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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见了长公主府嬷嬷后,大夫人的气色好多了,精神头儿明显足了,听嬷嬷的话里话外意,长公主对这门亲事还是极为上心的,毫无轻视之意,更是因为某些心知肚明的原因,连太后都对这婚事格外关心,念及与先皇妃的情意,多次招公主入宫过问亲事诸多事宜。
圣上赐婚期,太后过问婚事,长公主操办,嫁的还是侯爷,光这份荣耀,大周又有几人能有呢?多少人修了几辈子也得不到其中之一啊,锦云是个有福份的,世间事十全九美,以后娘家多帮衬点,以锦云的聪慧,日子还能过不好?无论什么样的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只要是正室,再生了嫡子,这侯夫人的位子保管妥妥当当!
大夫人已为人妻二十多年,男男女女的情情爱爱在她眼里就是天边飘着的云彩,半点谱都不靠,早先只是忧心那位爷说不出口的癖好心疼女儿,一时着相了,想明白后就不再忧虑女嫁,一心一意筹办出嫁事宜,倒是盼望着吉日早到,也好了却了这一桩心事。
转眼就到了六月,大夫人的娘家海宁陈家遣了人来报讯,又是喜讯——大夫人嫡亲大哥陈老爷抱孙子了!陈二少爷的夫人李氏一举得男,陈家终于有后了!
大夫人得了讯儿,连连拜佛:“老天保佑,陈家终于有后了。”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陪房嬷嬷也跟着掉眼泪儿——海宁陈家是百年望族,但陈老爷这一代子嗣不旺,仅陈老爷和大夫人兄妹两人,陈老爷只得两个儿子,大少爷年已二十有八,成亲多年,却只得了三个女儿,二少爷之前耽于读书,立誓不得功名不成家,直到去年,二少爷已经十九岁,眼见大少爷得男无望,陈老爷一狠心,逼着二儿子娶了同城李家嫡女,结果,呵呵……
“当初我就看这个李氏是个能生养的!这才一年就生了大胖小子。”大夫人擦着眼泪,喜气颜开。
“夫人说的是,咱陈家这么好的门风,多少名门贵女抢着要嫁进来……”
“唉,咱家的家训在那儿呐……反正东哥儿已经得子了,再说宵儿哥家的??氏也未必就不会生儿子。”大夫人有点无奈:“不纳妾后院是清静,但有得就有失,生不出儿子,往后??氏的日子未必好过……”
陈嬷嬷沉默着,递了干净的手巾把儿给大夫人擦脸,又侍候着她重新梳洗。吩咐着准备礼单子。
大少奶奶柳氏的日子未必好过……
谁说不是呢,海宁陈家家训,男非30无子不能纳妾,东南闺阁都欲进陈家门。大夫人之兄陈嘉楠有两子,长子陈凌宵,娶妻锡山柳氏,成婚十一年,育有三女,未得一男,而二少奶奶人长得美,娘家是同城旺族,过门刚一年就生下了嫡长孙,这日子,往后长着呢……
不过,柳氏好歹还有三个女儿,大少爷也算得上是良人,咱们卫家的这位大小姐呢?能否怀上个儿女还两说着呢,陈嬷嬷心思起伏,神色如常。
竹桃居窗外能看到后花园的内湖,六月的荷花开得正好,都说荷高洁而亭亭,看在大小姐的眼中,只觉得它们吵吵闹闹,一朵朵扬着大红大粉的脸,象那些粗鄙的北胡女子毫不羞涩地大声笑着,叫嚷着。
“母亲在忙什么呢?”大小姐锦云坐在碧纱窗边,低头手里正绣着一个青碧色的荷包。
“忙着给舅老爷准备礼单子呢,”水苏笑着沏着茶:“舅老爷家二表少爷喜得贵子,夫人正高兴着呢……”
“二表哥?不能吧……”锦云猛地抬起头来:“二表哥怎会有子?”
“二表少爷去年春天成亲,成亲一年多喜得贵子也是寻常啊,”水苏讶然于锦云的反常,虽说小姐的婚期定了,毕竟还没出门,是担心说这些生子的话题让人听到不妥?
姑娘真是天仙般的人儿,别说东阳城找不出第二个,就是整个东南也没有!水苏忍不住地骄傲和惊叹——她跟在大小姐身边十年了,还是能看入了迷!
呃……锦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无力地坐回去,“我,我只是没想着二表哥这么快就有孩子了……”
是啊,这么快就有孩子了!
“不快不快,等小姐成了亲肯定比二表少奶奶还快呢……”
水苏沏好了茶端过来,一边想着:姑娘这么好看,将来得生个多么好看的小少爷啊……也不知道姑爷长得什么样,不管怎样,就凭姑娘的模样,姑爷就是个丑的,生出个娃娃也必是比其它人强上许多。
锦云魂不守舍地接过茶,端起来就要喝……
“小姐!烫!”水苏急忙提醒着,把茶盅接下来,放在桌上。“小姐,这天有些热了,您歇会儿吧?”
从圣旨下来后,大小姐就忙着备嫁,日日夜夜做女红,眼见着人清减下来。其实真不用那么忙,嫁衣早几年就绣好,剩下这些打赏用的荷包什么的基本也都绣好了,再说,有什么事,自己这些个大丫头都能帮上手,可大小姐偏偏是个要好的,总怕失礼,硬要没白没黑的自己绣,真真是让人看着心疼。
锦云盯着窗外的荷花,任由水苏取走了手上的针线。那些荷花开得真自在,想怎么开就怎么开,想开几朵就开几朵,谁也管不着。
“二表哥真的有儿子了?”她听见自己弱弱小小的声音比烟还轻,刚出口就散了……
“嗯!二表少爷真是个有福气的。”水苏快乐的应着。
“是啊,他是个有福气的……有福气的……”锦云的声音低落着,慢慢说不下去。
那个总喜欢着青衫的,那个总是笑眯眯的,那个才高八斗的,那个俊雅清朗的,那个一起种花栽树的……二表哥!
陈凌东!
他说过很多话,那些一样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总是跟别人说得不一样,这些年,他要与自己的几个哥哥一起读书,住在东阳的时间比海宁还要长。
他14岁考中了秀才,17岁却因病错过了省试,他年过18岁不娶亲,立誓先成业再成家……
他说,他说不立业不成家,考不中殿试前三甲绝不娶亲!
去年舅舅逼着他成亲,他说不会有榴花绽放,如今果然是没有榴花,直接榴子百绽了!
锦云的心飘忽着,有股子郁火憋得她透不过气却无处可发,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现在这个时候,听到这个消息,自己应该想些什么。
婚期旨意来了,她就认真接着,自虐一般地做着嫁妆针线,大家都为她高兴,她自己也高兴——从生下来那天,这一切不都是注定的吗?
她注定要嫁过去,注定是任家妇,没有人会问她心里怎么想,更不会有人问她愿不愿意……
她能有什么不愿意?她又怎么敢不愿意?
戴着那么大一顶帽子,她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长大,德容言功,不敢有半分差池,她是卫家女也是任家妇,她早早就明白,卫家养大她,卫家将数倍于二妹妹锦萍三妹妹锦莼的银子花在她身上,连老太太都从不会轻易拂了她的面子,不是因为她是长房嫡长女,不是她比锦萍锦莼漂亮乖巧,更不是因为她聪明有才气,只是因为她会嫁入任家,她会嫁给长公主的唯一儿子。
这一切她都明白的。
爹爹和四叔的仕途、二叔手上的皇商资格、娘在府里地位,这些她怎么能不明白呢?
她都明白的。
所以她按着大家的心意长大,她没想着要耍点花枪,她更是不敢动其它的念头,那个人……自小不避嫌的时候,他和她一块儿栽了棵夹竹桃,他送给她自己做的小风车,他亲手雕的青竹桃花簪……
后来长大了,分院时娘给选了竹桃居,当年他们栽的那棵夹竹桃就长在这个院子里,开着粉粉白白的花。
她一直养在深闺里,二门不出,大门不迈,他来时还是会捎东西给她——东西都是娘亲或是哥哥们转交的,那些值钱的不值钱的礼物混在一起,总有她特别心水的。
她有时候会想,自己的夫婿会是什么样子,会是怎样的性格,想来想去,最后能想出的总是他的脸,他那亮晶晶的象是闪着碎星的眼睛,每每这时,她总是劝说自己,到底是她见过的外男太少了,除了哥哥们和他,没有更多的样本让她去想象。
那一年春节,她偷听到二叔和祖母谈论自己夫婿,一时想不开跑到后花园里赏梅花,其实是想受寒大病一场……
他和二哥也在梅林,也没说什么话。他给她……他们吹笛子听,他的笛子吹得真好……
去年春上,舅舅逼他回家成亲,在娘那里碰到来辞行的他,垂花门边上石榴花开红艳艳,他说回了海宁,榴花不再开……
她没多想,他说这话眼睛那么亮,灼得她不敢看。她垂膝行了礼匆匆回竹桃居了,一路上心跳得好快。
她什么也没想,真的,她不是那种没羞没臊的,她也不敢有半点出格的言行……她只是想有个念想,一个一辈子不去想的念想,这样她以后嫁了,也能在那个深宅大院里有勇气活下去,就算是守着那样不堪的一个人,她也能就着回忆忍下……这一辈子总算有点属于自己的东西,深藏在心底跟任何人不能说的……
她知道这跟梦似的,总会有醒的那一天,他不会一直在原地的,只是没想到他会走那么快那么早,她以为会是她嫁了以后再来的,真的没想到会这么快……
快得好笑……
锦云真的笑了,她的笑声很好听:怎么会这么好笑呢,卫锦云你还真是很好笑呢……
咣当!风猛地推搡着窗户,外面天空堆起乌鸦鸦的黑云。
“小姐!”水苏急冲过来,眼疾手快地关了窗子,还是有几滴抢鲜的雨滴落在了锦云的脸上……
这六月的天,真是孩儿面,说变就变,这雨来得真急……