一飘:“怎么,大家觉得不好吗?”
这一下,莫说郝瑟,场下所有雄性生物的骨头都酥成了渣渣。
“好!”
“好好好!”
“黛庄主这诗做的好!”
“谁敢说不好?!俺第一个剁了他!”
场下一众大老爷们纷纷跳起身,又是吹口哨、又是欢呼、又是鼓掌,那场面热烈的,堪比现代偶像演唱会粉丝应援现场。
黛凝芷掩口一笑,瞥了那边已经僵硬的郁丛之一眼,摇着腰肢走回了座位。
台下热烈气氛不降反升,欢呼不停。
郝瑟偏头一看,隔壁评委席的五个老头子明显有点呼吸不畅,不过看那又青又黑的脸色,多半是被气的。
“咳!好了好了!”郁丛之上前一步,拔高嗓门,“黛庄主这诗,对仗工整,用词……咳,那个讲究,堪为上乘之作。”
郝瑟和舞江岚频频点头,炽陌憋笑。
流曦:“公子,这人睁眼说瞎话!”
尸天清扶额。
“那么,就请下一位——”郁丛之看向贺君行。
岂料贺君行竟好似没看到一般,坐得那叫一个四平八稳。
“这……”郁丛之不禁有些尴尬,又转目看向余下四人。
“我来。”宛莲心起身,轻移莲步上前,朝着场下盈盈一拜。
场下一众大老爷们更激动了,个个屏息凝视,拭目以待。
“莲心加油!”郝瑟使劲挥舞手臂。
宛莲心看了郝瑟等人一眼,轻轻吁了一口气,黄莺嗓音袅袅响起:
“一水江湖流夜阑,飞雪潇,心泪恨。
刀光剑影霁冷色,远目残月低挂。
多少白骨垒英名,千古夕照,无言西下。
小石院、炊烟绕,燕子来时,又见海棠花。”
音落,四周宁寂。
众人不觉都停下喧闹吵嚷,神色黯然。
流曦静望宛莲心,面无表情,炽陌弯密长睫一动,遮去冰蓝眸光。
尸天清眸光清柔,慢慢转目看向了郝瑟。
而郝瑟,正抓着脑袋一头雾水:“啥子意思,谁给解释一下啊!”
“舞某听了个大概,大约是说,有一个刀客,天天砍人很累,后来归隐田园,天天做饭,家里还种了花。”舞江岚一本正经解释。
“哦哦哦!舞镖头厉害!”
“过奖过奖。”
尸天清不由轻笑出声。
流曦:“……”
炽陌翻了白眼。
“宛姑娘……”台上的郁丛之看着盈盈而立的宛莲心,欲言又止。
宛莲心却是绽出一个温软灿烂的笑容,慢慢退回座位,看了一眼文京墨。
文京墨微笑颔首。
宛莲心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另一侧的黛凝芷歪头瞅着宛莲心,眸光闪闪,贺君行却是一脸不屑。
萧晨月看了宛莲心一眼,轻抖素衣起身,径直走到了台前,展开诗卷,提声道:
“剑锋出匣静烽燧,金云三重遥凡烟。
龙腾凤舞倾万里,霜泉映月化琼枝,
三杰荡尘走千山,九山脉音动江关,
一水双豪行四海,四州八荒敛风来。”
读罢,敛目,面无表情向敛风楼贵宾席位抱拳施礼。
六位长老频频颔首,舒珞摇扇轻笑。
“喂喂,这萧大小姐的诗说的又是啥?我只听出了敛风楼。”郝瑟问道。
“此八句诗,说的分别是神武山庄、香云山庄、碧龙山庄、霜泉山庄,以及九大派、三大镖局、聚义门和长天盟。”尸天清道。
“萧大小姐这首词,将江湖之上的名家名派世家翘楚皆囊括其中,倒也算切题,只是意境嘛……”炽陌甩了甩小鱼干,“我倒觉得不如宛莲心的。”
“可是我看那几个长老貌似很满意啊。”郝瑟道。
“他们自然满意,这萧大小姐所言正是当今江湖格局,结尾又有暗赞敛风楼之意,很是符合他们敛风楼楼主夫人的要求。”炽陌道。
“原来如此!”郝瑟锤掌。
舞江岚一脸恍然大悟。
“有劳萧大小姐了。”郁丛之面带笑意,朝萧晨月郑重一抱拳。
萧晨月颔首,退回座位。
“莫不是这萧大小姐已经是舒公子内定的媳妇了?”郝瑟问道。
“我看有八成。”炽陌撇嘴。
“唔——”
尸天清沉眉不语。
待萧晨月离开,这台上还未展示自己诗作的就只有文京墨和贺君行二人。
可此时,这二人却是一个比一个坐得稳当,皆无起身的节奏。
“咳,文公子,贺公子,你们二位——”郁丛之频频干咳。
文京墨挑眉看了贺君行一眼,慢吞吞起身,眯眼一笑。
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像一个老谋深算的狐狸。
贺君行眼皮一跳,骤然起身,大叫一声:“贺某来!”
说着,一个闪身就冲到了台前。
文京墨眉峰一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又慢吞吞坐了回去。
贺君行一脸高傲看了文京墨一眼,啪一声展开自己的诗卷,高声读道:
“龙泉流剑飞星,左苍龙,右擎苍,峰峦叠嶂卷平岗,压山虎,擒蛟龙。
侠气冲天阙,结交五都雄,义吼西风,聚云笼,豪冲天,战英雄。”
“好!”
“说的好!”
贺君行话音未落,台下不少江湖汉子就跳起身,鼓掌叫好。
“这首词写的好,这才是江湖男儿本色!”
“对对对!上山抓虎,下海擒龙,这才是江湖英雄!”
“这个写的好!”
莫说观众一个个群情激昂,就连那五名评委、七位长老都频频点头,看来对贺君行的诗词很是满意。
“贺君行此词豪气万千,最符合江湖人的口味……”尸天清皱眉。
“这姓贺的很阴险啊,这首的遣词用句皆用了江湖人最喜欢的英雄调调,可谓投其所好,小书生的诗词即便是文采高于此人,但在这般豪词壮语之后再发,也定是索然无味,落了下乘。”炽陌道。
“我相信文书生没问题的!”郝瑟紧紧攥着双拳,一脸坚定。
舞江岚看了周遭几人一眼,目光转向台上,擦了擦汗。
流曦一脸担忧,就连台上的宛莲心也面带忧色,紧盯文京墨。
贺君行满面得意,朝着众人一抱拳,趾高气昂瞥了文京墨一眼,大摇大摆走回了座位。
这一下,台上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文京墨的身上。
但见那纤瘦书生施施然起身,慢吞吞走到台前,长衫玉立,碧绿衣袂随风荡起,仿若一尾飘零在风中的残竹,看起来很是令人心疼。
“这小书生柔柔弱弱的,混过江湖吗?”
“瞧那弱不禁风的模样,肯定没有。”
“连江湖都没混过,怎么能写出江湖?”
“对对对,那贺君行可是聚义门的大才子,有名的江湖才俊呢!”
“我看啊,这次文试的榜首八成就是聚义门的了。”
台下一片窃窃私语声。
文京墨鹿眼微敛,慢慢展开手中的诗卷,明朗嗓音迎风震震响起: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听呆了、听傻了。
敛风楼七位长老豁然起身,满面惊艳,五位评委老头激动得双眼通红,台下一众江湖客,呆呆坐在原地,好似听懂了,又好似没听懂,但都被这词中深远悠长的韵味慑住了魂魄。
舞江岚愣愣看着台上的纤弱书生,一脸痴傻。
萧晨月、黛凝芷双双惊诧,贺君行面色惨白,而宛莲心在惊异一瞬之后,目光却是绕过文京墨,射在了郝瑟身上。
不光宛莲心,尸天清、炽陌、流曦,甚至连远坐贵宾席的舒珞都同时将目光直直射向了郝瑟。
而郝瑟,整个人都懵逼了。
“不、不可能……不可能!”郝瑟三白眼瞪得像两粒西瓜,双手乱抓发髻,“这首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文书生怎么会知道这首词,这个词的作者明明……这不科学啊啊啊啊!”
“小子,这首词是你写的?”炽陌用看怪物的目光瞪着郝瑟。
“怎么可能是我写的?!”郝瑟三白眼崩裂,“我如果有这种惊天动地的文采,早就流芳百世万古长存日进斗金风靡天下了好伐!”
“可是……这里面的词,明明就是郝公子你唱的歌……”流曦道。
“诶诶诶?!”郝瑟大惊。
“这一路上,小子你怪歌怪调可唱了不少,若真论起来,这首词中的每一句我们都听过,不过,都是穿插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怪歌里面……”炽陌眯眼打量郝瑟。
卧槽,所以文书生是在老子各种忘词串歌跑调的演唱中拼凑出了这首词的原作?!
郝瑟只觉自己心肝脾肺肾都凝固了。
尸天清清水眸光定定望着郝瑟,星芒灼闪:“阿瑟的歌,向来都蕴藏天下大智慧。”
尸兄你就别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了好伐!
郝瑟双手抱头,整个人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子不是故意的啊,谁知道天下居然还有这种人,能从乱七八糟的歌词里拼凑出原文啊……
嘤嘤嘤,老子反省,老子以后再也不乱唱歌了……
“好!好词!好词!”
“慷慨悲壮,意味无穷,读来荡气回肠!”
“历史兴亡,豪放含蓄,品之高亢深沉!”
“结尾淡泊宁静,胸怀旷达,痛快淋漓!”
“写得好!写的真是太好了!”
那五名白发苍苍的评委争先恐后起身高呼,有的激昂亢奋,有的满面通红,有的双目含泪,恨不得把最好的最高的赞誉之词都献给文京墨,看那激动的神色、亢奋的表情,若不是碍于这是重华会的现场,是恨不得扑上去啃文京墨几口。
而场下一众观众,更是神色恍惚又带几分崇拜:
“虽然好像没有贺君行的那一首那么多华丽的词汇……”
“这用词也挺简单的,我们这种大老粗也能听懂……”
“可是,就是觉得真好啊,听着心里就敞亮了!”
“是啊,真敞亮!”
文京墨俊秀容颜上绽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朝着众人抱拳。
郁丛之定定看着文京墨,重重点了点头,目光一一扫过六位长老、舒珞、还有五位评委,见诸人齐齐点头,提声道:“文试第二场结束,想必五位评委心中已有决断。”
“自然自然!”
五名评委齐齐望向文京墨,满面笑意:
“此次重华会文试首名就是文——”
“且慢!”
突然,一声大吼打断了评委的声音。
贺君行噌一下跳起身,拍桌怒吼:“贺某不服!”
众人目光唰一下射了过去。
“文公子的词写得是不错,可惜却跑题了!”贺君行大叫。
这一喊,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跑题?”
“这么说的话,这次的题目是江湖……”
“文公子的词里面,连个刀剑的字眼都没有,的确算不上江湖啊……”
众观众纷纷交头接耳。
“这……”郁丛之看向台下的六位长老,六位长老同时看向了舒珞。
舒珞站起身,轻摇玉骨扇,温笑如春:“不知文公子如何说?”
文京墨朝着舒珞一抱拳,转目看向贺君行:“贺公子适才可是说小生的词跑题了?”
贺君行狠狠瞪着文京墨:“没错!你的诗词与江湖毫无瓜葛!”
文京墨含笑:“那贺公子以为,何为江湖?”
贺君行振臂:“江湖便是天下英豪聚集之地,是世间英雄出身之处!”
文京墨摇头轻笑。
“你笑什么?!”
“小生以为,天下即是江湖。”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怔。
“你说什么?”贺君行道。
“道分阴阳,阴阳再合生三体,三体者,天地人三才之象也。江河东去、斗转星移,此乃天之江湖,百草荣枯,兽生兽死,此乃地之江湖,朝野更迭,凡世兴败,此乃人之江湖。三三至九,九九归一,此致天下之江湖也。”文京墨双手插袖,眯眼望着贺君行,“小生所作的词,说的就是天下之江湖。”
此言一出,场上场外一片宁静,众人皆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真是荒天下之大谬!”贺君行冷笑,“自古以来,江湖就是天下英雄聚集之地,与那昏庸无能的朝廷势不两立,势同水火,如今你却将朝堂与江湖混为一谈,将江湖豪杰与那些贪官污吏、朝廷鹰犬相提并论,你分明就是侮辱江湖、侮辱在座的诸位英雄,其心可诛!”
此言一出,顿时激起了众人的血性。
“没错!”
“我们都是绿林英雄,江湖好汉,怎可和朝廷走狗相提并论?!”
“对,贺公子说的对!”
“我们江湖好汉,怎能和那些走狗一样?”
“对对对,这根本就是侮辱我们江湖人!”
郝瑟等人一看四周群情激昂的表现,皆为台上的文京墨捏了把汗。
文京墨眸光一闪,上前一步,骤然提声:“说的好!我等江湖中人,为何持剑?是为了扬名四海、为了富甲一方、为了称霸江湖、还是为了封侯拜相?!自然不是!江湖男儿,心怀大义,胸有乾坤,我等仗剑江湖,乃是为救百姓于水火,为终结乱世,为天下安平!
这一喊,莫说贺君行,台下众人都被喊懵了。
但见文京墨慢慢沉下容色,目光灼灼扫过台下诸人:“如今朝廷昏庸,官府不为,百姓疾苦,江湖乱世,若想天下太平,岂是一人之力可为,又岂是一时之功可达?其中种种艰辛、重重诱惑、步步踏血,非常人可想也!待陷无尽困境之时,待遭心灰意冷之际,待遇心志动摇之时,如何能坚持本性,不忘初心?!”
此言一出,台上台下又是一片沉默。
文京墨长长深吸一口气,眉立眸凛,抱拳提声:
“小生写这首词,只是为写心中之景,在此景之中,天下大定,百姓安居,无需再以刀剑主持正义,无需再以武力维持正道,人人皆有江湖之正气,处处皆有江湖之正义,江湖已与天下融为一体——这江湖和天下,再无分别。”
众人瞠目结舌,定定望着台上那慷慨激昂的碧衣书生,目光渐渐发亮。
“小生这首词,更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纵使身前雄图霸业扬名天下,又怎及天下百姓安平景?小生惟愿有生之年,能得见天下大定、百姓安乐之盛世!”
说到这,文京墨一双小鹿眼微微泛红,其中莹泪闪动,仿若漫天繁星,看得台下众人也是胸口发胀,眼眶发热。
“彼时,小生只愿与三五好友归隐田园,泛舟湖上,浊酒一壶,畅谈天下,如此——足矣!”
一席话说完,文京墨笼袖抱拳,长揖到地,再起身之时,那眸中光芒,璀璨耀眼,衣袂随风翻舞,犹如鲲鹏展翅,翱翔碧空。
区区一介书生单薄纤瘦之身,此时却如屹立天地间的金刚之躯,气冠山河。
众人只觉胸中豪气震荡,立时齐齐起身,鼓掌欢呼。
“说的好,男子汉大丈夫,功名利禄皆是过眼云烟。”
“不为名利,只为天下,这才是英雄本色!”
一众欢呼声中,贺君行面色青白,死瞪文京墨,突然喉头一滚,猛然扭头,抹去了嘴角的血丝。
这个动作虽小,却是没能逃过台下贵宾席众人的眼睛。
流曦:“贺君行气血了。”
舞江岚满面亢奋:“小书生这话说的妙,说的——反正舞某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大气磅礴!”
尸天清:“千竹此一番言论,的确旷世精绝。”
而另外二人——
炽陌:“啧啧,这个姓贺的太惨了。”
郝瑟:“简直就是被文书生吊打啊!”
炽陌:“小书生这话,听起来不错,实际上嘛……”
郝瑟:“理想一碗肉,现实全是素。”
炽陌瞥了郝瑟一眼,不禁一笑:“不过看起来,很合那几位评委的口味啊!”
但见那五位评委已经满面激动冲到了台上,团团将文京墨围住,高声大喝:
“此次重华会文试首名——文京墨!”
“文公子实至名归!”
“文公子天下第一!”
“文公子厉害!”
“文公子!!”
“叽里呱啦哗哗哗——”
台下一片鼓掌喧哗之音。
中间贵宾席,七位长老起身抱拳,舒珞持扇微笑恭喜。
“文试第二名,贺君行,第三名,萧晨月……”
郁丛之的声音再起,却是被淹没在了滔滔如浪的欢呼声中。
“噢噢噢噢!文书生赢啦!”郝瑟跳起身,绕着尸天清、炽陌和流曦三人转圈欢呼,“尸兄,炽陌、流曦,我们赢啦!”
尸天清含笑颔首,炽陌挑眉带笑,流曦别开脑袋。
“恭喜、恭喜!”舞江岚连连抱拳。
“今天庆功宴!晚上要吃一顿好的!”郝瑟双眼闪闪拍着尸天清的肩膀。
“好,都听阿瑟的。”尸天清笑道。
场上场下所有人都欢欣鼓舞、喜气洋洋,唯有那贺君行默默退到人群外,深凹双眼死瞪文京墨,泛出冷森幽诡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