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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 你们觉不觉有点不对劲儿啊?”
四海榜雅席内,郝瑟翘着二郎腿, 边嗑瓜子边扫望四周道。
远处, 武试复试第一轮比试已经结束,正在中场休息。
观礼台上, 十余名敛风楼的小童提着茶壶端着点心游走其中, 吆喝不停;众江湖客喝茶的喝茶, 吃点心的吃点心, 顺便对适才几场比试开启评论模式, 个个说得头头是道, 口沫横飞, 不亦乐乎。
场上, 四组人马正对四个擂台进行修复和清理工作,英雄榜下工作人员开始新一轮比赛排名。
整个现场看来甚是井然有序,但是——
“我有种不大好的预感。”郝瑟扔下瓜子, 凑到文京墨、炽陌、流曦和宛莲心身侧, 压低嗓门:“你们发现没,高台上的七位长老刚刚一个接一个溜了,对面雅席的萧大小姐和黛庄主也被小童偷偷叫走了, 最重要的是, 尸兄、舒公子随昊申离开之后,就没了音信……”
“所以?”文京墨挑眉。
“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如今是表面平和,内里暗涛汹涌, 定有大事发生!”郝瑟信誓旦旦道。
“小子,别瞎猜了,诺、来人了。”炽陌用眉头示意。
众人顺势望去,只见一袭蓝衣的风楼长老钟飒匆匆赶至高台之上,抱拳朝四方一礼,提声道:
“诸位,因参加比试的诸位英雄连战数场,身体皆有疲累之态,为公平起见,敛风楼决定今日暂停比试,明日再战。”
场下顿时一片喧哗。
“诶?这就不打了?”
“明天再打?”
“哎哎,我们还没看够呢!”
“为表歉意,镇上所有酒楼都已为诸位备好免费酒菜,请诸位英雄休息一晚后,明日再来观战。”风长老钟飒又抱拳一礼。
免费酒菜的噱头一出,所有抱怨顿换成了欢呼,众江湖客纷纷欢欣鼓舞离场。
唯有郝瑟一众一脸狐疑,看着那位钟飒长老走下高台,径直走到了雅席前,目光端端定在郝瑟身上,抱拳:
“郝少侠,钟某有礼了。”
郝瑟一怔,起身回礼:“钟长老客气了。”
钟飒抬眼,灼灼目光在郝瑟身上扫了一圈,最后竟是直勾勾瞅着郝瑟腰间的千机重晖,那一双眸子,死盯不动,简直都快发绿了。
喂喂!搞啥子鬼!老子可是颜冠九州帅裂苍穹的美女,老头你死盯老子的裤腰带算怎么回事?!
郝瑟全身毛都炸起来了。
流曦黑衣一动,瞬时挡在郝瑟身前。
文京墨闪身上前,拱拳冷音:“钟长老此来可是有事?”
钟长老这才收回目光,看了文京墨和流曦一眼,恭敬施礼:“郝少侠,文公子、流曦少侠,宛姑娘,少楼主有要事相商,请随我来。”
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率先前行。
郝瑟抓了抓头,看了文京墨一眼,文京墨蹙眉一瞬,点了点头。
众人这才启步,随着风长老离开四海榜石场,沿着石板路绕行四条街巷,最后到了一所十分隐秘的四合院外。
院墙内,传来阵阵嘈杂乱音:
“此物已经失传百年,仅凭残卷记录,怕是不能确定啊!”
“是啊,虽然与传闻很是相似,但……”
“可如今情势紧急,唯有此物方能救龙姑娘一命。”
“少楼中眼光精准,断不会看错。”
“话虽这么说,但那位郝少侠性格跳脱,又如此年少,当真能万无一失——”
“咳!”墙外的风长老钟飒干咳一声。
院内的声音瞬时消失。
“诸位,请进。”钟飒推开院门,向身后郝瑟等人示意道。
郝瑟率先入院,待看清院内阵容,不由一愣。
这是一所标准的二进院落,此时众人身处外院,院中六色衣袂整整齐齐列成一排,皆是鹤发童颜,气势非常,竟是敛风楼六位长老。
六人十二道目光,正齐刷刷射在郝瑟的腰带上。
喂喂!过分了啊!
郝瑟额头跳出一个十字青筋,恶狠狠瞪了回去。
文京墨、流曦和宛莲心自不用说,脸色早已黑成一片。
就连炽陌都有些看不惯,来了一句:“这敛风楼的人都什么毛病,尽盯着别人的腰带看什么?”
“嗯咳!”钟飒干咳一声。
六位长老瞬时收回目光,朝着郝瑟等人一抱拳,同时让开了一条路:“郝少侠,请。”
郝瑟等人顶着一头雾水,穿过七位长老,来到了二进院落边门前。
边门紧闭,旁边还设有四个蓝衣小童守门,看起来很是严密。
守门小童一见郝瑟,顿时眸光一亮,正要提声禀报,不料就在此时,边门豁然大开,褪去易容的舒珞拉门而出,站在了郝瑟面前。
日色微晕,无风无声,一身素衣的如玉公子,就这般静静站在面前,面色微白,薄唇干青,那一双眸子,在看到自己的一瞬,波色璃疏,仿若万里晴空蒙上了一层云雾。
郝瑟心跳骤停半拍:“舒公子,出了何事?!”
舒珞神色一震,瞳中雾气若幻象消失,正色朝众人一抱拳:“舒某已恭候多时,请进。”
“……好。”郝瑟带着一肚子疑惑领着众人随舒公子入院。
待郝瑟等人进院,敛风楼七位长老皆纷纷聚集至边门之前,齐齐沉默,表情复杂。
*
内院中,有厢房三间,庭院一处,两棵老树东西并立,枝繁叶茂,连绵如盖,树下石桌石凳齐全。东西厢屋檐之下,分置两张太师椅,昊申和尸天清分别端坐其中,皆是双手平放膝头,双目紧闭,额头隐有汗珠,看造型应该是在调运内息。
正厢房门窗紧闭,隐约能见其内人影晃动,偶尔有少年压抑的哭声和女子细细的声线传出。
郝瑟等人不禁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舒珞。
“舒公子,那厢房内可是龙姑娘?”宛莲心问道。
舒珞:“正是。”
“龙姑娘可是在擂战之时受伤了?”郝瑟追问。
“难道是内伤?”流曦看了一眼尸天清和昊申。
舒珞摇了摇头,正要开口,突然,正厢房门板一响,三道人影匆匆走出。
一个锦衣少年,一位一袭白衣,一个金服灿灿,正是龙秋梧、萧晨月和黛凝芷三人。
但见黛凝芷和萧晨月眉头深锁,那龙秋梧双眼泛红,同时看向院中的舒珞。
舒珞沉眉上前,轻轻拍了拍龙秋梧的肩膀:“小梧,你且安心照顾桐儿,万事有你舒大哥和昊大哥担着!”
“嗯!”
龙秋梧抱拳,红眼回房关上了屋门。
“萧大小姐,黛庄主,如何?”舒珞看向萧、黛二人。
“我二人将仔细检查了桐儿全身,最后在脚踝处找到了伤口,”黛凝芷冷声道,“孔小如针尖,周遭四指处隐隐泛青,按下去,会渗出透明脓液。”
舒珞眼皮一抖。
萧晨月清冷容颜好似罩上一层薄霜:“舒大哥,你的推测是对的。”
舒珞容色骤然变得苍白一片。
调息的昊申和尸天清同时睁开双眼,站起了身。
“尸兄弟,你探出几条?”昊申问向尸天清。
尸天清沉眉:“十七条。”
“和我一样。”昊申看了舒珞一眼。
舒珞薄唇泛青,长吸一口气,抱拳:“那就有劳三位了。”
萧晨月、黛凝芷、昊申对视一眼,同时颔首抱拳。
“立即出镇,兵分三路,今夜亥时之前务必归来。”昊申朝萧、黛二人沉声道。
“昊庄主放心。”二人抱拳,快步离去。
昊申快走两步,又停住身形,目光移向舒珞身后的郝瑟,顿了顿,又望向舒珞:“小珞——”
“舒某确定。”舒珞坚定点头。
昊申点头,一阵风似的走了出去。
三人一走,院内立时安静了下来。
“舒公子、尸兄,龙姑娘到底怎么了?”郝瑟蹙眉问道。
舒珞面色苍白,眉头深锁,仿若神游天外,尸天清叹了口气,将舒珞按回座位,又请诸人落座,沉声道:“龙姑娘之前在擂台昏倒,但全身却无伤口,尸某和昊庄主以内力探查,发现其血脉之中有异物游走,却是查不出缘由,琭言便推测是——”
说到这,尸天清不禁看了舒珞一眼,微显忧色:“没想到,竟然真是——银丝蛭。”
此名词一出,文京墨、炽陌皆是面色一惊,流曦和宛莲心则是双双莫名。
郝瑟更是一脸懵逼:“银丝啥?”
“银丝蛭是苗疆一种特有的水蛭,身体细若发丝,通体银白,最喜活血,一触及人或动物皮肤,便会钻入体内,吸血为生。”文京墨沉声道,“百年之前,在苗地甚为猖狂。”
“噫!”郝瑟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
“百年之前?”宛莲心抓住关键词。
“没错,这种水蛭在百年前应该已经绝种了,”炽陌摸下巴,“为何又突然出现?”
“既然是水蛭,那应有苗药可将其拔除。”流曦道。
“那可不一定。”炽陌道,“若是野生的银丝蛭自然可以,但若是苗人饲养的银丝蛭,可就麻烦了。”
“这玩意儿还有人饲养?!”郝瑟表示震惊。
“自然。”炽陌挑眉,“百年前苗疆曾有个门派叫银线寨,专以饲养银丝蛭为生。他们以名贵药材喂养牲畜,再在牲畜体内饲养银丝蛭,药性通过牲畜之血凝集在银丝蛭体中,待时机一到,这些银丝蛭就成了‘活药’。”
“何为活药?”宛莲心问道。
“银丝蛭以血为食,一入人体,便会钻入血脉之中,一面吸食人血,一面释放药性,相当于将药性直接输送至血液之中,效果自然比吃药好上数倍。”
“卧槽,生物输液!”郝瑟惊呼。
“当然,若是饲养银丝蛭的人用的是□□,效果也不错。”炽陌冷笑一声。
“可水蛭乃是以人血为食,岂不是会将人血吸光?”流曦提出疑问。
“一条银丝蛭的食量一天最多几滴血,并无大碍,但若是大量的银丝蛭进入体内,也是有性命之忧。”炽陌道,“银线寨养蛭之人,最会计算水蛭数量,若是这量拿捏的精准,银丝蛭便可和宿主相安无事。据说当时,有权贵专门购买以名贵药材饲养的银丝蛭送入体内,以滋养身体,延年益寿。”
“我勒个去!”郝瑟咋舌。
“天清美人,你刚刚说那个小丫头身体里有几条来着?”炽陌挑眉问道。
“十七条。”尸天清道。
“哦~不多,也不少啊~”炽陌又问,“那是饲养的还是野生的?”
“苗疆去蛭的药粉已经试了,无用。”
“哎呦~”炽陌咋舌,“那是喂药的还是喂毒的?”
尸天清摇头:“暂时查不出,但龙姑娘一直昏迷不醒,怕是□□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啧啧——” 炽陌撇嘴,挑眉看向舒珞。
众人目光都移到了舒珞身上。
但见斑驳树影下,舒珞静静端坐,一张苍白玉颜,被树影遮得明暗交叠,愁云重漫。
郝瑟拽了拽尸天清的袖子,悄声道:“尸兄,舒公子这是怎么了?”
尸天清皱眉:“琭言之前去查找拔除银丝蛭的法子,回来后就心事重重,不知为何。”
“不是说饲养的银丝蛭无法拔除吗?”郝瑟瞪眼。
“谁说没办法,只是这个办法早就失传了。”炽陌道,“,不过,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查到这秘法,恐怕只有——”
说着,炽陌就看向舒珞。
一直沉默的舒珞慢慢抬头,视线扫望众人,可目光触及尸天清之时,骤然一颤,慌乱移开,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了一根墨色纤细竹筒。
那竹筒通体黝黑,两截竹节之间以红蜡封口,其上印有云纹,正是敛风楼的阴竹信。
“哼,果然,敛风楼中能找到。”炽陌阴阳怪气哼道。
舒珞眉眼低垂,双手一扭,将竹信打开,抽出三张泛黄老旧的纸页,其中一张甚至残破只有半页。
舒珞先将半张残纸平放在石桌上,其上只得十二字:
【四九断,血精霜,十二药,银丝出】。
“十二药,说得莫不是琼荣十二方?”文京墨提声。
舒珞看了一眼文京墨,干裂唇瓣一动:“文兄果然知道。”
说着,又将第二张纸平摊在桌上,纸上四行三列,写有十二个药名,俨然是一张药方,左下角印着泛黑小篆章纹,看样子应是一个“云”字。
“春雨台、乳燕屋、乌雀嘴、樱柳藤……”郝瑟顺着一个一个念下来,“萤火叶、苦天术、地海血根……妈呀,这听都没听过。”
“琼荣十二方乃是云隐门用以祛毒的外用泡药药方,十分古老,其上记载的药材皆是别名,其实皆是常见外用药,除了这三味——”文京墨手指在最后一列药名上划过,“萤火叶,酉时生亥时死;苦天术,绝壁枯生;地海血根,只生于地下七尺之深——这三味药,必须现采现入药,虽不难找,但很费工夫,尤其是萤火叶,怕要等好几个时辰。想必适才昊庄主三人,已经出发去寻药了吧。”
舒珞点头。
“既然有药方,那就不必担心了嘛。”郝瑟拍了拍舒珞的肩膀。
“切,若仅是泡泡药水就能拔除,银丝蛭怎么可能位居苗疆蛊虫榜眼之位?”炽陌指了指第一张残页上的“四九断、血凝霜”六个字:“怕是之前还有什么秘招吧!”
舒珞看了炽陌一眼,将第三张纸平摊在了石桌上。
那纸上,是一张人体穴位图,画像躯体上密密麻麻点了四十几处黑点,每个黑点都标有穴位名称。
纸张的最右侧,写着几个大字:“四十九凝穴法”。
“银丝蛭最爱人血,若想将其拔除,必须令其无活血可食,方能以外药浸泡全身逼出。”舒珞一字一顿道,“这四十九凝穴法,便是暂凝人体血液流动的法门。”
院内蓦然一静。
“天下竟有此等功法?!”流曦失声惊呼。
炽陌满面愕然,宛莲心震惊非常,甚至文京墨也微显诧异。
“这也太扯了吧!”郝瑟满头黑线。
“此法以冰零之水同力同时击打人体四十九处穴道,便可令血液凝霜两息之瞬。”尸天清道。
院内又是一静。
宛莲心:“同力同时……”
流曦:“击中四十九个穴位……”
文京墨:“天下根本没有任何功夫、任何人能做到——”
炽陌:“除了……”
众人目光唰一下射向郝瑟。
郝瑟双眼暴突,脸皮抽搐,手指不觉摸向腰间金带:“你们是说——千机重晖?!”
舒珞、尸天清凝色点头。
“不是,等一下!这什么四十九凝穴法太不科学了吧!”郝瑟大喝。
“阿瑟,你且再看。”尸天清将那张穴位图翻了过来,一指纸张左下角一块印章。
那印章虽然年代久远,但颜色依然鲜红如血,可清晰辨出是两个字:
“千……机……千机?!”郝瑟惊呼。
“这四十九凝穴法,就是小瑟你的师父千机子所创。”舒珞道。
郝瑟彻底震惊失声。
“百年前,银线寨大肆豢养银丝蛭祸害江湖,犯武林众怒,当时千机子无名与云隐门联手,创了这拔除银丝蛭秘法,灭了银线寨。后来,这秘法也随着千机重晖的封印而失传——”舒珞定定看着郝瑟,“小瑟,如今你是千机重晖的传人,所以只有你才能用四十九凝穴法拔除银丝蛭,救桐儿一命。”
众人同时望向郝瑟。
卧槽,难怪那帮老头子对老子的腰带虎视眈眈,原来还有这等缘由。想不到一个暗器竟然有这种功效,这他喵的也太玄幻了吧。
但是,问题是——
郝瑟艰难吞了吞口水:“我的确是千机重晖的传人,但是,我却无法施展这个四十九凝穴法。”
“为何?”舒珞焦声问道。
“因为我不认识穴道的位置啊!”郝瑟大叫。
一屋诡异死寂。
“小、小子,你不识穴道?”炽陌冒出一声。
“废话,我又不会武功!认穴道干啥子?!”
众人面面相觑。
“你们瞧,这张图上标了四十九处穴位,我虽然可以根据这张图设计出大致攻击范围,但这平面图和真人毕竟有差别,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郝瑟一点穴位图,瞪大三白眼,“换句话说,我根本找不准精确目标,如何攻击?!”
众人你瞅我,我瞅你,全部傻眼。
屋内就这般死寂了良久,突然,文京墨冒出一声:“小生有办法。”
众人目光唰一下射向了文京墨。
文京墨微微一笑:“尸兄,你是识得穴道的吧?”
尸天清一怔:“自然。”
“那便简单了。”文京墨眯眼,“尸兄你与郝瑟一同操控千机重晖,尸兄负责瞄准,郝瑟负责发射便可。”
尸天清露出恍然之色,看向郝瑟。
“好主意!”郝瑟一拍大腿。
众人皆是露出喜色,舒珞更是长吁一口气。
“那么,距离昊庄主他们寻药回来还有些时间,郝兄、尸兄,你们尽快练习。”文京墨安排任务。
郝瑟:“没问题。”
尸天清点头。
“事不宜迟,流曦兄,宛姑娘,这是剩余的九种药材,镇中有六家药铺,你们且去分别抓药,小心莫要泄露了药方。”舒珞起身,递给宛莲心药方。
“舒公子请放心。”宛莲心和流曦同时施礼离开。
炽陌冷哼一声:“不过一个药方,不用这么藏着掖着吧。”
舒珞看了一眼炽陌,没做声,又看向文京墨:“文兄,舒某有要事请文兄帮忙,请随舒某一同前来。”
文京墨眸光闪了闪:“好。”
舒珞转目看向郝瑟和尸天清,郑重抱拳:“微霜,小瑟,此事就拜托二位了!”
“放心!包在我们身上!”郝瑟拍胸脯。
“琭言不必忧心。”尸天清正色颔首。
舒珞神色微缓,转头:“文兄,请。”
“请。”
二人就一前一后匆匆离开了院子。
“时间紧迫,尸兄,咱们抓紧练习!”郝瑟双手狠拍脸颊。
“阿瑟要如何做?”尸天清问道。
“嗯……”郝瑟跳上石凳蹲下,双臂环膝,死死盯着桌上穴位图,“首先,先设计攻击路线——尸兄,文房四宝!”
“好!”尸天清身形一闪消失。
“喂,小子,你到底行不行啊?”炽陌一旁环抱双臂,表示怀疑。
可郝瑟却是根本没搭理,只顾死死盯着桌上的穴位图。
炽陌嗤了一声。
不多时,尸天清匆匆赶回,将笔墨纸砚放在了桌上,挽起袖子开始帮郝瑟磨墨。
郝瑟铺开宣纸,一手点着穴位图,另一手抓起毛笔沾了沾墨汁在纸上狂写,口中念念有词,“十一点攻击位、三点十五攻击位、九点二十、五点十八,六点半、七点二十七……”
炽陌探头望去,但见郝瑟手中毛笔在纸上画下各种奇形怪状的符号,左边一坨,右边一堆,看得人十分眼晕,口中说辞更是奇怪,就着魔念咒一般。
炽陌挑眉,看了尸天清一眼。
尸天清却是一脸酌定,毫无半分疑色。
“搞定,就是这句!”郝瑟啪一下拍下毛笔,顺手抄起桌边茶壶,扯下千机重晖甩形变型为金色石板,按下上排几个按键,将茶水倒在了金色石板上,那茶水顺着千机重晖纹路渗入,不留半滴。
“只是这纸上的穴位和真人比起来,终究是纸上谈兵……”郝瑟手中摩挲千机重晖边缘,目光慢慢转移,最后定在了炽陌身上。
“嗯?”炽陌一怔。
郝瑟咧嘴一笑,朝着尸天清一挑眉。
尸天清长睫一眨,嘴角勾起。
“干嘛?”炽陌一脸莫名,可还未反应过来,突然眼前劲风一闪,待回过神来,自己竟然已经被尸天清点了穴道,僵在了原地。
“喂喂!你们想干什么?!”炽陌瞪眼大叫。
“来来来,尸兄,摆到这边。”郝瑟指挥。
尸天清夹起硬邦邦的炽陌,将炽陌戳在了院中央树荫下。
“尸兄。”郝瑟抄起桌上的毛笔递给尸天清,“比照龙雨桐的身形标上穴位。”
尸天清点头,手持毛笔飞速在炽陌全身上下点画。
“喂!喂喂!痒死了,哈哈哈哈,小子你们别太过分啊,哈哈哈哈……”
片刻之后,尸天清停笔,定定扫了一圈炽陌,转头向郝瑟道:“阿瑟,好了。”
再看炽陌,一袭红衣上下布满黑色墨团,蓝眸怒目而视,七窍生烟,全身冒火。
“嗯,不错、很不错……”郝瑟摩挲着下巴,踱着方步,绕着炽陌转圈,目光灼亮如火,在炽陌身上寸寸扫射。
炽陌被盯得头皮发麻,嘴里开始结巴:“小、小子,你、你们别太过分啊!”
“先试一把!” 郝瑟双眉一竖,手腕翻转,托起千机重晖后退数步,“尸兄,你站到我身后,托住千机重晖。”
“好。”尸天清绕到郝瑟身后,双臂环过郝瑟腰身,手掌稳托金色石板。
这一环,立时就将郝瑟圈在了自己怀中。
尸天清长睫一颤,呼吸乱了几分。
郝瑟却是毫无所觉,双手平放千机重晖,身形慢慢后移,后背贴在了尸天清胸口。
阳光般的气息瞬时涌入鼻腔,尸天清心中一荡,耳根泛起红晕。
“尸兄,你看好,千机重晖正中央,有一处凸起,那便是瞄准的准星,你先瞄准檀中穴,我们试一次。”
郝瑟坚定嗓音传入耳膜。
尸天清暗吸一口气,强自定下心神,哑声道:“好。”
二人一前一后,身形紧贴,同时屏住呼吸。
二人对面,炽陌紧盯二人的瞳孔中蓝光猝闪,微微眯起双目。
风起,云动,影摇,发舞,四双眸子,晶灿若星,四道视线,凝射一束,犹如雷电藏云,蓄势待发。
“阿瑟、好了!”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十指飞速按下。
“唰!”
四十九道银色水流飙喷而出,瞬时射*在炽陌绯红衣袂之上,啪啪啪响声连成一片,仿若天雷震动。
炽陌闷哼一声,整个身体一晃,便成了一只落汤鸡。
“如何?”郝瑟急声问道。
“根本不准!”炽陌吼道,“全部上移了半寸!”
“仙人板板,再来!”郝瑟大喝。
尸天清:“好!”
“西北望,射天狼!”
“唰——砰砰砰!”
“咳咳咳——全部左移了半寸。”
“先人板板!再来!射!”
“唰——”
“下移了!”
“再来!”
“右移了!”
“再来……”
“喂,你们要喷死我吗?!”
“再射!”
“小子你找死!”
于是,在之后的两个时辰之内,炽陌的怒吼声就这般持续连绵不绝冲破云霄。
*
渺渺天色黯,沉云压青檐,风斜小栏杆,双影对坐,惊无言。
南楼客栈杏花寒院厢房内,门窗紧闭,光线昏暗,文京墨望向对面的舒珞,双眼长眯:
“敛风楼内部出了内奸?目标是为了银竹令?”
舒珞神色凝重:“之前,舒某的确如此推断,但此时……”
舒珞暗暗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了另一根墨竹,这只竹筒和之前的阴竹信却是不同,墨色竹身之上,环绕缠雕红色纹路,犹如血纹。
“这是?”文京墨问道。
修长手指放在墨竹上良久,才慢慢离开放至桌边,攥紧手指。
“此乃赤阴竹,为历代敛风楼楼主封存消息所用,非楼主不可开启。今日舒某去查找银丝蛭拔除办法之时,无意间在阴竹藏信阁暗室中发现的,这其中,封存的正是银丝蛭的豢养办法。”
文京墨蹙眉,抓起竹信扭开倒出一根小小的卷轴,打开一看,其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文京墨迅速浏览一遍,一脸疑惑:“舒公子,为何给小生看这个?”
舒珞接过卷轴平铺展开,将文京墨的手掌压在了卷轴的边缘:“文兄,你细细摸一摸。”
文京墨用指腹摸了一遍,愈发疑惑。
“可摸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
舒珞叹气,指尖划过卷轴边缘,轻声道:“凡是封印的赤阴竹信,卷轴边缘都会印下暗纹密印,目不可见,唯有手摸方能辨别,这是只有敛风楼楼主才知道的秘密,但是此卷轴之上,并没有密印。”
文京墨瞪眼:“这卷轴是赝品?!”
舒珞点头。
文京墨抓起墨竹仔细看了看:“可是这蜡封?”
“是舒某打开之前,蜡封完好无损。”
“有人掉包,然后再封好蜡封?!”
“是——”
“敛风楼中,谁能进入阴竹藏信阁,谁有墨竹信的蜡封纹章?”
“只有——敛风楼楼主和——七位长老。”
文京墨猛看了舒珞一眼。
眼前温润如玉的公子,唇白干裂,仿若两瓣被烈焰炙烤的梨花,枯干裂纹。
文京墨敛目,将赤阴竹放回桌面:“银丝蛭本应早已灭绝,但今日却重出江湖……”
“恐怕不是今日才重出江湖,只是舒珞今日才遇到罢了……”舒珞嘴角扯出苦笑。
文京墨看了舒珞一眼,叹了口气:“舒公子想让小生做什么?”
舒珞抬眼:“请文兄帮我去查一查那冒名顶替而来的人。”
“北漠一霸齐光海?”文京墨眸光一闪。
舒珞颔首。
文京墨眸长如狐:“他如今在何处?”
“就在三星楼的暗牢之中。”
“小生定然不遗余力。”
“有劳文兄。”舒珞抱拳。
“只是——”文京墨顿了顿,“舒公子,此事非同小可,只怕敛风楼的七位长老之中……”
“舒某已有安排……”舒珞眸光晦暗,如浩海邃渊,深不见底。
文京墨敛目沉默。
屋内陷入诡异的沉寂。
良久,文京墨才开口道:“舒公子,此事——你为何要瞒着尸兄和郝兄?”
舒珞猛然抬眼看向文京墨。
文京墨狐眼长眯,其内绿荧闪烁,诡邃摄心。
舒珞朗目绷圆,隐显红丝,光波震荡。
一名翩翩公子,一位谦谦书生,就这般沉默对视良久——
终于,舒珞最先败阵,撤回目光,喉结滚动数下,轻声道:“九青山舒某听闻微霜曾中过殇魂蛊蛊毒之时,曾派人查过殇魂蛊的消息,但除了江湖传闻,并无所获。”
文京墨眉头一蹙:“所以?”
舒珞长吸一口气,慢慢抬手,从怀里掏出了半张泛黄残页,看那造型,显然是从之前银丝蛭拔除总决上撕下的半页。
文京墨接过残页定眼一看,腾一下站起身,惊目色变。
舒珞长睫低垂,嗓音发颤:“银丝蛭,饮血而生,融绝梦毒草,豢养七年,虫身化卵,卵生为蛊,蛊似微尘,入体橙黄,一吸内力,二□□血,谓之殇魂……”
“殇魂蛊——”文京墨手指紧捏纸张,颤抖不止。
“世人只知殇魂蛊的厉害,却不知殇魂蛊的来历,未曾想……此蛊竟是生于银丝蛭中……”
文京墨面部肌肉扭曲,狠狠瞪向舒珞。
“银丝蛭、殇魂蛊再出江湖,舒某推测,只怕这源头皆是出自……”
阴暗光线下,素色衣衫静寂如雪,随着舒珞的微颤声线,抖落一地萧瑟。
“敛风楼封存消息不当,舒某身为敛风楼楼主,难辞其咎,舒某有何颜面,再见微霜……”舒珞狠狠闭眼。
文京墨面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慢慢落座,沉声道:“此事尚未查明,尚难定论,我等还是先以调查内奸为重 。”
舒珞双手平放膝头,狠狠攥紧,轻轻点了一下头。
文京墨阖目片刻,起身出门,在迈出门槛之时,突然停住脚步:“只是——小生有一言奉劝阁下!”
舒珞猝然抬头。
门扇开启半面,夕照绯红光晕透门而入,洒下一片赤红,谦弱书生消瘦身形立于其中,仿若血海之中一尾翠竹,苍劲而血腥。
“江湖难测,人心险恶,还望舒楼主——好自为之!”
言罢,人出,门闭,光暗。
舒珞静坐昏暗屋内,单衣宁坐,瘦影孤只,衣袂垂地,染尘半寸,静锁一室迟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